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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学]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综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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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综论
吴国富

  在数千年的历史中,长江与鄱阳湖的水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对江西的历史造成了巨大影响。江西的发展史,可谓是一部“逐湖而迁”的发展史,鄱阳湖的中心位置在哪里,江西的中心便在哪里。为此,想了解上古至于三国的江西历史,就必须明瞭鄱阳湖的发展史。
  两汉时期,鄱阳湖还属于“古彭蠡”阶段。“古彭蠡”分南北两部分,北部相当于长江“鼓胀”出来的一段,在今湖北黄梅、安徽宿松境内;南部相当于被湖泊侵吞的赣江古河道,在今湖口、都昌、星子之间,相当于现代鄱阳湖的北部。赣江在鄡阳平原上汇集了江西境内各大河流之后,注入“古彭蠡”的南部。在漫长的历史阶段,鄡阳平原都是豫章郡的中心:粮食生产的中心,水上运输的中心,政治军事的中心。汉代豫章郡治就设置在这里,一直延续到两晋时期。东汉时期,“古彭蠡”的北部消失得很快,与此同时,先秦时代巨大的云梦泽也很快萎缩而至于消失。引起这一变化的原因,目前还不很清楚。综合各种研究,应当是巨大的地壳运动引起了海平面的不断下降、长江河床的不断提升、长江水的不断南浸。到三国两晋时期,在今武汉与九江之间一分为九的“九江”,仅剩一大一小两道江流及若干较大的湖泊。东晋时期,大地震频发,鄡阳平原在赣北地质板块的挤压下不断沉降,到了南朝刘宋时期,已经成为一片汪洋,现代鄱阳湖的南部从此开始形成。这一变化导致鄡阳平原上的几个县被撤销,豫章郡治所也迁徙到了南昌,但豫章郡城并未被完全淹没。隋唐时期,湖水上涨的速度变缓,甚至有一度降低的迹象。在这种情况下,残存的汉晋豫章郡城因位居江西各大河流汇聚之后的“总出口”、江西境内水上转运的“总枢纽”而成为江西观察使的驻地,再次得到利用并得到修缮,时称“钟陵郡”,由此出现了一些新的文化现象,产生了一些新的文化景点。然而到了五代十国晚期至北宋早期,鄱阳湖的水位再度急速上升,由汉晋豫章郡城演变而来的钟陵郡基本上被淹没,仅被改造为一个供往来船只停泊且维护水上治安的哨所“四望山寨”,于是这里的文化发展进程骤然终止,而原本属于汉晋豫章郡城及唐代钟陵郡的文化也失去了承载。南朝豫章郡治设在南昌,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汉晋豫章郡治的文化;从南朝到唐朝,位于鄡阳的汉晋豫章郡治又皆属于南昌县的管辖范围。这一点导致汉晋豫章郡城(唐代为钟陵郡)被淹没之后,属于这里而较为著名的文化现象被挪移到了南昌,大量的文化则迅速湮灭,残存者则依附于南昌文献。汉晋豫章郡城(唐代钟陵郡)与南昌文化的混杂就此开始,而且不可逆转。从两宋到明清时期,南昌成为江西全境的中心,汉晋豫章郡城(唐代钟陵郡)很快被人淡忘,于是南昌历史文化与汉晋豫章郡城文化混杂在一起的情况就变成了常态,再也无人甄别。事实上,汉晋豫章郡城及唐代钟陵郡的文化与南昌文化存在很大差异,它在南昌这个地理空间中始终无法得到明确指认,为此呈现出不断萎缩之势。这一点给江西文化带来了巨大损失,因为汉晋豫章郡城文化、唐代钟陵郡文化乃是江西早期历史文化的代表,当它显得虚无缥缈或飘忽不定的时候,江西早期文化也就在很大程度上被虚无化了,仅剩“宋元明清”的江西文化也就成了“半拉子文化”。
  位于江西省都昌县周溪镇泗山村的“鄡阳遗址”,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现并定名的古城遗址。当时考古发掘的文物甚多,但公开发表的文章很少,而且叙述非常简略。此外,在公开发表的文章里,还存在着“有意忽略”的弊端。第一种“有意忽略”是有意忽略文物分布的面积。据此次文物考古工程的参与者介绍,这个古城遗址文物散布的面积接近10万平方米,且周边山地上散布了很多古墓并出土了大量文物。但在公开发表的文章里,并未对文物的分布面积进行认真描述,如此一来,在大面积范围内发现的文物与在某些点上发现的文物也就没有太多区别,这个古城的面积到底有多大,也就无从判断。事实上,在泗山村古城遗址带来了中并未发现带有“鄡阳”字样的文物,但文物考古专家却骤然认定它就是汉代鄡阳县的遗址,从而阻断了与其他城市遗址的联想。这种“有意忽略”和“骤然认定”,对后续的研究非常不利。第二种“有意忽略”是有意忽略汉代以后的文物。泗山村古城遗址出土的文物,延续时间很长,例如东汉建初三年(78)、永元七年(95)、西晋元康八年(298)的砖块,北宋的铜钱“元祐通宝”,表明“鄡阳遗址”的文物发生时期从汉代一直延续到北宋。但文物考古专家却有意忽略汉代以后的文物,骤然认定它就是汉代鄡阳县的遗址,这是非常不合理的。总而言之,“鄡阳遗址”的考古结论大有商榷余地。
  笔者通过多方论证,说明“鄡阳遗址”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汉代县城遗址。汉晋豫章郡城在鄡阳遗址而不在南昌。在汉晋时期,鄡阳城是豫章郡与鄡阳县“郡县合一”的治所,所有的地名皆与南昌不同。南朝时期,豫章郡治迁徙到南昌,鄡阳城成为钟陵县的治所。到了唐朝,鄡阳城是江西观察使的驻地,称为“钟陵郡”。唐代钟陵郡有几个地名与南昌相同,但就唐代文献来看,它们各有来历,产生的时期不同,地理差异也很大。北宋时期,唐代的“钟陵郡”基本淹没,仅剩一个水上哨所“四望山寨”。这一变化导致汉晋豫章郡城、唐代钟陵郡的文化与南昌文化混杂在一起,以至于积重难返。然而仔细考察,它们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

吴国富(1966——),江西武宁人,教授,九江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研究方向为陶渊明、九江文化等,出版《论陶渊明的中和》等著作13种。本文主体部分节选自吴国富《赣北古史考》一书,2018年,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又根据后续的研究进行了大量的修改,并新增唐代钟陵城的论述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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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2)
第一节 两汉豫章郡的中心在鄡阳平原

两汉时期是大一统国家的奠基和形成时期,很多制度都处于初始状态,并不十分稳定。统治者要把全国各地都纳入大一统的框架,率先需要考虑的是军事,没有军事的保障,行政便难以实行。就豫章郡而言,它在西汉前期还属于“边郡”,与闽越、南越交界,更需要强化这里的军事力量。清代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云:“盖秦汉之世,豫章尚为边郡,而汉制羁縻蛮越,多在此处。” 所言诚是。《汉书·地理志》的记载并不关心郡治设在哪个县,倒是特别关注“都尉治”设在哪个县,亦反映了在西汉时期优先考虑军事的历史状态。

1、西汉豫章郡十八县的设置原理
西汉初期,豫章郡与闽越、南越、南海国、东瓯国的地盘犬牙交错,常有敌寇之患。
西汉前期,占据豫章郡西北部至古彭蠡北岸庐江一带的是南海国,汉文帝时期因反叛而被灭。历代对南海国的地望有很多说法,陈泽泓《南海国地望考》一文指出,“南海国封地,初时在豫章郡中、北部,北与淮南国的庐江郡、西与长沙国、东与闽越国接。则长沙王吴芮虽兼得豫章,未能控制豫章全部。认定南海国在这个区位,《史记》《汉书》记载的南海王事迹得以解释。” 所言甚是。汉高祖十二年(前195)三月诏:“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可知立为南海王的南武侯织,是越人的后裔。据《汉书·严助传》,汉文帝在位时期,严助上书曰:“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简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引韦昭注云:“上淦,越邑,即新淦也。以其在淦水上,故曰新淦。”《嘉庆一统志》卷三百二十四云:“新淦故城,在清江镇,即今樟树镇也。”王谟又引《汉书·地理志》云:“豫章都尉治新淦。”王谟指出“处之上淦”的目的是“俾得就都尉治”,也即靠近豫章都尉的治所,便于控制。王谟又引《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云:“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 指出两者所叙是同一件事,可知南海王的封地就在庐江附近,也即是古彭蠡附近。
闽越王无诸是越王勾践的后代,其王都设立在今福州。在闽越国存续期间,其势力从今浙赣线一带一直延伸到今贵溪市、余干县一带。汉武帝时期,闽越王余善发动叛乱,被汉军击败,闽越亦灭。《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五记载:“璩岭,在(贵溪)县南八十里,亦曰据岭,以闽越偏据时,以此为界也。” 可见西汉初年,在贵溪市以东的广大地区,尚为闽越所占据。闽越的存在,对豫章郡的安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宋代罗泌《路史·国名记》引《淮南》云:“越人有变,必先守余于者。”《资治通鉴》卷十七:“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又载淮南王刘安《谏伐闽越书》:“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余于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 所记乃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之事。唐代杜佑《通典》云:“越之西界,所谓干越,越之余也。”韦昭注《汉书》曰:“今余干县,越之别名也。” 据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余于”、“余於”、“余汗”即后来之余干,余汗水即今天的信江。今天的余干县,即因境内的余干山、余汗水而得名。总结起来,在汉武帝以前,今余干县以东的上饶地区,还属于闽越国的管辖范围,不属于豫章郡。
越人征战主要靠舟船,而从余汗水(信江)进入古彭蠡、长江较为快捷,所以闽越国想发动叛乱,就必须在余干一带积累粮食,砍伐木材,制造战船。因此,汉代豫章郡在鄡阳平原的东南角设立了白沙、武林两个军事要塞(位于现代鄱阳湖的南部水域中),以防备闽越的进攻。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二引《雍正江西通志》云:“余干东北三十里有武陵山,临大湖,云即武林。”“进贤县军山湖北有白沙湖,与南昌大沙、小沙二湖相接,疑即白沙也。” 如果豫章郡治设立在古鄡阳城一带(遗址在今江西省都昌县周溪镇泗山村),这两个军事要塞就是豫章郡东南面的军事屏障。如果豫章郡治设在南昌,则这两个要塞起不到拱卫作用,几乎没有意义。
据《越绝书》记载,汉景帝时,吴王刘濞起兵反叛,东瓯王的弟弟夷乌领军杀了刘濞,汉景帝因此“封东瓯王为彭泽王”。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据此推测说“汉初彭泽尝为王都”。这一记载表明,今皖南山区的西部至赣东北的彭泽、湖口、都昌、景德镇一带,在汉武帝以前有相当一部分应当是东瓯国的地盘。史载东瓯国的核心地带在浙江温州一带,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闽越国发兵攻打东瓯国,汉武帝派中大夫庄助从会稽发兵,浮海救援东瓯国。汉兵还未到达,闽越王已闻讯撤逃。东瓯王望因担心闽越兵再度围攻,请求内迁,在得到汉武帝同意之后,率领族属吏卒四万多人北上,居住在江淮流域的庐江郡。但据《越绝书》来看,西汉初期的皖西南、赣北一带可能也属于东瓯国,后来迁徙到温州一带,因畏惧闽越国而迁回原来的居住地。
