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小纸条。
那是1973年的春节,我留在土塘辉煌上海知青集体户看门。过了腊月,过年的气氛就越来越浓,老表们杀猪做米粑自不必说,老表们好歹卖了自家养的猪和生产队分得几个小现钱,都抓紧时间结队走10多里的山路到土塘供销社买年货。买布、请裁缝是过年的一大内容,很值得一说。我们辉煌大队的老表们若非婚嫁,平日基本是不添置新衣的。平日里大姑娘们都喜欢把裤子翻过来穿.走路时裤子二边的针迹边角一晃一晃的.好象也是一道风景线?<至今我都不得其解,裤子为啥翻过来穿,几年后为这事我还问过阿珍,怎么土塘的姑娘裤子喜欢翻过来穿.她只是笑笑没作回答.>过年了也只有极少殷实户才将衣裤换得里外一新,普通人家只是添几件新罩衣而已,内中的衣服须得逐年更新的。稍不留神,乌黑油亮的破棉絮从簇新的袖管露出来,塞进去就是,绝无人笑话。裁缝是按天数算钱的,质量难免不大讲究,裤管一长一短是常见的风景。山里人纯朴却不乏机敏,他们不擅算布料,怕裁缝揩油,总是预先把布料称过,成衣后加上碎料再称一遍。化面积为重量,也算一大创新。不怪他们抠门,都是贫穷惹的祸。
看着乡亲们红红火火地迎接新年,自己却孤身一人,有点伤感。还好,我在大队当赤脚医生,平素与乡亲们关系不错,他们都很讲情义,先后来串门,并带来了腊肉、鸡蛋花生和米粑,家境不济的也送我几个洗净的白萝卜。大家日子都紧巴,我心中觉得阵阵暖意。
小年夜那天,知青集体户山脚下的小村庄里响起几声零星的噼啪声,那是淘气的娃仔偷了一两个小鞭炮放着提前过瘾。老表刘大叔到集体户找我。他很穷,脾性又古怪,常梗着脖颈说话,很不招大队干部们喜欢,人称他“横颈”。他说:“横颈也好,竖颈也好,横竖靠劳动吃饭。”跟我倒挺投缘的。他怪异地笑笑说:“你对我读书的连生的仔挺照应的,我没好东西送你,就送点布票给你吧。”说着拿出几长溜小纸条来。我一喜,布票是好东西,<我记的我在插队时好象没发到过布票>。数一数,竟是他全家七口的布票。他怎么一寸布票也不用呢?再一细看,都是过期的1972年的布票。我惋惜地说:“那么多布票全浪费了,多可惜呀!”老表刘大叔苦笑道:“我也不想浪费,但我顾得一家七张嘴就顾不上一层皮啦。见你把邮票都剪下来收藏,这布票就送给你收藏吧。可我们的穷日子几时才是头啊?”“唉,老天保佑,我哪年可以把布票用光?”我目送那身补丁叠补丁的黑破棉袄出门,又盯着那些废纸发呆,有些困惑,又有些同情。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难道不知过期的布票不像用过的邮票,分文不值的?我不图他的腊肉、鸡蛋,就是几株小青菜也比它实惠呀。
转眼近40年过去,他说的“老天”早就保佑他了。这个“老天”就是好政策。现在回想起来,很明显老表刘大叔把我看作一个有知识的挚友,向我表达了对贫穷的愤懑和对未来的企盼。这些布票如果保留至今,尽管换不了什么钞票,倒也算得一份见证历史的宝贵纪念品。可我在1978年离开土塘返城时一阵忙乱布票就遗失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