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长河,悠悠流淌,不知不觉间,从最初对文学萌生出懵懂的喜爱,至今已悄然走过四十余载。
那遥远的四十年前,我只是被汪国真诗中那细腻而浪漫的情感所打动,沉醉于普希金诗句里炽热的激情与深刻的哲思;为琼瑶爱情小说中那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恋而倾心,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温柔缱绻的情感世界;又被金庸武侠作品中那刀光剑影、侠骨柔情的江湖所吸引,幻想自己能成为仗剑天涯的英雄豪杰。当然,还有老舍《茶馆》中对社会众生相的生动描绘,张恨水《啼笑姻缘》里那悲欢离合的故事,巴金的《家》《春》《秋》中对封建家庭的深刻批判,这些经典之作如璀璨星辰,照亮了我年少的阅读时光。
记得第一次出远门,是在从鹰潭到厦门的列车上。我看到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有返回部队的军人、出差的业务员、返校的大学生、逃婚的女人,还有像我一样外出谋生的流浪者。我听着他们侃侃而谈,觉得每个人的故事都像一本厚厚的书。我倚窗而坐,心中突发奇想,要是能把列车上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写成一篇小说该有多好。
后来,我真的动笔写了,写了一万多字后,实在不知如何继续。哎,算了,就凭读了几本书,竟异想天开想写小说。
如果说这些与文学有关,又觉得似是而非,这一阶段就算是我的文学启蒙吧。我真正开始写作是十年前,此时的我,已人到中年,我在广东河源九连山区一个具有浓郁客家文化的小镇从事建筑行业,我已在这里待了将近十年。自从两段感情结束,我从待了十年的汕头来到这个文化小镇,一边走村串户揽活,一边欣赏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年五月的一天,连续下了半个多月暴雨,整个小镇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我被困在家中,心情也如这阴沉的天气一般消沉。百无聊赖之际,我无意中进入了家乡的一个网站,网上一个网名叫“知者无畏”的帖子吸引了我,大致内容是“江山文学网”招编辑和写作者。那一刻,仿佛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立即与“知者无畏”取得联系,他那温暖而鼓励的话语,如同一股春风,吹散了我心中的许多疑虑。
2015年5月9日,我在“江山文学网”投了第一篇稿,那是触景生情、结合现实写的一篇小散文,题目叫《雨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及时告知了“知者无畏”。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把文章编辑好发了出来。当看到自己的文章出现在网站上时,我心情很激动,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喜悦与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第一次投稿就成功发表了,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和动力。这位“知者无畏”是江山文学网“笔尖社团”的社长,也是我老家都昌的一位老乡,后来才知道真名叫杜振助,也是本县一位知名的文化学者。他把我拉进了编辑群,让我有幸与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友交流、学习。在这个群里,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和对文学的热爱,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建议都是推动了文学创作的进步。
在江山文学网,共有六十多个社团,每天发表的作品不计其数。这里就像是一个文学的大舞台,每个文友都在上面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各社团会挑选优秀作品送去网站评审小组评审,分为“推荐、精品、绝品”三个等级,绝品是每个季度在精品中挑选再评审。所以,每个文友都想把文章写好,力求达到精品标准。我也不例外,只有努力地学习着、创作着。到6月10日,我的第七篇文章《父亲的一生》终于被评为“精品”。那一刻,我内心无比欣喜,这篇文章饱含着我最真挚的情感,是我用心血浇灌出来的结晶。当然,这也离不开文友的帮忙润色和编辑老师的认真校对,仅凭我个人的文字功底肯定达不到精品要求。幸好我没有沾沾自喜,后来一连发了十一篇文章都只是“推荐”(推荐标记为蓝色),这让我明白,第一篇精品纯属侥幸,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想不能盲目写作,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好好走。我开始研究江山文学网上的精品文和绝品文,仔细琢磨这些文章好在哪里,如何开头结尾,怎样构思布局才能使文章层次分明、逻辑严谨,怎样做到详略得当、上下呼应。我还购买了名人名家的散文选,认真研读他们的写作手法,学习他们如何运用语言来表达情感、如何塑造生动的人物形象。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十二篇《家乡的那条小河》迎来了我的第二篇精品。此后十年,我在江山文学网被评审为精品的文章已达五十余篇,还多次在网文参赛中获奖。也许江山文学网的评选标准见仁见智,但它激发了我写作的欲望,让我在文学路上坚持了下来。
创作第三年,杜振助先生叫我参加本县“我爱鄱阳湖,人鸟共家园”面向全省的征文比赛。我内心有些胆怯,毕竟这是一个面向全省的比赛,高手如云。但他再次鼓励我,说作协内部的人不参加,我才鼓起勇气将以鄱阳湖为背景,抒发着对家乡的热爱而命名的《情满鄱湖》投到应征邮箱。没想到又侥幸获得了三等奖。也是通过这次参赛,我进入了本土文学圈子,结识了一帮文学好友。每次看到那次的领奖照片,我矮小的身材、朴素的衣着、黝黑的皮肤、蓬乱的头发,与几位衣着得体、皮肤白皙的领奖者站在一起,自感羞愧不如。但这些文友并没有因为我是农民工而轻视或怠慢我,他们给予了我真诚的鼓励和力量,让我感受到了他们的亲和与温暖。