南越国与豫章郡的交界处,大致就在赣南的大庾岭一带。从汉高祖五年(前202年)灌婴平定江南,到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消灭南越国,在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反复无常的南越国一直让汉朝耿耿于怀,为此豫章郡在防止南越国叛乱时便呈现出重要的边防作用。到了汉武帝时,为了讨伐南越,特意在江北的寻阳设立楼船军,封杨仆为楼船将军,之后命杨仆出兵豫章,终于剿灭了南越。没有楼船军这一“国之利器”,看来还很难征服南越。汉朝的楼船军,其基地设立在寻阳,大量的战船当然就应该放在古彭蠡泽中。南昌附近的赣江水位较浅,水面较窄,是难以容纳如此大规模楼船军的。
汉朝的郡,其行政长官为太守,但实际上掌管一郡军事的都尉显得更重要,对处于边防线上的豫章而言,更是如此。按《汉书·百官公卿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有丞,边郡又有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都尉”虽然是太守的佐官,但与太守享受同样的待遇。《汉书》详细记载了各郡的“都尉治”,如太原郡的“都尉治”在广武县,东郡的“都尉治”在东阿县,陈留郡的“都尉治”在外黄县,南阳郡的“都尉治”在邓县,九江郡的“都尉治”在历阳县等。根据现代人掌握的资料,这些设为“都尉治”的县,多半不是郡治所在的县。同时,《汉书》中又有很多郡没有“都尉治”的记载,可认为这些郡的郡治与都尉治设在一个地方。反过来说,有必要分开记载“郡治”与“都尉治”,表明两者各有治所。《汉书·地理志》记载豫章郡的“都尉治”在新淦,“莽曰偶亭”。《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二《临江志》:“废尉城,在清江县东三十里崇学乡,或曰汉都尉所治之地,班史新淦县下但云都尉治。《舆地志》云汉南昌都尉所理,未知何据。……按《前汉·地理志》,豫章郡新淦县有都尉治,王莽改曰偶亭。” 因新淦从未成为豫章郡治,可知豫章郡治与豫章都尉治所是分开的。据《汉书·儒林传》记载,兰陵人毋将永、邓晨的父亲邓宏等人曾任豫章都尉。
综合上述,在汉武帝以前,汉朝控制的豫章郡实际上只能算一条交通线,从最北的彭蠡到鄡阳平原,再沿赣江而上,直至大庾岭。位于这条交通线的以西的赣西北、赣西南地区,因为靠近长沙郡、零陵郡,未见有其他诸侯国的存在,所以显得较为安定;而位于这条交通线以东的赣东北至赣东南地区,却处于闽越国、南越国的威胁之中,时常发生战争。从鄱阳县附近的武林、白沙两个军事要塞到南昌县,再到驻扎重兵的豫章都尉治所新淦,就基本上形成一条线,拱卫着鄡阳平原的东南面。
根据上述情况,不难看出西汉豫章郡十八县的设置原理。
其一,彭泽县和属于庐江郡的寻阳县,控制着古彭蠡泽北部的东西两端,也控制了位于豫章郡最北端的水上入口(由江入湖)。柴桑县设在庐山北面的马回岭镇一带,位于从山北到山南湖滨的交通要道上,成为古彭蠡泽西边的屏障。
其二,赣西北地区属于豫章郡的控制范围,这里地广人稀,只有艾县(治今修水县)、建成(治今高安市)、宜春(治今宜春市)三个县。赣西北有九岭山脉横亘,艾县位于九岭山之北通往长沙郡的交通要道上,而建成、宜春则位于九岭山之南通往长沙郡的交通要道上,到了现代,这两大通道依然是江西进入湖南的交通干线。
其三,沿着赣江,从下往上设置了四个县,即南昌县(今南昌市)、新淦县(今樟树市)、安平县(今安福县东)、庐陵县(今泰和县西南),这四个县都设立在赣江边上,而且其间距都在6070公里之间,非常有规律,大致相当于一日航行的路途,符合军队晓行夜宿的作息规律。其中南昌县位于赣中平原上,无险可守,且从旴江(今抚河)进入南昌颇为便利,故而在旴江上游设立了南城县(今南城县东),这里是山区,可以凭险据守,防止闽越从东南方向沿河而下,攻击南昌县。
其四,在靠近大庾岭与南越国交接的地方,亦即赣江源头,密集分布着三个县,即赣县(今赣州市西南)、雩都(今于都县)、南埜(今南康县)。论者指出:“三县地处赣江源头,紧密相邻,以赣县为中心,互为犄角,扼守南越出口的意图相当明显。汉武帝时成为汉军出击南越的桥头堡和休整地。” “豫章十八县分布的特点,一是依凭自然形势,靠近江河湖泊;二是分布密度小,地区间置县不平衡;三是军事战略意图明显,边防地位突出。” 这些论述是正确的。
诚然,豫章郡十八县主要是根据水上战争的要求和特点来设置的。修河、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五大河流,是豫章郡内的主要水系,在两汉之时,这五大河流均汇入赣江,流向彭蠡湖,最后才到达长江。在这五大河流的下游,分别设置了海昏县、南昌县、南城县、余汗县、鄱阳县,明显具有针对五大河流的防御作用,而彭泽县、柴桑县主要起到防守长江、彭蠡湖的作用。这七个县环绕在鄡阳平原的西、南、东、北四面,具有相似的水上边防性质,亦可见鄡阳平原是它们防卫的中心。从南昌开始,一直上溯到赣州,沿赣江设置的新淦县、安平县、庐陵县、赣县、雩都县、南埜县,都具有“兵站”或“桥头堡”性质,可归于一类。过了新淦县(今樟树市)之后,在赣江以东的赣东南地区、赣江以西的赣西南地区,均没有设置任何县城,更能说明沿赣江设置的各县只能是“兵站”而不是赣东南、赣西南的区域中心。至于通往长沙郡的艾县、宜春、建成,也同样属于“兵站”或“桥头堡”,并非局部区域的中心。
为此可以看出,位于鄡阳平原的县区,构成了豫章郡的中心区域,承担了豫章郡政治、经济的主要功能,而其他各县基本上只有单一的军事要塞、运输交通功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将豫章郡的郡治设在南昌,则偏离了豫章郡的中心区域,不但不便于较快地集中人力物力,也远离了从彭蠡泽迅速进入长江、靠拢北方的通道,甚至在面临闽越、南越威胁时,位于南昌东南面的县城太少,而且间距较远,不足以对其形成拱卫之势,一旦敌人入侵,情形十分危险。反之,如果将豫章郡治设立在鄡阳平原的中心位置,不但可以控制直达郡治的各条河流,便于快速集中人力和物力,而且有鄡阳、海昏、历陵、柴桑、余汗、鄱阳、南昌这七个县城如众星拱月一般形成护卫之势,还可以快速进入彭蠡泽,到达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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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3)
2、分布在鄡阳平原的县城
西汉豫章郡的18个县,有6个县在现代的九江市境内,而其中有5个县分布于长江、古彭蠡泽及鄡阳平原一带,可见这一地区是西汉豫章郡的主体部分。东汉时期,这里又增设了一个建昌县。西晋以后才迁到长江以南的寻阳县,两汉时期尚属于庐江郡。《汉书·地理志》注:“寻阳,《禹贡》:九江在南,皆东合为大江。” 可知寻阳县在九江的北面。就军事和交通的意义而言,在古彭蠡泽北部尚在的情况下,寻阳县与赣北也是属于一体的。
由于鄡阳平原的存在,从西汉开始就在这里设立了鄡阳县。鄡阳县面积虽然不大,却占据了鄡阳平原的中心位置。在早期的农业社会里,这里到处是平畴沃野,无疑是豫章郡开发最早的地方,也是最重要的产粮区域。
1982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都昌县博物馆在都昌县周溪镇的泗山村发现了古城遗址,此后考古工作者对这一遗址进行了多次考察,取得了不少成果。
周溪镇位于鄱阳湖南部的北岸,整个地形呈现一个半岛形状,深入鄱阳湖南部的腹心,四望山位于这个半岛的尖端,有一道大河汊即周溪大港将它与周溪镇切割开来,现设有一个行政村即泗山村。泗山村东西长约10公里,南北长约5公里,春、夏、秋三个季节均四面环水,湖水将泗山村的群山隔为几十个孤岛,北面群山延伸到东面,为鹞冲山、大头山、狮子山、虎头山等;南面群山延伸到西面 ,为王家山、扁担山、横山、茶山等。南北群山之间为开阔的平地,位于泗山村的东南端,古城遗址就在这片开阔地上,大约有10万平方米的面积上都探到了文物层,最东南角为一座孤立的城头山,有人工修筑痕迹,疑似土城墙,长20米,高2米,宽4米。在古城东南角城头山下,传说叫“瓦屑坝”,即瓦砾堆积的地方,表明很早以前这里是建筑集中区,现已淹没于鄱阳湖水之中。因此,古城遗址的确切面积,还有待探究。古城遗址内文化堆积层深浅不一,有的达一、二米。几何花纹砖、卷云纹瓦当、万岁瓦当、绳纹筒瓦及各种器形的陶片俯拾皆是。在修筑圩堤时,一些窖藏的“五铢”铜钱、四乳蟠螭铜镜等相继出土,均系西汉产物。1968年在这里发现一窑藏,出土一箩筐汉五铢钱。还有不少人在城址内东侧淘到金屑,普遍有剪琢痕迹,有的大如算盘子。还有人在城址处挖得铜盆等器皿。在城址西北端的山丘、高地上,布列有大量的砖室汉墓,已遭破坏。附近几华里内的山岗或高地,还发现有不少汉墓群,多为东汉砖石墓,用对角纹或网纹砖砌成。根据上述情况,考古工作者认定泗山村古城遗址就是鄡阳县城,但大量考古成果尚未公布,仅有一部分公开发表
在鄡阳县的北面就是彭泽县。《汉书·地理志》:“彭泽,《禹贡》彭蠡泽在西。”两汉时期的彭泽县范围很大。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二十五引《舆地广记》云,星子县“本汉彭泽县地。”引《元和郡县志》云,都昌县“本汉彭泽县地。” 按照这些说法,今庐山以南的星子县、鄱阳湖以东的都昌、湖口、彭泽,均属于汉朝彭泽县的辖境。有人说汉代彭泽县治设立在今湖口县东30里处,位于鄱阳湖北部的腹地,但根据历代史料来判断,彭泽县治应当设立在长江边。
庐山西北属于柴桑县。《汉书·地理志》:“柴桑,莽曰九江亭。”柴桑县应当包括今瑞昌市、九江市区、九江县(今九江市柴桑区)等范围,也可能包括今庐山西南(属于今星子县及德安县)的部分区域,主要分布在沿江一线。《通典》卷一百八十二:“今县南楚城驿,即旧柴桑县也。” 柴桑县的县城,应当在庐山西北麓,即今九江县马回岭一带。因江北设有寻阳县,控制着长江,故而柴桑县城的主要价值,就是防卫古彭蠡泽南部(今鄱阳湖北部),从这里可以直达彭蠡泽岸边,北上则可以直达长江之滨。柴桑县另设有湓口关,用于长江防卫与交通。
汉代县城的确切地点,因年代久远,文物湮没,行政建制更迭无常,多难以确认。柴桑县城也是如此,在历史上至少有三种说法。一种说“柴桑故城在县西南二十里”,即今九江市区西南二十里处,见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如此则柴桑城与现存的寻阳城故址基本上是重合的。一种说柴桑城在县西南九十里的楚城驿、马回岭。如唐代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二说:“今县南楚城驿,即旧柴桑县也。”《光绪江西通志》云:“柴桑故城,今治西南九十里,楚城驿是其址。” 一种是清朝沈建勋等《同治德安县志》卷一:“湓城,旧曰柴桑。”说历史上的湓城县就是柴桑。综合数种说法,在马回岭一带是较为合理的。
历陵县在今德安县及共青城,《汉书·地理志》:“历陵,傅易山、傅易川在南,古文以为傅浅原。莽曰蒲亭。” 历陵县的大体区域,即今德安县、共青城市一带,主要由博阳河小平原和鄡阳平原的西部组成,但后者到后来已经沦陷为鄱阳湖的水域。《通典》一百八十二:“又有蒲塘驿,即汉历陵县也。王莽改为蒲亭。今驿前有敷浅原,原西数十里有博阳山。” 两汉时期的历陵县范围较大,位于古赣江西岸。两晋时期的历陵县较小,属于鄱阳郡,位于古赣江东岸,应当与德安县无关。
鄡阳平原的南面,是海昏县,东汉时又分出建昌县。《汉书·地理志》:“海昏,莽曰宜生。”《后汉书·地理志》:“海昏,侯国。”“建昌,永元十六年分海昏置。”拆分以前的海昏县,面积很大,其中心区域在今永修县修河下游地区以及现代鄱阳湖南部的西南角一带。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四:“奉新县,……汉豫章郡海昏县地。”“靖安县,……隋洪州建昌县地。”“武宁县,……汉海昏县地。后汉为建昌县地。”“海昏城,今县治。汉初属豫章郡,宣帝废昌邑王为海昏侯,国于此。东汉亦为海昏侯国,寻又析西南境置建昌县,或云县在今奉新县界。” 可知今永修县、安义县、靖安县、武宁县,均属于西汉海昏县。建昌县拆分出去以后,今永修县的西南境及安义县、靖安县、武宁县均属于建昌县,而拆分以后的海昏县仅包括今永修县城周边地区以及鄱阳湖的西南角。《同治南康府志》卷十二:“青树湾,一名珠溪,(建昌)城东五十里。汉元和间,明月珠出豫章海昏,大如子,即其处。 青树湾在今永修县九合乡和平罗村,距离昌邑城约50公里。
