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无论一个人曾经多么能干,身强如虎,都难以抵御时光的侵蚀。随着年龄的递增,那曾经的矫健与力量也会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昔日在社会与家庭中如中流砥柱般的地位,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我的老家,我的邻居冯荷花奶奶,便是这样一位经历岁月变迁的老人。
如今已93岁高龄的冯奶奶,走路都显得极为困难。去年腊月22日,在我老家的大门口,她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当我瞧见这一幕,赶忙上前,本欲礼貌地称呼奶奶,可刹那间,我心生一念,想要试探一下老奶奶的眼力和记性。于是,我勾腰微笑着问道:“老人家,认得我不?”老奶奶含着笑,缓缓说道:“光头(我的乳名)你过年来了。”那一刻,我心中不禁感慨,谁说老人家记性不好?她竟一下就认出了我。望着她那佝偻的背影,看着她无力地挪移着脚步,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她中年时的光景。
那是50多年前,我在老家都昌县鸣山公社马涧大队马涧小学读书,那时的冯荷花奶奶正值 40 岁左右的盛年。她虽没什么文化,却能被选为大队妇女主任,只因她是一位敢说敢干的老党员,更是一位能在村里仗义执言、维护公道的大好人。冯奶奶的丈夫是木匠,常年在景德镇打工。冯奶奶在生产队要带头出工,在家中还要照料一家 6 口人的生活起居。作田种地、上山砍柴,仿佛这世间的苦活累活她都经历了个遍。
然而,命运似乎对这位善良的老人太过残酷。她的大儿子、二儿子先后在村里的水塘中溺水身亡。身体上的劳累她从不惧怕,可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却真真切切地伤人至深。那时的冯奶奶,眼泪怕是都流干了,心也伤透了。但坚强的她,并未被这接踵而至的失子之痛彻底打倒。她依然忙碌在生产队的田野间,依然操持着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依然尽职尽责地做好大队妇女主任的工作。
犹记得,我的母亲曾因一时想不开,舍身跳塘,是荷花奶奶带着几位乡亲,不顾自身安危,将我母亲从水塘中奋力救起。她的这份大恩大德,我此生都难以忘怀。
去年清明归乡,我如往常一样与老人家寒暄,关切地询问她的健康状况。老人家也愿意与我唠唠家里的琐事。从与她的言谈中,我更加印证了平日里的观察。她对儿孙们,心中是有着诸多遗憾的。当然,这份遗憾,她轻易不会向人展露。因着对我的信任,她才会流着泪,情不自禁地透露些许。生日时儿孙聚拢一起热闹照相,平日里的冷清孤寂;孙子孙女回家过年,只给父母带礼物,面对奶奶却两手空空。
曾几何时,她的大儿子儿媳出广东汕头包工地,小儿子去浙江打工,孙子孙女六、七个,哪一个不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哪一个未曾得到她精心温暖的呵护?可如今,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上班挣钱了,却没有一个懂得买些老人爱吃的东西以表孝心。其实,老人家这般高龄,又能吃得了多少?她真正想要的,并非那些物质的包裹,而是晚辈知恩图报的那份孝心啊!我曾亲眼目睹过她那孙辈们远归时的一声呼喊,仅仅如此,便能让她心满意足。可每次,当我望着冯奶奶那写满落寞与孤寂的眼神,那深深的渴望与被忽视的哀伤,我这颗心就像被重重地撞击,痛得无法呼吸。
在当下的社会中,如冯奶奶这般境遇的老人绝非个例。人到中年时,他们是社会与家庭的顶梁柱;可步入晚年,尤其那些在乡下没有退休工资的老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再如往昔那般举足轻重。这或许是乡村一个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也是一个亟待引起人们更多关注的问题。口口声声说尊敬老人容易,可真正落实到行动上,又谈何容易?我们真的应该停下匆忙的脚步,多去关心那些曾经为家庭、为社会付出过的老人们,让他们在晚年能感受到真正的温暖与关爱,莫让他们在岁月的洪流中独自承受那份被遗忘的苦涩。(乡土拾贝 竹园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