同年,我相继在《都昌报》与《浔阳晚报》上发表文章。记得有一次,我正在架子上砌砖,突然,县作协主席邱林给我打来电话,说正在看我登在《浔阳晚报》上的《故乡的魂》这篇文章,并给予了积极评价和一些勉励的话。那一刻,我满含泪花,受宠若惊。本土作家都知道,邱林主席的散文在圈内评价一向很高,我的这篇小文能引起他的关注,让我始料未及。谈起这篇文章的创作过程,我心潮澎湃,我一个人住在九连山下绣缎镇的一个二层旧房子里,那夜,瓢泼大雨下个不停,雨水拍打着窗户,狂风把破旧的木门吹得嘎嘎响,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浮现出父母的身影。他们那慈祥的面容、温暖的笑容,仿佛就在我眼前。第二天,风停雨住,我照常上工地,在刚建起的框架楼层上砌墙,周围没有遮挡,能看到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峦。那山峦就像是故乡的脊梁,承载着我对故乡的深深眷恋。我再次想起故乡和父母,那种悲情在脑海中翻滚,于是《故乡的魂》这篇散文就在我砌墙的敲敲打打中构思完成。
早期,我的很多文章围绕个人与农民工的命运创作,如《建筑工的命运》《工地小人物》等。在这些文章中,我用文字描绘了我们建筑工人的艰辛生活,我们在工地上挥洒着汗水,为了生活而拼搏奋斗;我们也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却常常被现实所束缚。反映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的文章有《悲剧不该发生》《七粒糖果》《临终前的呻吟》等。这些文章关注了社会的弱势群体,他们在孤独与思念中度过每一天,他们的故事让人心酸落泪。除了对故乡深沉的爱,近年来,现实社会的生存状况、道德伦理成为我创作的主旋律。比如我发表在《长江周刊》的小说《视频惹的祸》,讲述打工青年刘连因赌博负债,为赚快钱假扮“孝子”参加陌生人的葬礼,被路人拍下视频传至网络,未婚妻看到视频误认为他另组家庭,愤而分手,使他陷入人财两空的困境。这个戏剧性的情节揭示了现代社会中道德困境、技术伦理与人性弱点之间的冲突。我发表在《青年文学家》上的小说《香琴》,主人翁香琴因丈夫残疾本有望当上村妇女主任,却因误喊村长名字被误解,失去晋升机会,花妹因此上位并改变命运。多年后香琴在洪水中救下村长,自己遇难,村长临终悔恨,展现了命运与权利的交织,凸显了善良的永恒价值,赋予生命超越性的意义。
工地上的劳累没能阻碍我在文学路上前行的步伐,2020年,我在“顾家家居”征文比赛中荣获二等奖,让我再一次感受到文学的魅力。我的文字通过网络和传统媒体不断传给读者,也让更多家乡父老乡亲认识了我。我的文章紧扣时代主题,宣扬人性的真善美,没有因个人命运多舛而发泄不满,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认可。2021年,我顺利加入了市作协,这再次激励了我创作的欲望。我仿佛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前方的道路充满了希望和挑战。
20世纪90年代初,我和许多老乡一样,舟车劳顿来到海滨邹鲁汕头。那时,汕头大街小巷都是求职的异乡人,工作岗位少得可怜,像我们这样的底层劳动者只能选择工地上的重活累活。我们把脆弱的生命系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每一次攀爬都像是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其间,我睡过桥洞,那冰冷的地面和潮湿的空气让我难以入眠;进过收容所,恶劣的环境和失去的自由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无助;还经历过工头携款私逃的惨况,辛苦工作了几个月,却一分钱都没拿到。整个90年代初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十余年间,我们都昌在汕头的打工者撑起了当地建筑行业的大半壁江山。初到汕头的老乡基本从工地苦工做起,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一步步成长为技术工匠,到独立承揽工程,开创了都昌人在汕头的一片天地。
前几年,我就想写一篇都昌人在汕头打拼的故事。从去年开始,我陆续在个人公众号上推出精心创作的长篇小说《都昌人在汕头》二十多个章节。这部小说既是对家乡人民的回报,我想用文字记录下我们这一代南下打工人的奋斗历程,让家乡的亲人们知道我们在外面的艰辛与不易;也想让更多人了解第一代南下打工人跌宕起伏的命运,我们是时代的见证者,也是时代的创造者。
经过几年写作,我的社交圈子不再局限于建筑行业,很多圈外人通过我的文章了解了我。2022年,一名未曾谋面的网友引荐我到一家国企的属下项目部从事政工工作,我由干了多年的建筑工到一名职业文字工作者,实现了华丽的转身。这是命运对我的眷顾,也是我多年努力的回报。
今年初,我又顺利加入了省作协。从2015年至今,我的文学之路已走过整整十年。十年间,云淡风轻,我在创作上并没有实现质的突破,也曾遇到创作瓶颈,止步不前。囿于我初中未毕业的文化程度,不知天高地厚地舞文弄字,只是凭着那份执着和痴情。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不会放弃,我会继续在文学的道路上探索前行。
从四十四岁到五十四岁,人到中年,这十年,弹指一挥间,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十年。文学改变了我的心态,让我在面对生活的挫折和困难时,能够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从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成为一名职业文字工作者。我期待下一个文学十年,会有更大的收获!(杨求贵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