2015年至2016年,西汉海昏侯墓得到发掘,墓园位于新建县大塘坪乡观西村东南约1000米的墎墩山上。宋代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二十六:“昌邑墓,在昌邑城内,昌邑家人藏其处也。今有坟二百许,有石辟邪一,在道侧,土人谓之石马。” 根据这种说法,海昏侯墓所在的位置,就是昌邑城所在的位置。刘贺被封为海昏侯,海昏县是他的领地,因此海昏县也就成为海昏侯国。宋代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九:“豫章大江之口,距海昏县十三里,地名慨口。今往来者不究其义,以海口称之,如云江海之口也。予按《豫章记》曰:‘海昏侯国,在昌邑(今建昌县)城东十三里。县列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故谓之慨口。’” 新发掘的海昏侯墓距离赣江不远,可知所谓的“慨口”,就在昌邑城边缭水汇入赣江的地方,而今永修县、新建县毗邻鄱阳湖西南岸的地区(即赣江、修河注入鄱阳湖南部的下游地区),均属于海昏县。海昏县城距离鄱阳县的黄金采已经很近,故而位于海昏之南的南昌县,与鄡阳平原并不接壤,即南昌县与鄡阳平原之间隔了一个海昏县。东汉时期分出来的建昌县,主要区域在修河下游以南的山区以及修河中游一带,与鄡阳平原之间隔着一个海昏县。
艾县位于修水的中上游,深入幕阜山区、九岭山区。《汉书·地理志》:“艾,修水东北至彭泽入湖汉,行六百六十里。”艾县主要区域在今修水县、武宁县西部、铜鼓县、靖安县一部分,囊括了赣西北的大片山区。
总结起来,在汉武帝以前,豫章郡的作用基本上定格在军事意义上,它是西汉王朝将长江以南及岭南地区纳入版图的军事据点,也是水上战争的重镇。明乎此,也就可以知道偏离古彭蠡泽甚远的南昌,不可能成为豫章郡的中心。到了南方较为和平的东汉时期,豫章郡在军事上的意义趋于弱化,但当时的北方及中原地区天灾频仍,不断需要从南方调运粮食,从古彭蠡泽到长江、汉水进入中原的航道便显得特别重要,豫章郡又在水上交通方面表现出它的重大意义。到了三国、两晋时期,南北的分裂再一次彰显了豫章郡的长江、彭蠡泽对于南方王朝的重要军事价值。然而在南朝时期,彭蠡泽一带发生了剧烈的地壳运动,彭蠡泽的水体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此以后现代鄱阳湖的南部迅速形成,淹没了鄡阳平原,以古彭蠡泽、鄡阳平原为中心的豫章郡,逐渐演变为以鄱阳湖、鄱阳湖平原为中心的江西地区,同时随着赣南、赣东及岭南地区的开发,南昌持续成为地域性的经济、政治中心,但这与两汉时期的豫章郡已经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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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4)
3、两汉豫章郡治不在南昌
豫章用作地名,起始于春秋时期,但当时的豫章,与今天的南昌毫无关系。清代秦蕙田《五礼通考》卷二百零九指出,在春秋时期,“南昌始终为楚地,于吴无涉。”公元前506年,吴楚大战于柏举,据《左传》记载,吴人“舍舟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有人认为,这个“豫章”就是南昌。秦蕙田指出,《史记》记载柏举之战的两年之后(前504年),“吴人伐楚,取番”,番即鄱阳县,为后来的饶州府治。可知在柏举之战中,吴人尚未占据鄱阳县,又如何跳过九江府、南康府、饶州府而率先占领南昌?因此,《左传》的“舍舟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其中的“豫章”,“断非今日之南昌。” 这一分析是很有道理的。根据春秋时期吴、楚、越的活动范围来看,吴国进攻楚国,是沿着长江及皖西、鄂东的江北地区自东向西攻击的,也可能经过赣北沿江地区,但并未深入南昌一带。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然则春秋豫章果何在乎?盖在豫章郡彭泽县,今湖口地耳。”引《史记正义》云:“豫章口,即彭蠡湖口,北流出大江者,今直谓之湖口也。”“若以《史记正义》,断以今湖口为豫章,则与《传》文前后,皆可以融洽而无窒碍。” 此说未必准确,但也可以说明春秋之豫章与南昌无关。春秋时期,又有“豫章之汭”,清朝顾栋高指出“豫章之汭”就是指古彭蠡(长江以北的部分),这一结论是可靠的。“豫章之汭”既然以“豫章”而得名,则当时的“豫章”,必然在古彭蠡泽的边上,而且这一地名也应当沿用到战国时期。西汉初设立豫章郡,就借用了这一名称,不过其地点已发生了变化。
《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卷十三指出,《左传》中屡次提到“豫章”,如“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吴人舍舟于淮泗,自豫章与楚夹汉”,但此时的豫章“当在江北淮水南。盖后徙在江南豫章。”又引《江州图经》说:“豫章当在寻阳之北,按古寻阳亦在江北,即兰城也。高帝六年,分淮南十八县置豫章郡,今江州治也。”指出“汉末豫章入吴,又徙治南昌,隋唐改洪州,宋升隆兴府。” 这些记载至少反映了一个事实,即“豫章”经历过两次迁徙,为此就有三个“豫章”,一是春秋时期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豫章(这一说法过于宽泛,当时的豫章,大致应当在鄂东的黄梅县一带,位于古彭蠡泽之滨);二是迁徙到长江以南的“豫章”;三是迁徙到南昌的“豫章”。第一次迁徙发生在西汉初年,此时设立豫章郡,“豫章”不可能还在江北。第二次迁徙,大致发生在南朝时期。
两汉的豫章郡治,设立在豫章城,南朝宋雷次宗《豫章古今记》说:“郡城灌婴所筑。”据《史记·灌婴传》,汉高祖五年(前202年),灌婴参与垓下之战,追杀项羽至乌江,项羽自杀,楚军投降之后,灌婴率军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汉书》的说法与此相同。不过汉初豫章郡的归属,却显得有些混乱。刘邦做了皇帝之后,封英布(黥布)为淮南王,将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都划归英布。然而与此同时,吴芮亦被封为长沙王,又说“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英布于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发动叛乱,不久被杀,此时吴芮已去世数年,在英布反叛之前,豫章郡理当归属于英布;而吴芮又不可能在英布死后才接管豫章郡,因此两人似乎是同时管辖豫章郡的。又据《晋书·地理志》:“汉改九江曰淮南,即封布为淮南王。六年,分淮南置豫章郡。十一年,布诛,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封刘濞为吴王,二国尽得扬州之地。” 按照这一说法,豫章郡先属于英布管辖,旋即从淮南分出,归于吴芮管辖,数年之后英布被杀,豫章郡又属于淮南国,不再属于长沙国。由于吴芮、英布、灌婴三人都跟豫章有关,因此很难判断汉初豫章郡治的准确方位。三个人所涉及的豫章郡治,是不同的城池,还是同一个城池,也难以断言。但其中有一点是明确的,亦即吴芮、英布管辖之下的豫章郡,其郡治都不可能设立在南昌,而应当在鄡阳平原上。
英布的领地为淮南国,上至今武汉市、下至今芜湖市的长江北岸地区,大体都在淮南国的范围之内,其中衡山郡的郡治就设立在邾县(今湖北黄冈市北),吴芮被项羽封为衡山王,就将王城设立在这里。当时古彭蠡的主体在江北,所以整个古彭蠡也应当在英布的管辖范围之内,英布所辖的豫章郡也不会离古彭蠡太远。唐代王德琏《鄱阳记》记载:“英布城,吴芮筑以居布,周回八百六十步。” 清同治十年的《鄱阳县志》记载:“英布城在县西北百五十里,布为吴芮婿,使将兵屯此。”英布城在今鄱阳县莲山乡,位于鄱阳湖东岸,距离古彭蠡的南部以及鄡阳平原都不算太远,如果英布将这里设为郡治,也是有可能的,但它与南昌毫无关系。
吴芮在秦朝为番阳令,他的地盘就在鄡阳平原东部的鄱阳县一带,《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三引《鄱阳志》:“罗城,周回二千三百五十九丈,东临东湖,南濒鄱江,西连蠙州,北接芝山,本秦吴芮为番令时所筑。” “古鄱阳县城,在县东六十里。汉鄱阳县之武阳乡,以番君所部劲用得名。” 鄱阳县离南昌较远,有两百多里路,在吴芮管辖豫章郡之时,也不大可能将豫章郡治设立在南昌,而应该在鄡阳平原一带。英布叛乱失败之后,逃往鄱阳,“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汉书·英布传》颜师古注“兹乡”曰:“鄡阳县之乡也。” 这一事实也反映鄡阳一带是吴芮及其部众的活动中心。相比之下,在南昌一带却找不到吴芮的活动痕迹。总之,豫章郡无论属于英布管辖还是属于吴芮管辖,其城池都不会设立在南昌。
不仅如此,灌婴所筑的豫章城,也不大可能位于南昌。雷次宗《豫章古今记》说:“郡城灌婴所筑。”假如这一记载准确,则汉初设置豫章郡,并未借用现成的英布城或吴芮城,而是另筑新城。按理说,灌婴平定江南,主要依靠水军,而他在豫章郡筑城,也应当在鄡阳平原靠近古彭蠡泽的地方,不会深入到南昌一带,导致汉军孤悬于各种地方势力的包围之中。在西汉豫章郡十八县的设置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一点。
汉代豫章郡的郡治在哪里,长期以来有较多争议,但大多在南昌市周边寻找。因《汉书·地理志》在豫章郡各县中将南昌县排在第一,故而人们认为南昌县就是郡治所在地。然而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误解。
范晔《后汉书·郡国志》云:“凡县名先书者,郡所治也。”也即是说,《后汉书》在记载各郡国时,一一开列所属各县,其中排第一的,就是郡治所在地。这一原则在后代的史书中得到采纳。然而清代阎若璩《潜邱劄记》卷二指出:“此惟东汉时则然,而西汉不尔然。”也即是说,在班固的《汉书·地理志》中,并没有体现这一原则,每个郡下面排名第一的县,不一定是郡治所在地。阎若璩通过《汉书》自身的证据,找出了三个不是郡治、但又排列第一的县,即“梁国先书砀县却不为治”,“冯翊先书高陵县亦不为治”,“汝南郡先书平舆县却不为治。”同时,他又找出排列第一、明确属于郡治的县二十六个。此外,阎若璩又通过后代记载或后人找到的郡城遗址,确认了朔方郡治为朔方县,但朔方县在《汉书·地理志》朔方郡所属各县中排第二,云中郡治沙南县,但沙南县在《汉书·地理志》云中郡所属各县中排第八,济南郡治历城县,但历城县在《汉书·地理志》济南郡所属各县中排第十一。虽然剩下七十多个郡无法查验,但这一研究已表明《汉书·地理志》在各郡之下排列各县,并无规律可言,排第一的不一定是郡治所在地。因此,《汉书·地理志》将南昌县列为豫章郡第一个县,并不表明南昌县就是郡治所在地。
事实上,连范晔本人撰写《后汉书·郡国志》,也没有严格遵循“凡县名先书者,郡所治
”这一原则。范晔生活于东晋末至南朝宋,上距东汉灭亡已近两个世纪,且西晋灭吴之后,南方的典籍大量流失,他还能一一弄清东汉各郡、尤其是南方各郡的所在地,并严格按照自己的原则来记载吗?这看来是很困难的。即便以阎若璩《潜邱劄记》所指出的几个例子来看,也可知范晔《后汉书》根本就没有做到“凡县名先书者,郡所治也”这一点。
根据阎若璩所考,梁国的郡国治所在睢阳,《汉书·地理志》却把砀县排在第一,而《后汉书·郡国志》则把下邑县排在第一;左冯翊的郡治在长安县,《汉书·地理志》把高陵县排在第一,而《后汉书·郡国志》亦是如此;朔方郡治朔方县,《汉书·地理志》却把三封县排第一,而《后汉书·郡国志》则把临戎县排第一;云中郡治沙南县,《汉书·地理志》却把云中县排第一,而《后汉书·郡国志》亦是如此;济南郡治历城县,《汉书·地理志》把东平陵排第一,《后汉书·郡国志》亦是如此。因此,《后汉书》关于这六个郡的记载,有四个郡照搬《汉书》,两个郡有所变动,但依然没有将郡治所在的县排第一。为此可以肯定,范晔《后汉书》根本就没有做到“凡县名先书者,郡所治也”这一点。为此,在《后汉书》中,南昌县列为豫章郡的第一个县,同样无法确证它是不是郡治所在地。
