前两天是上海入梅的日子,我想着家乡与上海的气候接近,入梅的日子应该也差不多,沉思之际外面便下起了小雨,窗台斜掩着,微微细雨透过缝隙撒到屋内,像极了小时候外公家的天井。
外公家的老房子有一股很厚重的历史气息,走进院子便能看到几十年前的红色标语,尽管经过岁月的洗礼,字迹已有些模糊,但是字体依稀能够辨别。整齐的行楷、充满意识形态的用词、旗帜鲜明的颜色,好像一切都在诉说着那个年代的特殊情怀,难以忘怀又不愿想起。进入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不算太高的木质吊顶,吊顶之下筑巢的燕窝清晰可见,小时候总是听大人们说燕子筑巢是好事,而我却总是想着不让燕子飞出去,直到后面再也没有燕子来筑巢了。吊顶的尽头便是天井,天井的下方是一口人工水槽,水槽中间则是一块厚实的青石板,站在青石板向上望去,一片清澈的月光撒在脸上,像是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天井不是每家都有,只是在祠堂或者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家里才有,每次谈及天井,我都对外公那一辈人充满了敬意。
春夏季节老家多雨,天井的功能就逐渐显露,无论是春天的牛毛小雨还是夏天的台风暴雨,围着天井观雨就成了我们雨天必备的节目单。天井顶端离底部的青石板约有三丈,每次下雨的时候屋顶聚集的水滴从天井落下,绵延不断淅淅沥沥,一张张清凉的雨帘便慢慢地拉开了。夏天酷热难耐的的时候,雨水就成了我们天然的降温仪,但是大张旗鼓地走到外面淋雨好像有些奢侈也有些另类,倒不如站在天井之下,沐浴着自家的“庐山瀑布”。雨天的天井除了赏雨,还有聚光的作用,每次大雨将至之时,外面天色昏暗,一种席卷天地的压迫感阵阵袭来,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唯有天井透露着苍穹的微光。李太白有诗云:飞流直下三千里,疑是银河落九天,天井的雨虽然没有这般磅礴大气,却也充满着诗意的美感,如果说代表江南的有小桥、流水、雨巷,那么天井也应该有一席之地。
天井的雨之所以引人爱怜,是因为天井赋予了它独特的形状与美感,经过天井落下的雨仿佛有了生命与思考,让你不忍将它们拒之身外。若是外面寻常的雨,无论是哪个季节,也无论是什么形态,我们都会撑起雨伞避之不及,并不是因为雨的伤害有多大,而是这种雨太多也太过常见,似乎并不值得我们去珍惜,去爱怜。古往今来人们对房屋的理解,一直都是用来避风雨、御暑寒的,但是完整的房屋若是有一处地方漏雨,那大概就是房屋破败,影响美观。然而,天井就不一样了,在完整的房屋之下设置天井的布局,不仅是对气候与生活的关注思考,更是一种处世哲学的外在表示,直面自然,更要敬畏自然。如今,家乡这种带有天井的老屋已愈发少见,仅有的也在风吹日晒与人们的无心打理中渐渐走向破败,但是记忆与文字不会忘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