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
作者:腊月雪
今日冬至,该冷的时候到了。这天,景德镇有上坟烧纸的习俗,都昌没有。前几天妻与岳母视频问乡下冷不冷,想给她添置些衣物。岳母说不要,说箱底还压着几套新的。岳母说今年乡下冷,门口塘早结了冰,菜园子里的浓霜到中午才化掉。
上海高楼林立,风儿小,遍地硬化路,霜花只有早晨才能在花圃里看到,淡淡白白的一层,太阳一出就没了。我总觉得上海的冬天不如江西冷,一件夹祆在身,不觉冬天就过去了。妻笑我是个空调变异人,不知寒暑!
说归说,笑归笑,我记忆中最冷的时侯是七十年代上小学那会。大清早,破短裤兜的肉身从被窝里抽出来,牙齿“格格”响。硬梆梆的毛巾浸在隔夜的开水里,手僵得像木头。几铲怱明怱暗的柴火拈在缸火钵里,盖上瓦块,我“呼哧呼哧”提着它跑出门。北风呼叫,白气从鼻孔里窜出来,钵灰混杂着柴火头的烟熏我的眼,顾不得了,顾不得了,迟到要罚站,火钵子会被老师缴去暖屁股。
唉,我们小孩子的冷又算得了什么,终归在室内。那年岁的父母苦啊!冬种过后,大人们开进鄱阳湖,挖湖造堤,出工收工二头摸黑。湿泥粘住破解放鞋,七八十斤的担子爬坡过坎在肩上磨。枯水期的鄱阳湖一坦无遮,风刀霜剑,大人们手脚磨起老茧,脸冻乌紫,耳生冻疮,嘴唇干裂出血丝。中午一顿饭从七八里远的村上担来,蹲在泥坑里吃,饭菜冰凉。晚上也没火烤,全是搭地铺。
做坝回来,村上开始分股头山着年柴。 我村虽是口上,但有学云、四十八丘涧、老鸦包三张大柴山(现在的药王谷风景区内)。学云山粟树灌木多,也有一丛丛的矮丝茅,属夹毛柴。四十八丘涧清一色的瓜茅,遮天蔽日丈余高属瓜茅柴,老鸦包上尽松木,枫木,柞木,楮木等杂木属硬柴。柴山分股是参照户头和人数。股间的标志物也是因地取柴,遇瓜茅打纠巴,遇木柴砍枝杈,也有用岩石作标记的,在上面敲个印子。
爹爹是个勤快人,那时年轻力壮,天蒙蒙亮就在灶膛里扒个烧红薯带着,扛铳镐出门,十余里的山路,别人一天着二担,他硬生生着三担,甚至四担。着完股头柴,又挖股头山。村上的男人挑夹篮担高挽兜,带上大锄头斧头锯子上山盘桩头。桩头推倒,锯成一断断,劈成一块块,此柴称之为劈柴也叫把柴。爹爹为了省时,总是把大桩头剥成小桩头挑回家,尔后打马灯在月夜里劈碎,码在屋楃下。
印象中我家是不缺柴火的,以新替陈,门口滩长年有一堆湿硬柴,瓜茅棚里有一堆干茅柴,年前屋檐下有一长溜码着的劈柴。旁边还有几个大桩头,那是爹爹用把车推下山的,特留着过年烧地火,也叫烧岁火。
在农村,柴山也是祖业。在那烧灶的年代,如果柴水不方便,说老婆也难。许多口上的女孩子因为水灾因为柴火而心甘寻愿嫁到山旮旯里。
那时徐埠街上的人,因为煤饼烧不起抑或没有火烤,一逢礼拜天,成群结队的孩子就到我们山上捡死瓜茅,捡斧刀屑,捡马鞭儿(小树根子),用禾秆扎成一把把,叫秆把柴。他们很懂规矩,不轻易用刀,用刀只敲柴上的土。
忙完年柴,村人们开始蒸冻米。趁此时,爹爹会打发娘去汪墩把姥姥接来住几日。瓜茅引火,夹毛柴主灶,娘早上起来洗锅煮粥。水开后,她会加上几块干粟把柴。淘饭后,一铲铲通明的火盅子按在坐熏桶钵里,垫上垫,烘姥姥的衣物。早学归来的我们搬晒架,顶晒篮把搓散的冻米展开晒。
冬日的阳光下,姥姥坐在被风的墙角边。屁股下一盆火,脚下一盆火,旁边的低椅上搁着鞋篮盆。姥姥戴着老花镜手持剪刀拆布片儿。一根细竹杆,梢上绑条红布儿。杆靠低椅,红布条儿在风中飘。中饭前,娘让我端上一碗莲子红枣猪肝汤到姥姥手里,待姥姥吃完才开饭。
把姥姥送回去,爹爹又顺路到杨岭颈里周家把奶嬷嬷接来帮忙做粑熬糖。奶嬷一到我家,淘米、下磨、做糖饭、剁麦芽、榨糖水,造糖忙个不停。爹爹拈好一炉火到她手上,她不要,说:“坐二下不如动二下,身生热比火生热好。”也难怪,奶嬷天生苦命做惯了,坐不住!
柴在灶里烧,烟在瓦上冒。从早到晚时不时地有人来串门,讨调罐水铲灶火。爹爹一概应之,见是个男的,还会起身递支烟。母亲不喜眉,人走后数落爹爹,“一铲火一把柴,工夫不说,气力与汗水也该惜得!”爹爹只是笑笑,“冷天火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