古往今来,没有确切的古城遗址足以证明南昌就是豫章郡治。清代承霈等《同治新建县志》卷六十六:“灌婴城,汉颍阴侯灌婴讨定南方,因居人张文献地,遂筑此城,即今黄城寺也。城东关外延袤数里,自菩提寺至于窑湾,皆其故址。”窑湾,在今南昌市西湖区。黄城寺,在今南昌火车站东南方向约四公里处。这种说法,有点随意指认的味道,不足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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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5)
第二节  鄡阳平原的沉陷导致豫章郡治的迁徙

据现代历史地理学家及地质研究专家的研究成果,现代的鄱阳湖在水体、地质方面经历了三个发展时期,第一个时期在西汉中叶以前,第二个时期在西汉中叶到南朝时期,第三个时期从隋唐到现代。但从一个时期进入另一个时期,是属于渐变式而不是突变式的变化。
从名称来说,鄱阳湖最早叫做“彭蠡”,《尚书·禹贡》说:“彭蠡既潴,阳鸟攸居。”自此到两汉时期,人们都称之为“彭蠡”。汉代人既称之为“彭蠡”,又在后面加了一个“泽”字,称之为“彭蠡泽”。《汉书·地理志》:“彭泽,《禹贡》:彭蠡泽在西。”之后“彭蠡”慢慢凝固为书面语言,“彭蠡泽”则成为生活中流行的称呼。东晋南朝之时,人们又逐渐称之为“彭蠡湖”,如谢灵运有诗《入彭蠡湖口》,但这个“彭蠡湖”还不是特别固定的名词。到了唐代,“彭蠡泽”的名称已逐渐从生活语言中退出,人们普遍称之为“彭蠡湖”,如李白有《过彭蠡湖》诗,白居易有《彭蠡湖晚归》诗等。大约在隋朝,开始出现“鄱阳湖”的名称,当时仅指彭蠡泽的扩张部分。《永乐大典》卷二千二百六十引《饶州府志》:“鄱阳湖乃彭蠡泽之东南隅,延袤数百里。隋以鄱阳山所接,故名。”也就是说,南朝至隋朝,彭蠡湖往东南方向大规模扩张,因为这部分靠近鄱阳山,人们便开始用“鄱阳湖”来称呼这一片水域,但尚未用“鄱阳湖”来称呼整个湖泊,如唐五代韦庄有诗《泛鄱阳湖》。到了宋代,“鄱阳湖”的称呼开始流行起来,与“彭蠡湖”之称并存。北宋晏殊《类要》卷一:“彭蠡湖,在(都昌县)西北四十五里。鄱阳湖,在(都昌县)南二十里,源出饶州。”前者指现代鄱阳湖的北部,后者指现代鄱阳湖的南部。《永乐大典》卷二千二百六十引宋代洪迈《鄱阳志》:“古之彭蠡,在城西四十里。水涨之时,近不十里。湖跨南昌、饶州、南康三郡之界,属饶州者东一隅尔。所潴之水,合饶、信、徽、吉、赣、建昌、临江、南安、袁筠、南昌、南康诸州之流。春夏秋汛滥渺茫,至冬水归港道。今湖口入江处,西北则江汉之浊流,南则鄱阳湖之清涨,合流于大江,入于海。”这一记载,显示“彭蠡”、“彭蠡泽”渐渐变为“古称”,而“鄱阳湖”已经成为整个湖泊的称呼。然而《永乐大典》同卷收有隐显翁(即元代僧人释盘谷)之《鄱阳湖过彭蠡湖》诗,表明“鄱阳湖”、“彭蠡湖”在当时还分别指称不同的水域。元代以后,两者的区别基本消失,同指一个湖泊,如《元史·顺帝纪》:“大明兵与伪汉兵大战于鄱阳湖。”而越到后来,“鄱阳湖”的名称越来越流行,而“彭蠡湖”则变为古称,很少有人使用了。
谭其骧 、张修桂《鄱阳湖演变的历史过程》一文详细阐述了鄱阳湖的演变过程,并将三个阶段的鄱阳湖分别称为“古彭蠡泽”、“彭蠡新泽”、“鄱阳湖” 。不过这样称呼未必一目了然,不如直接称之为“先秦西汉古彭蠡”、“东汉六朝彭蠡泽”、“唐宋鄱阳湖”、“现代鄱阳湖”。同时,我们又可以把古今鄱阳湖看成一个整体,分为三个板块,不同历史时期的鄱阳湖就是由这三个板块的不同组合构成的。
第一个板块是先秦西汉古彭蠡的北部,位于长江北岸,西汉以后即渐告消亡,与现代鄱阳湖基本无关。西汉中期以前,彭蠡的主体部分在长江北岸,类似于长江流到九江境内之后“鼓胀”出来的一段。由于有众多的河流(即九江水系)汇入长江,或者说长江分散为若干条互相连通的支流,故而这一段长江呈现为庞大的水体。《史记·封禅书》记载,元封五年(前106年),汉武帝“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寻阳在今大江之北的湖北黄梅县西南,枞阳在今安徽枞阳县治。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汉武帝浮江而下,从寻阳到枞阳,必须经过彭蠡,故而此时的“彭蠡”,还是战国时期位于江北的古彭蠡。从西汉后期开始,九江水系逐渐“东合为大江”,原先九江水系所汇潴的江北彭蠡也慢慢与九江主泓道分离,面积日渐萎缩,最终演变为今湖北黄梅县、安徽望江县境内的湖泊水网地带,秦汉古彭蠡的主体遂告消失。    
在隋唐以前,长江口位于镇江、扬州之间,是一个宽阔的喇叭口,潮水上涨,可以一直到达九江。东晋郭璞《江赋》云:“鼓洪涛于赤岸,沦余波于柴桑。”可见东晋时潮汐一直可达柴桑(今九江)附近。而现在潮汐只能达到芜湖,等于往下游退缩了300多公里,而入海口也前进到南通至上海一带
唐代戴叔伦《送王司直》:“西塞云山远,东风道路长。人心胜潮水,相送过浔阳。”元代杨士弘注释道:“潮至浔阳而止,故云‘不如人心直送过浔阳’云。” 又宋代洪迈《容斋三笔》卷十五记载唐人张继诗云:“京口情人别久,扬州估客来疏。潮至浔阳回去,相思无处通书。”又唐代顾况《叶道士山房》:“水边杨柳赤阑桥,洞里神仙碧玉箫。近得麻姑书信否,浔阳江上不通潮。”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说:“潮至浔阳而回,诗意谓道路不通,恐麻姑之信难得。”均可见唐朝时潮水尚可上涨到九江一带。
长江以北的古彭蠡,消失得很快,与海平面的下降、泥沙的淤积、长江河床的抬升有关,这个问题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第二个板块是先秦西汉古彭蠡的南部,位于长江南岸。在东汉以前,它应当更像一条江或一个较大的湖汊,只能算是古彭蠡的附属或延伸部分。先秦西汉古彭蠡的北部渐趋消失之后,其南部遂成为彭蠡泽的主体,沿湖两岸的水面亦大为扩张,演变为东汉六朝的彭蠡泽。唐宋以来,鄱阳湖开始形成,东汉六朝的彭蠡泽又逐渐演变为现代鄱阳湖的北部。
东汉六朝的彭蠡泽,从长江、鄱阳湖的交汇处即今湖口县开始,延伸到都昌县的左里附近,亦即老爷岭与对岸星子县杨家山一带,这里古称彭蠡湖口,亦称为婴子口。其中靠近星子县的水域一般称为“宫亭湖”。此时现代鄱阳湖的南部尚未出现,为此彭蠡湖口成为东汉六朝彭蠡泽的南部界限,这一点可以在众多典籍中找到证据。
在《汉书·地理志》中,班固认为彭泽县西的水域为彭蠡泽,又说:“修水东北至彭泽入湖汉。” 湖汉水即今赣江。当时的修水,并不直接流入彭蠡泽,从修水到彭蠡泽之间还有一段赣江河道。根据《水经注·赣水注》的记载,赣江在南昌县南接纳盱水(今抚河)和蜀水(今锦江)之后,流经昌邑城东,接纳缭水主流,进入鄡阳县境内;流经鄡阳县城附近时,又接纳了余水(今信江);流经波阳县南、武阳乡北之时,又接纳了鄱水(今鄱江);东北流至鄡阳西北,又接纳了自修水分出的缭水支流;又西北出松门山,在今都昌县之西接纳修水。至此,赣江“总纳十川,同臻一渎,俱注于彭蠡也”。也就是说,今江西省的鄱阳湖水系,在古代均为赣江水系,赣江在先后接纳今天的抚河、锦江、辽河、信江、鄱江等支流之后,最后接纳修河,汇总为赣江下游最壮阔的一段,然后才北出婴子口,注入彭蠡泽(相当于今鄱阳湖北部)。因此,婴子口也就成为东汉至六朝彭蠡泽的南部界限。
第三个板块是现代鄱阳湖的南部,它是现代鄱阳湖的主体部分,水面远比北部辽阔。然而在南朝以前,这一区域还是一片水网交织的平原地带,非常适合农业生产与人类活动。因古鄡阳县居于这一平原的中心位置,故而可以把它称为“鄡阳平原”。从南朝开始,现代鄱阳湖南部的水域逐渐形成,之后鄡阳平原上的水网体系陆续淹没在湖水之中,不复可见。原来注入赣江的各条河流,现在均分头注入鄱阳湖,从赣江水系变成了鄱阳湖水系。在北魏时期,郦道元著《水经注》,还能如数家珍一般描述鄡阳平原上的水网体系,这就足以说明当时这一带的水系分布非常分明,反过来可知其陆地分布也就非常清楚了。
“鄡阳平原”的存在,还可以从现代鄱阳湖南部许多确定的古代遗址中找到证据。例如在今都昌县左里以南的鄱阳湖水域中(相当于古鄡阳平原的西北角),就遗存有大量的古代遗址,如《汉书·地理志》记载的鄡阳县。《太平寰宇记》说:“废鄡阳县在西北一百二十里。按《鄱阳记》云:汉高帝六年置,宋永初二年废。”《同治都昌县志》记载:“古鄡阳城在周溪司前湖中四望山,至今城址犹存。”1960年,江西省博物馆在鄱阳湖中的四山(即四望山,现属于都昌县周溪镇泗山村)发现汉代古城址及汉墓群,其位置与史书记载完全吻合,此古城无疑即汉代鄡阳县城。偌大的一个县城,在今浩渺无涯的鄱阳湖中孤岛上发现,说明在鄡阳县撤销以前,其周边地区都是平原,而现代鄱阳湖南部的广大水体尚未形成。
位于鄱阳湖中的康山,附近有“黄金采”,是秦汉之际采淘沙金的场所。据《汉书·地理志》,鄱阳县的“武阳乡右十余里有黄金采。”又据《史记·东越列传》,汉武帝平东越前,汉与东越边界上尚有白沙、武林两个防守要隘。《史记索隐》说:“今豫章(南昌)北二百里接鄱阳界,地名白沙,……东南八十里有武阳亭,亭东南三十里地名武林。此白沙、武林,今当闽越入京道。”《太平寰宇记》记载白沙在鄱阳县西:“水路一百二十里,沙白如雪,因以为名。”但如今的黄金采、白沙等地,均已没入鄱阳湖南部水域中。又《水经·庐山水注》引晋孙放《庐山赋》曰:“寻阳郡南有庐山,九江之镇也,临彭蠡之泽,接平敞之原。”所谓的“平敞之原”,也应当指庐山之南尚且存在的鄡阳平原。
现代构造地质学的研究表明,庐山的地质构造运动,大体以山体的隆起和盆地的下降为特征。一方面,高耸于赣北的幕阜山、九岭山自西向东对庐山进行挤压,导致庐山不断升高;另一方面,庐山东面(包括鄡阳平原)是地势较为平缓的地带,又在这种挤压过程中不断下沉。自100多万年以前的第四纪冰川时代以来,庐山隆起了400——500米,而周围的湖盆则下沉了200多米,显示庐山处于强烈上升的过程中,而周围的湖盆在强烈地下陷。当然,庐山被挤压而上升以及鄱阳湖盆地在挤压中下降的过程,是一个“渐变——突变——渐变”且不断循环的过程,也即挤压的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引发强烈的地壳运动,因此这种变化往往在某一段时间显得最为剧烈,其他时间则表现不明显。而这个时间段,极有可能就处于东晋和南朝初期。
在中国古代,地震、地陷等自然灾害,被看作是上天给人类的警示,因而得以记载于史书之中。当然,只有较大的地震才会引发人们的恐慌,也就是说,史书记载的地震都可能是大地震。据《晋书·五行志》记载,晋元帝大兴元年(318)十二月,“庐陵、豫章、武昌、西陵地震,涌水出,山崩。”晋成帝咸和二年(327)四月己未,“豫章地震。”“十月,柴桑庐山西北崖崩。”晋安帝义熙五年(409)正月戊戌夜,“寻阳地震,有声如雷。”义熙八年(412),“自正月至四月,南康、庐陵地四震。”又《宋书·武帝纪》记载,永初二年“秋七月己巳,地震。”这次地震可能也波及到豫章地区。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东晋至刘宋初豫章郡一带大地震非常频繁,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内,至少发生了七八次强烈的地震,而在义熙五年至义熙八年,豫章郡的地震更加频繁而密集,四年之内发生了五次地震。这些地震往往导致“涌水出”或“山崩”。“涌水出”意味着近水的地带在强烈下陷,而“庐山西北崖崩”意味着庐山在“长高”(如果是下沉,则相对不容易倒塌),这就颇为符合地质研究者的结论。“庐山西北崖”位于今星子县隘口一带,其背面的庐山东南角,正是都昌左里一带的彭蠡湖口。许多迹象表明,这一带是庐山地质运动能量最为集中的“爆发点”,相当于地震时的震中地带,迄今有许多未解之谜,而在此附近的鄡阳平原,也就注定在劫难逃。在东晋以前,鄡阳平原的地势比古彭蠡泽的水面要高出不少,但东晋以来的多次地震,导致鄡阳平原不断下陷,致使古彭蠡泽水不断往鄡阳平原倒灌,最终使原来的平原水网地带沦为一片汪洋泽国。
对比《晋书·地理志》和《宋书·州郡志》,可以看出有三个县在南朝刘宋初突然撤销了。《晋书·地理志》于“豫章郡”条记载有“海昏县”,于“鄱阳郡”条记载有“鄡阳、历陵”。然而到了刘宋时期,却已经没有了海昏、鄡阳、历陵这三个县。
《宋书·州郡志》于“豫章太守”下记载:“《永初郡国》有海昏汉旧县,何志无。”《永初郡国》,是指宋武帝永初年间(420422年)所撰的《郡国志》,何志是指著作郎何承天的《宋书·州郡志》。何承天去世于元嘉二十四年(447年),可知海昏县就在422年—447年之间撤销。《资治通鉴·汉纪十七》胡三省注引宋白曰:“今建昌县,旧海昏县也。宋元嘉二年,废海昏县,移建昌居焉。” 《二十五史补编·补陈疆域志》:“建昌,《寰宇记》引《豫章记》云:后汉永元中,分海昏置建昌县,宋元嘉中,废海昏县,移建昌县治焉。”
《宋书·州郡志》于“鄱阳太守”下记载:“永初郡国有历陵县,汉旧县,何志无。”可知历陵县也在422年—447年之间撤销。《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五说历陵县于“东晋初省入柴桑”,并不准确,因为历陵县在刘宋初年尚且存在。
《宋书·州郡志》对于鄡阳县没有任何记载。《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七:“废鄡阳县在县西北一百二十里。按《鄱阳记》云:汉高祖六年置,宋永初二年废。”《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三引《鄱阳志》:“古鄡阳县城,……永初三年废。”
从东晋末的连续地震到刘宋初期三个县被撤销,颇能反映这期间的确发生了鄡阳平原全部沉陷于湖中的剧烈变化。古鄡阳平原的主体部分(相当于现代鄱阳湖南部水域)就属于海昏、鄡阳、历陵这三个县,在湖水不断上涨,淹没了大片土地乃至县城的情况下,这三个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鄡阳平原存在时期,这一地带是豫章郡的中心。因此,鄡阳平原发生的沧桑巨变,不可能不影响到豫章郡的中心也即豫章郡治。
宋代以前,江西的地方志不仅数量少,而且篇幅很短。宋元时期地方志陡然增多,但明清时期大都亡佚,有相当一部分残存于《永乐大典》的残卷中。在这些有限的记载中,仍然不难看出两汉豫章郡治的一些端倪。而记载两汉豫章郡最多的地方志,莫过于南朝刘宋雷次宗的所撰的《豫章记》。此书也已经亡佚,但因后代志书反复引用,许多条目得以幸存。
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四记载:“东湖,在府城东南隅。周广五里,旧通章江。后汉永元中,太守张躬筑塘以通南路,谓之南塘。晋义熙六年,卢循自岭外入犯,邓潜之劝何无忌决南塘水拒之。”又引《水经注》曰:“豫章城东大湖,十里二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南缘回折至南塘,本通章江,增减与江水同。张躬筑堤通路,兼遏此水,时卢循舟船大盛,若决南塘,则循舟兵无所用,可以坚守而待其敝也。刘宋少帝景平元年,太守蔡兴宗于大塘之上更筑小塘,以防昏垫,并遏湖水,令冬夏不复增减。”《读史方舆纪要》及《水经注》所引的文字,均出于雷次宗的《豫章记》,亦见《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但都经过了改写。
据《水经注》所引《豫章记》,豫章城东有大湖,城南有南塘,两湖本来相连,东汉和帝永元年间89年—105年),豫章太守张躬筑堤坝以通南路,两湖遂一分为二,东面谓东湖,南面谓南塘。南塘与江水相通,此“江水”指古代赣江的最下游一段,注入彭蠡泽,一般称为“章江”,今已被鄱阳湖淹没。晋安帝义熙六年(410),卢循自岭外来犯,邓潜之劝江州刺史何无忌“决南塘水拒之”。因为南塘水位高,卢循的楼船进入南塘,便可居高临下攻击郡城。一旦把南塘的堤坝挖开,湖水下降,卢循的楼船就失去了作用,只能沿江而下了。到了南朝初年,因江水不断倒灌,南塘水位日益增高,水患日益严重。宋少帝时,蔡廓任豫章太守,其大儿子即因大水而淹死。《幽明录》曰:“蔡廓作豫章郡,水发,大儿始迎妇在渚次,儿欲渡妇船,衣挂船头,遂堕水,即没。” 《水经注》将蔡廓误作“蔡兴宗”,蔡兴宗实际上是蔡廓的小儿子,并未担任过豫章太守。鉴于丧子之痛,蔡廓于景平元年(423)在南塘之中更筑堤坝,形成“塘中塘”,用以调节水位。有此举措之后,水患稍减。
蔡廓修建南塘堤坝在景平元年(423),与海昏县、鄡阳县、历陵县的撤销时隔不过两年,同样反映了鄡阳平原不断沉陷的情况。由于湖水弥漫,豫章郡城已经变成一个孤岛,在周边县域皆已撤销的情况下,它也就失去了作为郡城的价值。在水患日益严重、越来越担心郡城会被淹没的情况下,郡治也就迁徙到了南昌。《宋书·庾登之传》:“俄而除豫章太守,便道之官。登之初至临川,吏民咸相轻侮,豫章与临川接境,郡又华大,仪迓光赫,士人并惊叹焉。(元嘉)十八年,迁江州刺史。” 豫章郡治原本在鄡阳,与临川郡相隔一个鄱阳郡;因此“豫章与临川接境”颇能反映元嘉十八年(441)以前豫章郡治已经迁徙到南昌。按《宋书·州郡志》,江州的州治设立在寻阳,而“豫章太守”的治所则“去州水六百,陆三百五十”,非常接近现在九江市去到南昌市区的距离。又“鄱阳太守”治鄱阳县,“去州水四百四十”,也反映鄱阳县离寻阳较近,而“豫章太守”离寻阳较远,无疑应在南昌。
南朝梁时期豫章郡治亦在南昌。梁元帝萧绎《侍中吴平光侯墓志》:“冠承华之楷模,迁豫章内史。法井鸾峰,甘露岁下;萧崖鹤岭,连理成阴。” 用南昌西山的典故形容此人任豫章内史的情形,可以反映梁朝的豫章郡治设在南昌。
《豫章记》描写的“豫章城东大湖”,周广十里有余,比南昌的东湖大了一倍,它一直延伸到豫章城的南面,南面又有湖泊,与“章江”(即赣江)相通。东面、南面的湖水,很容易对豫章城形成威胁。这种地理形势与南昌差异很大。在历史上,南昌从未有过遭受南塘水患的情况。在鄱阳湖南部已经形成的现代,南昌东南面的湖泊受到鄱阳湖水的抬举,按理说应当比古代更大、水位更高,然而实际上现在南昌东面的湖泊仍然是断断续续的。由此推测古代南昌东南面的湖泊比现代更小,不存在周广十里的城东大湖以及南塘,顾祖禹将它与南昌东湖混为一谈,实际上是错误的。
宋文帝元嘉初期,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的豫章郡治迁徙到了南昌。但这种搬迁只是官署衙门的搬迁而已,豫章郡城当然还在原地。而鄡阳平原的沉陷,到了隋唐时期又放缓了速度,故而汉晋豫章郡城并未被淹没,且一直得到使用。
《永乐大典》卷二千六百二十二引《豫章志》曰:
东湖,在郡东南,周广五里。郦元云:东湖,十里一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回折至南塘,本通大江,增减与江水同。汉永平中,太守张躬筑堤以通南路,谓之南塘,以潴水。冬夏不增减,水至清深,鱼甚肥美。每夏月以水泛溢塘而过,居民多被水害。宋景(平)元年,太守蔡兴宗于大塘上更筑小塘以节水。为水门,水盛则闭之,多则泄之,自此水患少息矣。唐贞元二年,都督张廷珪奏改曰放生池而立碑焉。五年,江水逾塘一丈,观察使李巽躬率吏民,以土囊固护,立碑以志其事。碑既亡,九年,观察使齐映复加修筑。元和三年,刺史韦丹复建南塘斗门以泄暴涨,绕湖筑堤,高五尺,长十二里。明年,江与堤平,无复水害。元和十三年,道州刺史韩衢作《东州亭记》。宣宗时,塘东有三亭,曰孺子,曰碧波,曰涵虚。乾符中,因乱悉废。今复葺。
此条史料非常重要向来未受特别关注一方面,它反映了从南朝至唐末的四五百年中豫章郡城外的水位不断增高所以历任官员不得不反复加高南塘的堤坝以防江水侵入城池。另一方面,从东汉太守张躬修筑南塘堤坝到南朝宋太守蔡廓修筑堤坝,再到唐朝江西观察使李巽、齐映等人修筑堤坝,数者是一脉相承的,清晰反映了豫章郡城的历史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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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6)
第三节 南昌城无法与汉晋豫章郡治对应

对于两汉豫章郡治的具体描述,最可靠的莫过于雷次宗的《豫章记》。据鲍远航《南朝雷次宗<豫章记>考论》,《隋书·经籍志》记载《豫章记》只有一卷,《宋史·艺文志》记载的雷次宗《豫章古今记》三卷,并非《豫章记》原本,而是经过唐五代人增益的作品。就征引《豫章记》的情况来看,《水经注》最早引之。隋代杜公瞻《编珠》引两条,《北堂书钞》亦引之。唐代《艺文类聚》军器部等引四条,又《晋书·张华传》、《文选·别赋》注并引用之。北宋时期的地理书、类书亦多有征引。综合起来,《豫章记》在流传的过程中,其原貌发生了不少变化,在文字上产生了不少差异。但除了唐五代人增益的部分之外,文字上的差异尚不足以带来内容上的根本差异。
雷次宗是东晋末至南朝初期的南昌县人,尚能亲眼目睹延续至东晋的豫章郡治,他的《豫章记》记录了许多南昌县及豫章郡治的事情。在《豫章记》中,“在郡城”与“在南昌”是有明确区分的。如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辑录《豫章记》二十一条,其中记载“郡城”、“郡北”、“郡江”、“郡南”、“郡东南”的就有八九条,这些都是围绕豫章郡治的记载。记载豫章郡下属各县的条目均加上县名,如宋代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二十六引雷次宗《豫章记》:“风雨山……在南昌,山高水湍,激着树木,因霏散远洒如风雨,数里中通洪崖先生井。”洪崖井在今南昌市西郊30公里处的梅岭风景名胜区,雷次宗说它“在南昌”,而没有说它“在郡城西”,表明“南昌县”与“郡城”是有明确区分的。
就文献的角度而言,越早引用的《豫章记》越能体现原貌。然而鄡阳平原在南朝初期已经沉陷为湖泊,导致这一带的人文地理变得模糊,因此后代引用《豫章记》,均有可能因为“地理错位”而对《豫章记》产生误解。即便是北魏时期的郦道元,也因为生活在鄡阳平原沉陷之后且未能到南方进行实地考察,也有可能对《豫章记》做出错误理解。
据《豫章记》记载,徐孺子墓、谷鹿洲、度支步、龙沙、城东大湖、南塘等都在豫章郡城周边,散原山(即今梅岭)则在南昌周边。《水经注·赣水注》提到南昌县周边的地名很多,至少有十几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雷次宗的《豫章记》。《水经注》对豫章郡城周边与南昌城周边的地名未加任何区分,全部混杂在一起,依次为白社、徐孺子墓、南塘、谷鹿洲、松阳门、度支步、津步、散原山、东大湖、王步、齐王城、龙沙、椒丘城、钓圻邸阁等。在这些地名之中,除了散原山即今南昌的梅岭之外,没有一个在南昌得到确认的;而散原山是不是在豫章郡城附近,也无法得到确认。尽管如此,历代学者从未对《水经注》提出质疑,而清代学者杨守敬、熊会贞则根据《水经注·赣水注》的描述,将豫章郡治定位在南昌城区,将徐孺子墓、谷鹿洲定位在南昌城南,将度支步、津步、王步、南昌左尉廨、龙沙定位在南昌城北。南昌城西二十里有散原山、风雨池、鸾冈,城东有大湖,城南有南塘。椒丘城、钓圻邸阁则较远,定位在南昌城北面接近昌邑城之处。事实上,这种定位基本上是主观臆断,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确认。散原山虽然在南昌附近,但根据它来断定豫章郡城就在南昌,也很难让人信服。
在《豫章记》记载的一系列地名之中,最为关键的一处是徐孺子墓。很多人认为徐孺子墓在南昌,故而豫章郡城就在南昌;事实上,徐孺子墓与豫章郡城、南昌城均有密切关系,然而真相难名,堪称“千古之谜”。清代王谟《江西考古录》卷六:“(徐孺子墓)为豫章第一名墓,而记载纷纭,犹无定所。” 诚然如此。综合各种史料,徐孺子墓在近两千年的历史中实际上形成了三个系统。
1)位于豫章郡城之南白社的徐孺子墓
东汉时期,徐孺子隐居在豫章郡城附近,经常在豫章郡城活动,名气很大。据《后汉书》记载,“灵帝初,欲蒲轮聘稚,会卒,时年七十二。”可知徐孺子去世于汉灵帝即位之初,即建宁元年(168)前后,去世之时的安葬情况不详。十多年后,黄巾起义爆发,天下大乱,东汉病入膏肓。建安四年(199),孙策占领豫章郡。
黄龙元年(229)年,孙权正式称帝,数年之后改年号为嘉禾(232—238)。嘉禾年间,豫章太守徐熙祭祀徐孺子之墓,植松于此,继任的豫章太守谢景又为之树立墓碑。《三国志·吴书·顾邵传》:“(顾邵)好乐人伦。年二十七,起家为豫章太守。下车祀先贤徐孺子之墓,优待其后;禁其淫祀非礼之祭者。举善以教,风化大行。 顾邵为顾雍之子,赤乌六年(243)顾雍去世,其时顾邵早已去世。他担任豫章太守而祭祀徐孺子墓,大约也在嘉禾年间。东吴第三任皇帝孙休即位,年号永安(259264),期间夏侯嵩任豫章太守,又在徐孺子墓碑旁建造思贤亭,后代称为聘君亭。
自东吴时期,汉代之豫章郡一分为六,鄱阳郡、临川郡、庐陵郡、安成郡、南康郡皆从豫章郡分出,但两汉豫章郡城相沿不废。到了两晋,郡城附近的徐孺子墓依然非常显目,祭祀不绝。温峤,晋成帝咸和初年任江州刺史,亲祭徐孺子墓。《晋书·温峤传》:“咸和初,代应詹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武昌,甚有惠政,甄异行能,亲祭徐孺子之墓。” 殷允,晋孝武帝时任豫章太守,曾祭祀徐孺子墓,《艺文类聚》卷三十八有殷允的《祭徐孺子文》:“惟太元六年龙集荒落冬十月哉生魄,试守豫章太守殷君谨遣左右某甲奉清酌芗合,一簋单羞,再拜奠汉故聘士豫章徐先生。”
南朝时期,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犹在,祭祀不绝。《太平御览》卷九百五十三引雷次宗《豫章记》曰:“徐孺子墓在郡南。时杜牧守徐兴于墓边种松,太守谢景立碑,太守夏侯嵩于碑边立思贤颂碑,今并在。松大合抱。”“今并在”之语,表明在南朝宋初,豫章郡城之南徐孺子墓的墓碑、墓亭犹存。南齐永明年间(483493),王纶之为豫章太守,亦曾祭祀徐孺子墓。《南史·王纶之传》,王纶之字元章,“齐永明中,历位侍中。出为豫章太守,下车祭徐孺子、许子将墓。”
到了唐朝,汉晋豫章郡城的徐孺子墓尚存。开元十五年(727),张九龄任洪州都督,又为徐孺子墓立碑,作《后汉征君徐君碣铭并序》曰:“皇唐开元十五年,予忝牧兹郡,风流是仰,在悬榻之后,想见其人;有表墓之仪,岂孤此地?” 张九龄任洪州都督期间,为徐孺子树立了墓碑。杜甫《八哀诗•故右仆射相国曲江张公九龄》:“再读徐孺碑,犹思理烟艇。”晚唐诗人陈陶《经徐稚墓》:“千年垅树何人哭,寂寞苍苔内史碑。”
一般人很容易认为张九龄所立之碑在南昌,然而符载《钟陵东湖亭记》曰:“钟陵东湖之南有亭,亭中有二碑,一则故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一则北海李公所制放生池碑。”  “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即张九龄所作《后汉征君徐君碣铭并序》。据此可知,张九龄所作的徐孺子碣铭在钟陵,而此“钟陵”显然指唐初一度从南昌分出来的钟陵县,并不等于唐代宗时方才出现的“钟陵县”(即南昌)。唐初分置的钟陵县,治所就在汉晋豫章郡旧城(详见下文考)。张九龄文中有“勒石旧邦,以观其妙”,此“旧邦”显然并非唐代新置的“洪州”,而应该指汉代的豫章郡城。符载又有《新广双城门颂并序》曰:“贞元十四年,我常侍钟陵之政成。”可知到了贞元十四年(798),张九龄为徐孺子所作的墓碑犹存。
但符载说“钟陵东湖之南有亭,亭中有二碑”,却不免让人产生一些疑惑。《豫章记》说徐孺子墓在郡南十四里处,离郡城稍远;而“钟陵东湖之南”即“南塘”,就在钟陵城下;按理张九龄之碑应该立在墓地上,缘何立在城边的南塘上?又据雷次宗《豫章记》,东吴时太守谢景立墓碑,太守夏侯嵩又立思贤颂碑,两者到南朝宋初“并在”;假如到唐朝它们依然“并在”,则张九龄制作墓碑、撰写碑文,又岂非多此一举?然而在张九龄、符载及其他唐人的记载中,却找不到那两块东吴墓碑的踪影。这或许表明,位于汉晋豫章郡城之南十四里的徐孺子墓,已经被彭蠡湖水吞噬,故而张九龄在南塘建造徐孺子亭,在亭中树立徐孺子碑碣,用以代替对徐孺子墓的祭祀。唐代以后,钟陵的徐孺子亭亦被湖水吞噬,自此之后,汉晋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徐孺子亭再无踪影。唐代顾况《同裴观察东湖望山歌》:“浴鲜积翠栖灵异,石洞花宫横半空。夜光潭上明星启,风雨坛边树如洗。水淹徐孺宅恒干,绳坠洪崖井无底。主人载酒东湖阴,遥望西山三四岑。”此诗所写应为钟陵之景,而“水淹徐孺宅恒干”一语,正反映了豫章城南的“徐孺宅”(即“白社”)时而被水淹没、时而露出水面的景象。
按《水经注》卷三十九:“赣水又历白社西,有徐孺子墓。嘉禾中,太守长沙徐熙于墓隧种松。太守南阳谢景于墓侧立碑。永安中,太守梁郡夏侯嵩于碑傍立思贤亭。松大合抱,亭世修治,至今谓之聘君亭也。”《太平御览》卷一百九十四引雷次宗《豫章记》云:“徐孺子墓,在郡南十四里,曰白社亭。永安中太守梁郡夏侯嵩立思贤亭。” 皆记载徐孺子在郡城之南的隐居之处叫“白社”,六朝时期不断得到修建、祭祀的徐孺子墓就在这里。
晋代葛洪《抱朴子·杂应》:“洛阳有道士董威辇,常止白社中,了不食,陈子叙共守事之,从学道。” 《嘉庆一统志》记载荆门州“白社”引《名胜志》曰:“古隐士之居,以白茅为屋,因名。” 据王隐《晋书》,董威辇生活在魏晋之交,生活极为贫困,他所居住的“白社”,乃是真正的茅草屋,不是虚称泛指。由此可知,徐孺子墓所在的“白社”,就是指徐孺子在豫章郡城之外隐居时居住的茅草屋,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居所,它与南昌城南的“徐孺子宅”应该不是一回事。按情理推测,南昌的“孺子宅”,是徐孺子家族聚居的地方,至少有比茅草屋更为牢固的房屋建筑。又《水经注·赣水注》:“赣水又历白社西,有徐孺子墓。”“赣水又北历南塘,塘之东有孺子宅。”这种记载也显示“白社”与“孺子宅”不是一个地方。“白社”是徐孺子所住的茅草屋,“孺子宅”显然是徐孺子的住宅,既然附近就有宅子,缘何又要另建茅屋隐居?总之,在南昌城南同时出现“白社”与“孺子宅”,这是很不合理的。因此可以这么认为,徐孺子家在南昌,在南昌本有房宅,但他也常在豫章郡城活动,便在郡城的南郊搭建了一个茅屋,人们称之为“白社”,而六朝时期祭祀的徐孺子墓就在这里。
晋孝武帝时,豫章太守的殷允曾祭祀徐孺子墓,《祭徐孺子文》说徐孺子“道映南岳,逍遥环堵” “南岳”就是指庐山,颜延之《陶征士诔》:“有晋征士浔阳陶渊明,南岳之幽居者也。”这个“逍遥环堵”显然就是豫章郡城之南的“白社”,而“道映南岳”显示“白社”距离庐山不远。假如“白社”在南昌,那么说“道映南岳”就比较牵强。
综上所述,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位于徐孺子隐居的白社一带,此墓在东汉灵帝、献帝时期均默默无闻,到了东吴嘉禾年间(232238),豫章太守徐熙方为之种松,嗣后太守谢景为之立碑,太守夏侯嵩又为之建亭立碑,到了两晋南朝,徐孺子墓一直得到修缮、祭祀。到了唐朝,具有两块碑刻的徐孺子墓不复可见,唐人又为之新建亭子,新立碑刻。
2)位于南昌城南的徐孺子墓
2008年,南昌市梅湖风景区挖出一座古墓,墓穴中有一块铭文砖,铭文云“吴故尚书左丞、豫章国海昏县都乡举里喻襜,字子裕,年五十三,以天纪二年卒,墓于本县。旧墓西接,萧条不安,以咸和七年十一月壬子朔廿四日,改葬南昌县南出廿里、汉故聘士徐稚墓之南一里。襜之先出自有周,郑桓公友之胄裔也。”“汉故聘士徐稚墓”即徐孺子墓。根据这篇铭文,徐孺子墓就处于梅湖风景区内,距离喻襜墓只有一里路
这块铭文砖表明南昌的徐孺子墓是真实存在的南昌的徐孺子墓位于徐孺子宅(徐孺子的老家)附近,而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位于徐孺子隐居的“白社”。两者是否位于一处,历来颇有疑问,清代王先谦《后汉书集解》曰:“《通志》载孺子墓在南昌进贤门外圣仙寺东,……本元明来传说在此,亦未知即古白社否。”
宋代曾巩《徐孺子祠堂记》:“按《图记》:‘章水北迳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于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于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 曾巩所引的《图记》,将豫章郡城之南的孺子墓与南昌的孺子宅、孺子台混为一谈,这显然是有问题的。豫章郡城之南的孺子墓,六朝时期不断得到祭祀,名气很大,到了唐朝,还有张九龄为之立碑,此碑刻到唐代贞元年间尚存,即便墓地已经迷失,张九龄的碑刻犹能大致指示其方位。然而到了北宋,不但南昌的徐孺子墓已经迷失,就连张九龄的碑刻也见不到了。“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之语,反映了南昌的徐孺子宅、徐孺子台、徐孺子墓在宋代尚且鲜为人知的情况,与豫章郡城之南那个享誉数百年之久、名闻四方的徐孺子墓及白社大相径庭。雷次宗是南昌人,久居豫章郡城,对周边的情况非常熟悉,对隐士的事迹也特别感兴趣,所以特意记载了位于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却没有提到南昌的徐孺子宅,可见南昌的徐孺子宅在南朝并不太受人关注。
据杨万里《孺子墓诗并序》,南宋之时,南昌尉剑津张敬之因葺公厅披榛墓出按图牒墓旁有九里井求之得井又有甿耕桓伊墓下得甓三款识云晋南平将军墓去聘君墓七里敬之乃表其墓复其亭 桓伊墓出现在淝水之战以后的东晋太元年间。杨万里作有《徐孺子墓》诗,所咏即南昌尉张敬之重修的徐孺子墓。此后南昌的徐孺子墓屡有修缮,如明代宋濂《元故翰林待制承务郎兼国史院编修官柳先生行状》记载柳贯于泰定三年(1326)任江西等处儒学提举,“葺汉先贤徐孺子墓”。清代陈宏绪《江城名迹》卷记载,徐孺子墓在南昌进贤门外望仙寺,东临壕沟,隧道深五尺墓居其中墓上石刻隶书汉南州高士徐孺子之墓”。
如前所述,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自三国东吴以来“世世修治”,墓碑高耸,墓道整肃,很是气派。而南昌的徐孺子墓在南宋得到修缮,却没有关于残存墓碑、墓道等的任何记载。自宋代至现代,南昌的徐孺子墓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六朝碑刻。
总结起来,南昌的徐孺子墓在漫长的年代里一直默默无闻,既没有发现墓碑、墓道,也长期处于鲜为人知的状态,与豫章郡城徐孺子墓有好几块墓碑、墓道俨然、不断有太守祭祀、名闻四方的情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由此可知,豫章郡城的徐孺子墓与南昌的徐孺子墓不是一个概念。徐孺子是南昌人,虽曾隐居在郡城附近的白社,但他屡辞征聘,晚年也没有出仕去世之后,安葬在南昌是合理的。而豫章郡城的徐孺子墓,则到徐孺子去世之后六七十年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可以大致判断它是一个纪念性的墓冢。这个墓冢不断有人朝拜,名气很大,而在南昌的真正葬地反而默默无闻了。古代,一个名人有多处墓葬的情况并不罕见,例如东晋大司马陶侃的母亲湛氏就有五处墓葬,当然真实的葬地只有一处,其他都是纪念性的墓冢。
通过上述梳理,可知用南昌的徐孺子墓来证明豫章郡城就在南昌,乃是很不可靠的事情。进而论之,我们可以先假定《豫章记》所说的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就在南昌,位于今南昌市青云谱区的梅湖风景区,那么《水经注》记载的各个郡城地名,其大致方位就可以按照这个地点去推测,推测的结果如下:
《水经注》说:“赣水又历白社西,有徐孺子墓。”雷次宗《豫章记》说:“徐孺子墓,在郡南十四里,曰白社亭。”徐孺子墓在梅湖风景区,距离赣江有八九公里。如此豫章郡城的南端应当在今南昌市的绳金塔一带,从绳金塔到梅湖风景区约十四里路。
《水经注》说:“赣水又北历南塘,塘之东有孺子宅。”引雷次宗《豫章记》说“东大湖十里二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南缘回折至南塘,本通大江,增减与江水同。”如此东大湖应该位于南昌城东郊,北岸延伸至城北,南岸迂回到城南,连通南塘。南塘、徐孺子宅应该在南昌城南郊。按照现代的方位来看,南塘是位于绳金塔与梅湖风景区之间的一个大湖,连接东大湖;东大湖则位于青山湖以南至梅湖风景区之间,南北长达十公里。
《水经注》说:“赣水又迳谷鹿洲,即蓼子洲也,旧作大艑处。”《豫章记》说:“句鹿洲在城西南,去城百步。”按照“赣水又北迳南昌县故城西”的说法,赣水经过南昌城正西边,如此谷鹿洲应该在南昌西南郊。
《水经注》说:“赣水北出,际西北历度支步,是晋度支校尉立府处。”如此度支步应该在南昌城西北郊。《水经注》说:“赣水又迳郡北,为津步,步有故守贾萌庙。”“水之西岸有磐石,谓之石头,津步之处也。西行二十里曰散原山。”按照这个说法,津步、贾萌庙及对岸的石头渚,应该位于南昌正北约十公里处(在今华东交通大学北区更偏北之处),从这里往西行二十里就是散原山(即梅岭风景区)。
《水经注》说:“赣水又东北迳王步,步侧有城,云是孙奋为齐王镇此,城之。……郡东南二十馀里,又有一城,号曰齐王城。”王步大约位于南昌正北十公里之外,东南十余公里之外是齐王城。
《水经注》说:“赣水又北迳南昌左尉廨西,汉成帝时,九江梅福为南昌尉,居此。”南昌左尉廨比王步更偏北,距离南昌至少有十几公里,离昌北机场或东北边的樵舍镇已经不远了。
《水经注》说:“赣水又北迳龙沙西。……赣水又迳椒丘城下,建安四年,孙策所筑也。”按照《豫章记》:“龙沙在郡北带江。”因为龙沙比南昌左尉廨更偏北而且靠近赣江,所以姑且把它定位在距离南昌滕王阁二十公里的樵舍镇,这里靠近赣江。
有了上述推导结果,我们就可以做些分析了。
其一,明代朱谋玮《水经注笺》引《北堂书钞》载雷次宗《豫章记》云:“豫章城西有䑦洲,去度支步可二里,是吕蒙作句鹿大艑处。 按照这一记载,句鹿洲距离度支步只有两里多路,都在豫章城西的赣水边上。度支步即度支校尉府所在地,而钓圻邸阁也是度支校尉府所在地,因此三者属于同一个地方。但是,郦道元却把“钓圻邸阁”和“度支步”拆开了,将“度支步”放在南昌城西的赣江边,而“钓圻邸阁”却放在古鄡阳县附近,两者相距六七十公里。南朝时,古鄡阳县附近的“钓圻邸阁”还在使用,并未废弃,这一点郦道元是清楚的,因此他也不能把“钓圻邸阁”挪到南昌。但如果“度支步”和“钓圻邸阁”就在一个地方,都在“豫章城西”,那么就豫章城距离南昌就有六七十公里,根本不是一个地方。鉴于这种情况,郦道元只好把“钓圻邸阁”和“度支步”拆开,认为《豫章记》记载的豫章城西的“度支步”,乃是东吴时期的“旧度支步”,后来东晋太尉陶侃把“度支府”迁到了“钓圻”,这里便成了晋朝的“新度支步”。然而这种拆分并不合理。雷次宗是东晋末南朝初年人,假如他记载的“度支步”是旧朝的“旧度支步”,不大可能不加以说明;而陶侃是两晋名臣,假如他真的迁徙了“度支府”,那么“新度支步”一定比“旧度支步”更有名气,雷次宗也不大可能将它弃之不顾,而只单独记载“旧度支步”。从《豫章记》的叙述来看,豫章城西的“度支步”应当就是当时还在使用的“钓圻邸阁”,不是已经废弃的“旧度支步”,“钓圻邸阁”和“度支步”不在一处,乃是郦道元强行拆分的结果。
其二,如果南昌就是汉晋之时的豫章城,那么《豫章记》所说的“豫章城东大湖”在南昌就不应该没有任何痕迹。按照现代的方位推测,当时的城东大湖,北岸大致在滕王阁正东方向不远处,南端则延伸环绕到南昌城南,与“南塘”相通,从北到南大约有三四公里,大致就在现代南昌市两条大道通过的街区(一条为二七北路——二七南路,一条为洪都北大道——洪都中大道——洪都南大道)。然而没有任何文献表明这两条大道通过的街区曾经是一个大湖。南昌有东湖,但面积很小,与古代的“城东大湖”不同。又青山湖位于南昌东北,与古代的“城东大湖”也完全不同,其最北端远在滕王阁东北方向六七公里处,最南端才位于滕王阁的正东方向(以南京东路为界),根本没有延伸到城南。《豫章记》所说的“南塘”,如果还在,就只能是指南昌城南的象湖。古代的城东大湖延伸到南昌城南,与“南塘”相连。但现代的青山湖与象湖之间相距有五六公里之遥,只有一条小河流(玉带河)相通。青山湖北低南高,靠近赣江的最北端,海拔为17米左右;靠近南京东路的最南端,海拔为23米左右。从最南端到青云谱(梅湖风景区)一带,地势不断抬高,从23米上升到31米左右,这种不断隆起的地形,反过来证明青山湖在古代不可能与象湖连成一个大湖,大致也只是有一条小河蜿蜒相通而已。又《豫章记》所说的“南塘”,本与赣江相通,后来筑了一道堤坝,便把它们隔断了。现代的象湖距离赣江足足有三四公里,古代的一道堤坝,不大可能衍生为三四公里宽的陆地。有证据表明,宋元以后南昌城南的水势上涨,象湖的面积还在扩大,反过来表明古代的象湖还没有现代这么大,不大可能是《豫章记》所说的“南塘”。如明朝胡俨《颐庵文选》卷上《重修徐高士祠堂记》云:“高桥之孺子亭,余幼时尝游其下,土阜屹立,有亭岿然,祠孺子,范土为像,乃汉衣冠也。洪武甲寅,都指挥宋晟以其当行道平之,太守许方遂迁祠于环波亭之故址,而碧波之孺子祠亦没于湖矣。” 孺子祠没入湖中,显示明代以前的湖泊还要小一些。在梅湖一带发掘的古墓,大多沉入水中,似乎也可以作为佐证。
综合起来,把徐孺子墓定位在南昌的梅湖风景区,进而根据《水经注·赣水注》在南昌寻找豫章郡城的各种地名,结果莫衷一是,几乎是徒劳无功的。这一点也表明,南昌的徐孺子墓与豫章郡城之南的徐孺子墓并不是一回事。
据《豫章记》记载,徐孺子墓在豫章城南十四里处,而城南本来就有一个硕大的“南塘”,从豫章城到南边陆地,只有一道堤坝可以供人来往。徐孺子墓应该就在南塘更往南的陆地上。据《晋书·五行志》记载,晋元帝大兴元年(318)十二月,“庐陵、豫章、武昌、西陵地震,涌水出,山崩。”晋成帝咸和二年(327)四月己未,“豫章地震。”“十月,柴桑庐山西北崖崩。”十年之内,豫章一带居然发生了两次巨大的地震,导致“涌水出,山崩”,可见当然这一带地壳运动之剧烈。如果豫章城就在古鄡阳城一带,那么徐孺子墓所在的陆地,就有可能因为上述大地震而被水包围,如此一来就显得较为偏僻了。从南朝到唐朝,鄡阳平原的沉陷及鄱阳湖南部的发育,呈现出有增无减的驱使。估计到了唐朝,徐孺子墓已经被湖水吞没。南朝之初,雷次宗还特意强调徐孺子墓松、墓碑、墓亭三者“今并在”;可是到了唐朝,享誉天下的徐孺子墓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仅如此,雷次宗记载位于豫章城周边的其他名墓,如许子将墓、聂友墓(丹阳郭)等,在南昌也一并消失了。总之,《豫章记》记载郡城周边的各种地名,到了唐朝大都失去踪迹,南朝以前的豫章城与南朝以后的豫章城,在历史上明显有一种“断裂”的痕迹,这显然与鄡阳平原的沉陷有关。
在中国古代,常用天上的星宿来对应各个地域,称为“分野”。与豫章对应的是“南斗”,即南斗六星,分别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南斗六星没有北斗那么亮,也没有那么大,一般只能在南方低空看见。《晋书·天文志》:“范蠡、鬼谷、张良、诸葛亮、谯周、京房、张衡、陈卓并言九江入斗一度,庐江入斗六度,豫章入斗十度,丹阳入斗十六度。”可见早在两汉期间,豫章的分野就已经得到描述,被定为“入斗十度”。
《雍正江西通志》卷一载录之《江西志论》认为:“斗二十五度,所分野之地,周数千余里,躔度次舍,宜有凿然不爽者。”但历来的天文志以及江西各府志,都不过是抄袭旧说,未能加以辨析。作者“搜求遗书,获残卷一帙”,其中记载南斗六星二十五度,为吴之分野,“南昌入斗八度,饶州、广信同居七度,瑞州三度,建昌五度,抚州六度,吉安九度,赣州十二度,南康、临江、袁州、南安俱斗四度,而九江则入牛五度。虽分郡甚晰,然与九江入斗一度、豫章入斗十度从前诸家又相径庭矣,岂气数迁移,古今悬隔,不相符合,一至此乎?”根据上述见解,在两汉时期,就已经把南斗六星分为二十五个刻度,每一个刻度对应一个具体的地点,这应该是通过准确测算的结果,不会有错,因此理论上可以找到每个地方的“入斗”的度量。然而两汉时期如何区分刻度,已经难以知晓;大致应该是把南斗六星连接起来,绘成斗杓状的图形,然后在其中划分刻度。但从《晋书·天文志》、《江西志论》载录的情况来看,这种刻度与南北东西的方位及经纬度的划分并无规律性的对应关系。《江西志论》在旧籍“残卷”中看到的江西各府的刻度,颇为详细,根据各府划分的情况来看,此“残卷”应属于宋元人的作品。其中“南昌入斗八度”、“九江则入牛五度”,与《晋书·天文志》记载的情况不合,作者认为是南斗位置发生偏移的结果。星斗分野受地球自身和各种星座运动的影响,固然是会发生变化的,但这种变化一般来说非常缓慢。因此,这种“不合”有可能反映两汉时所指的地理位置与宋元以后并不相同。例如“九江入斗一度”变成了“九江入牛五度”,就应当出于这个原因,因为两汉时期的“九江”,指九江郡,治所在寿春(今安徽寿县境内;而宋元以来,“九江”已专用于指称今九江市一带,两者相距甚远,分野自然不同。据此推测,“豫章入斗十度”变成了“南昌入斗八度”,很可能显示两汉时期的“豫章”并不在南昌,所以“豫章入斗十度”与“南昌入斗八度”指的并不是一个地方。如果汉代豫章城设在古鄡阳县一带,这种差异就可以得到解释。
郦道元的成年时期,相当于南方的南齐时代,当时豫章郡治迁徙到南昌已经有60多年。郦道元未能到南方亲自考察,想当然地认为豫章郡治自两汉以来就在南昌,这也可以理解。在《水经注·赣水注》的描述中,作者先入为主地设想南昌就是“郡城”,进而把《豫章记》所云“在南昌”与 “在郡城”的山川风物混为一谈。由于鄡阳平原的沉陷,这种混杂到后来也就很难得到清理,而被人们视作理所当然了。可以想象,经过唐五代人增益的《豫章古今记》,同样存在这种可能性。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记载南昌县,其中掺杂了不少南昌县之外的山水,如松门山、上缭水,两者属于今永修县,历史上从未归属过南昌县;宫亭湖在今星子县,更是与南昌无关;担石湖“在州东北,水路屈曲二百六十里”,也到了今都昌县左里一带。如果“郡城”在鄡阳平原,这几个地方就在郡城周边,顺带记载是合情合理的;若郡城在南昌,这样记载就不免有“跨界打劫”的嫌疑了。《太平寰宇记》这种记载,很可能就来源于唐五代人增益的《豫章古今记》;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测,对松门山、上缭水、宫亭湖、担石湖的记载,可能就来源于雷次宗《豫章记》,但在《豫章记》中,应当是把它们作为郡城周边风物来记载的,而后代人增益《豫章记》,一边抄录原文,一边又将这些风物挪到南昌县,就出现了《太平寰宇记》这种记载情况,不过在混杂之中又露出了一些真相,表明将郡城地名全部挪到南昌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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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07-01
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7)
第四节 鄡阳遗址应该是郡县合一的遗址

1982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都昌县博物馆在都昌县周溪镇的泗山村发现了古城遗址,此后考古工作者对这一遗址进行了多次考察,认定泗山村古城遗址就是鄡阳城,但新的问题亦由此产生。
鄡阳城是一个普通的县城,建成于汉代,废弃于南朝初年,规模不可能很大。《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三《鄱阳志》:“古鄡阳县城,西北水路一百二十里。王记载:周三百步,东西南三面接连平林城,高一丈二尺,厚七尺,微有濠堑。汉高祖六年置,王莽改名豫章,永初三年废。” 王记,是指唐代王德琏的《鄱阳记》。鄡阳城周回不过三百步,然而泗山村古城遗址已探到文物的面积达到10万平米,周长1400米以上,未查明的城区面积(大部分淹没在水中)尚不计在内。又据王德琏《鄱阳记》,鄡阳城在东西南三面“接连平林城”,可知这个“平林城”从东西南三面形成了对鄡阳城的半包围之势,比鄡阳城要大得多。“平林城”应该是隋唐之际因平定林士弘而取的名字,实际上它是一座旧城,与鄡阳城相连,但面积要大得多。
由此我们推测,泗山村古城遗址绝不止是一个县级的鄡阳城,还有一个更大的古城位于此处。在遗址发现大量的汉代钱币、铜镜、金屑以及汉代古墓等,也不是一个县城所能拥有的。古鄡阳城遗址,实际上也应当包括古豫章郡治遗址,这是一个“郡县合一”的古城遗址。
近数十年来,有很多汉代城址得到发掘。根据学者研究,古代城市的规模,是按照级别来建的,如《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在春秋战国时期,因“王纲不振”,各诸侯国违规建造城市的情况比较普遍。到了汉代,大体就依照规制来建造城池了。一般来说,普通县城的城郭周长为10003000米,郡治所在的县城规模要稍大一些,为30005000米。位于北方边地的新置县城,军事据点的特色极为突出,城郭规模自然相对较小,周长少于1000米者并不罕见。内地则有一些城市远远大于普通县城的规模,一类是带有政治背景的城市,如粱孝王建造的睢阳城,吴王刘濞的广陵城等,另一类是颇具历史渊源的古城,由于逐年累代的发展,规模不凡,如鲁国所属的薛县等。江西境内的汉代县城遗址大抵荡然无存,得到发掘的不多。据《永乐大典》卷八零九三引《鄱阳志》,吴芮为秦番令时所筑罗城,“周回二千三百五十九丈”,约有7800米左右,这种情况大抵只出现在汉代以前,到了两汉,就应当基本上按照规制来修筑州城、郡城和县城了。两晋时长期作为州治的寻阳古城,位于九江市区的八里湖一带,面积大约3平方公里,周长大约可达7000米。一般的郡城、县城,都难以达到这一规模。如在泰和发现的汉代白口城,外城全长1941。又如位于武夷山区的闽越王城,周长在2900左右。即便到了明清时期,城池规模也非常有限,如四库全书本《江西通志》卷五记载江西各府县的城墙,能够到达1300丈的很少。雷次宗《豫章古今记》记载“郡城灌婴所筑,周回十里八十四步”,周长有5000多米,是符合汉代郡城规格的。
根据《豫章记》记载,汉代豫章郡治的西南面就是赣江。在枯水季节的卫星云图上,可分明看出赣江主河道就在四望山的西南面,水流浑黄而浩大,与周边的湖水迥然有异。宋元时期,鄱阳部南部水域已经形成,但大部分还属于浅水区,故四望山西面的赣江河道仍然是主要的航道。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二记载,建炎四年(1130)九月一日,“李成寇江州,(吕)颐浩乃驻军于饶州四望山。”南宋诗人杨万里有诗《明发四望山,过都昌县,入彭蠡湖》。《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四十三:“四望山寨,在都昌县东南六十里鄱阳湖中,宋元时置巡寨于此,又县西矶山下旧有大矶山寨,俱久废。”这些记载俱反映四望山西南面是赣江主河道,宋元时期仍为水上必经之路,时常驻军于此。后来鄱阳湖南部湖水持续上涨,人们可以抄近路航行,就没有必要特意从四望山附近绕弯子了。
在四望山的东面、南面均有颜色深浅不同的水域,可以判断在鄱阳湖南部没有形成之前,东面、南面均有较为明显的湖泊存在,与《水经注》“豫章城东大湖,十里二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南缘回折至南塘,本通章江,增减与江水同”的情况吻合,而被称为“南塘”的南面湖泊,就与赣江主河道相连。    
汉代豫章郡以古鄡阳平原及赣江——古彭蠡泽水道为中心,鄡阳、海昏、历陵、鄱阳、彭泽、柴桑6个县密集分布在这一区域,而鄡阳县又居于数县之中,县城所在的四望山一带则也几乎居于古鄡阳平原的正中心位置,且在地形上又是古鄡阳平原的制高点,对整个平原形成俯瞰之势,并且控制了进入古彭蠡泽的一段赣江主河道,在军事、交通上均具有其不可替代的优越性,在这里设立豫章郡治,具备了十分充足的理由。而且,汉代豫章郡治设立在四望山一带,与秦汉以来发生在豫章郡治附近的战事和文化具有较好的吻合性,这些战事与文化,大抵与古彭蠡湖、古鄡阳平原密切相关,而与离鄱阳湖较远的南昌关系不大。汉晋之时,在豫章郡治发生的大事很多,且常与位于鄡阳及其周边的鄱阳、彭泽、海昏、历陵等县关联,位于鄡阳平原中心的鄡阳县,却很少见到记载,这应当是豫章郡治“遮蔽”了鄡阳县的结果,反过来可以表明鄡阳县与豫章郡治设立在同一个地方。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鄡阳,莽曰预章。”王莽时期,将鄡阳县改名豫章县,很可能就暗示鄡阳县是豫章郡治所在的“首县”。《水经注》:“赣水又北迳鄡阳县,王莽之豫章县也。”这是两汉的豫章县,确指鄡阳。
到了两晋南朝之时,又出现了豫章县,《郡国志》注引《豫章记》:“豫章县,建安立。”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十四认为:“《宋书·州郡志》:豫宁,汉献帝建安中立,吴曰西安,晋武帝太康元年更名,即谓此县也。据此注,似本名豫章,晋初改为豫宁。”笔者通过考证,指出“豫章县”设立于建安二年(197),建安四年孙策占领豫章郡,将“豫章县”改名为“西安县”。西晋灭吴,又复名“豫章县”。《北堂书钞》卷一百六十引《吴猛别传》云:“豫章县东乡吕里山中有石笥,历代不能开。”《御定渊鉴类函》卷二十六引《吴猛别传》曰:“豫章县南山有石,直立水中,峻崿千仞,猴猿不能至。”武则天时期明佺《大周刊定众经目录》:“《弥勒下生经》一卷,右梁武帝承圣三年,真谛于豫章县宝田寺译。出《长房录》。”此为梁朝有豫章县的证据。两晋南朝时期的豫章县,后人常误作“豫宁县”,即今武宁县的前身,与鄡阳县的豫章不是一回事。
隋平陈,置洪州,废豫章郡为豫章县(南朝的豫章郡治在南昌),炀帝复为豫章郡。唐初又析置豫章县,后来改名南昌县。张九龄《洪州进白鹿表》:“臣所部豫章县,某月某日获白鹿一。”崔甫《卫尉卿洪州都督张公遗爱碑颂》:“法曹参军豫章县令郑锋、建昌县令卢惟瑾。”东汉魏伯阳著《周易参同契》,有“硫黄烧豫章”一语,北宋时人注曰:“《经》云豫章者,是道州,古属饶州豫章县,非今洪州豫章。为道、永等州出朱砂、水银,今人将为用洪州豫章之土为器,及捣云母、凳⒋攀⒘蚧啤⑹ㄎぃ穹谴竺俊 这一段注解明确指出东汉时期的古豫章县属于饶州,不同于唐朝的洪州豫章县,显然体现了唐朝人的口气。
豫章郡设立于西汉初期,延续到东汉。东汉末年,豫章郡为孙策所占据,之后从豫章郡陆续分出了鄱阳郡、临川郡、庐陵郡、安成郡、南康郡等,豫章郡的地位急剧下降,城池的建设也基本上终止。东晋时期,太守范宁曾在城内大兴土木。泗山村古城遗址的文物堆积层,基本上集中在两汉时期,但西晋至唐宋的文物也有不少发现,只是数量相对较少而已。
探寻豫章郡治的方位,则必须关注“句鹿洲”这一地方。句鹿洲,《水经注》作“谷鹿洲”,《豫章记》因传抄差异,一作“䑦”,一作“句鹿州”。《广雅》:“䑦,船也,音钩鹿。”为书写方便,本书除引文外均统一为“句鹿”。
《水经注》卷三十九:“赣水又迳谷鹿洲,即蓼子洲也,旧作大艑处。”这段文字源自雷次宗《豫章记》,但明显作了改写,其中“蓼子洲”即非《豫章记》原文,而是郦道元的注释文字。即便去掉“即蓼子洲也”数字,仍然不是《豫章记》的原文。如四库全本《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八引雷次宗《豫章记》曰:“句鹿州在城之西南,去城百步,可二里是大艑之处也。”然而这也是经过明人删改的文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五记载《北堂书钞》一百六十卷,内府藏本,为明万历间常熟陈禹谟所校刻,此本“搀乱增改,无从订正”,不但删改失真,甚至还以“贞观后事及五代十五国之书杂入其中,尽失其旧”,可谓“刊刻之功不赎其窜乱之过”。而钱曾《读书敏求记》提到的“嘉禾旧本”及朱彝尊《曝书亭集》提到的《大唐类要》百六十卷即《北堂书钞》,都已不复可见。也就是说,现存唐代虞世南的《北堂书钞》,是明代陈禹谟增删之后的版本,可靠性很差,而其他版本都已不存。不过,《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八引雷次宗《豫章记》这段文字,其原貌却很幸运地残存在明朝万历年间朱谋玮的《水经注笺》中。朱谋玮是宁献王朱权的七世孙,为饱学之士,藏书甚多,其所作《水经注笺》,“无论在校勘和笺注方面,在明刊各本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朱谋玮《水经注笺》引《北堂书钞》云:“豫章城西有䑦洲,去度支步可二里,是吕蒙作句鹿大艑处。 清人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五“谷鹿洲”条引此,明确说明出自朱谋玮注《水经注·赣水》引《北堂书钞》。在雷次宗《豫章记》这段文字中,出现了“豫章城”、“句鹿洲”、“度支步”三个地点,它为我们指示豫章郡城所在地提供了很好的依据。
赤壁之战以后,吴国大将吕蒙偷袭驻守荆州的关羽,将大批兵马藏在“句鹿”的船舱,而在甲板上摇橹的士兵,则扮成商人,大摇大摆,昼夜兼程,赶往荆州,关羽因此失察,遭到偷袭而惨败,事见《三国志·吴志》。根据《北堂书钞》,豫章郡治城西(或西南)的“句鹿”洲,就是吕蒙当时制作战船“句鹿”的地方,
“句鹿”既然是一种大型的战船,附近必然是大江大湖。有人认为,句鹿州在今南昌市沿江路抚河桥以南,是古越人著名的造船基地。事实上,在鄡阳平原存在的古代,南昌附近也有一些湖泊,但它们却与古彭蠡泽隔绝。如果吴越时期的越国人在南昌的赣江之滨建造庞大的船只,又何以经过水位不定、迂回曲折的赣江,轻松地到达彭蠡泽,并与沿江而下的楚国军队在长江上会合?由于鄡阳平原均为水网地带,从南昌进入古彭蠡泽,水路甚为遥远,至少在100公里以上,如《太平寰宇记》记南昌县云:“松门山在县北,水路二百一十五里。”从古代的南昌到彭蠡泽,不但水路很远,而且赣江水位不高,行驶大型的楼船颇为艰难。所以“句鹿州在城之西南”,应当就在古代赣江流入彭蠡泽之前的最后一段,这里水面辽阔,故而可以藏纳大船,为此这一位置就应当在都昌左里以南的古鄡阳平原、今鄱阳湖南部水域中。
《北堂书钞》提到的“度支步”,又称“度支府”,为度支校尉治所,晋时陶侃在这里设立“邸阁”,因地名“钓圻”,故称“钓圻邸阁”。
元末明初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一《豫章古今记》:“度支府,在郡城西临江,晋度支校尉所立也。府舍之处,领户三千五百,今福向钓矶也。在椒丘城,下流一百六里。有乡邸阁,度支尉所居之处,太尉陶侃置也。”“晋陶侃,字士衡,寻阳人,少丧父,母贫孤,求济于泽,尝坐此石而钓,累年不移,其石今有痕在钓矶,后仕晋为太尉。”
《豫章古今记》的这段文字,出自雷次宗《豫章记》,但经过辗转抄录,各种版本存在不少文字差异。其中涉及到四个地名:一是“度支步”,一作“度支府”,即晋朝度支校尉的府衙所在地,它位于“郡城西临江”之处,与句鹿洲的方位接近;其二是“邸阁”,一作“村阁”,一作“幼阁”,皆误,“乡邸阁”即“向邸阁” ,“向”为“昔日”之意。其三是“钓矶”,一作“钓圻”,一作“钩圻”,“圻”可作“岸”解。其四是椒丘城。如果弄清了这四个地点,则豫章郡治也就明晰了。然而历代人对这四个地点的说法歧异甚大。
“钓圻邸阁”为度支校尉治所,又称“度支步”。《水经注》卷三十九:“赣水又历钓圻邸阁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此也。旧夏月,邸阁前洲没,去浦远,景平元年,校尉豫章因运出之力,于渚次聚石为洲,长六十余丈。洲里可容数十舫。”王国维《邸阁考》说:“古代储蓄军粮之所,谓之邸阁,其名始见于汉魏之间。”“邸阁其十分之八,皆临水为之,此因便于运输之故。其邸阁大抵有城,其主邸阁事者,则三国时谓之督,晋时或以度支校尉主之,其藏粟多者至三十余万斛。” 邸阁即相当于后代的漕仓,指建于临水之处以便水运的粮仓。“度支校尉”是掌管财物调度、物资供应的官员,在他的治所一般都筑有城池,设有粮仓,从陶侃开始,将度支校尉的治所迁到了“钓圻”。“钓圻”为地名,一作“钩圻”。刘宋时,“钓圻邸阁”相沿不废,《宋书·臧质传》:“湓口、钩圻米,辄散用之。”杨守敬《水经注疏》引《隋书·食货志》:“外有钓矶仓,为大贮备之处。”指出“钓矶仓”即“钓圻邸阁”,则似乎到了隋朝尚且存在,只是名称略有改变而已。
但是,关于“钓圻邸阁”在何处,却有很多说法。
一说“钓圻邸阁”在新建县西北。清代承霈等《同治新建县志》卷六十八:“赣水西北经度支步,晋度支校尉立府之处。旧志云:在府城西五里。陶侃尝宿此,夜间闻唱筹声,问土人,云吴时此地为度支廨。府志云:即福向钓矶也,有乡幼阁,系陶侃置。侃少孤贫,渔于泽,尝坐此石而钓。”《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三十:“度支步,在新建县西北。《水经注·赣水》:北历度支步,是晋度支校尉立府处,步即水渚也。《县志》:度支步在县西北五里。”也即是说,“钓圻邸阁”在新建县西北五里。
一说“钓圻邸阁”在都昌县西南,《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四十二又说:“钩圻邸阁,在都昌县西南。《水经注》:赣水迳椒邱城下,又历钩圻邸阁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此也。邸阁前聚石为洲,长六十余,丈洲里可容数十舫。《通鉴》:宋孝建元年,臧质之江州,擅用湓口、钩圻米。胡三省注:湓口米,荆湘郢三州之运所积也。钩圻米,南江之运所积也。”  
一说“钓圻邸阁”在湖口。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五:“湖口县,府东六十里。……钩圻城,在今县治西。《水经注》:‘赣水历南昌椒丘城下,又历钩圻邸阁下,而后至彭泽。’刘宋时,南江运米皆积于钩圻,是也。”
在这三种说法之中,湖口说应当是错误的。杨守敬《水经注疏》:“其地在今新建县之东北,都昌县之西南。或以今都昌南五里之钓矶山当之,误矣。”这也就是说,认为“钓圻邸阁”在都昌县西南或新建县东北,这两种说法其实是可以统一起来的,因为都昌县就在新建县东北,而新建县就在都昌县西南,两县的交界处就在今鄱阳南湖的水域中,也即古鄡阳平原的中心位置一带。同时,“钓圻邸阁”又在“郡城西临江”,所以郡城就在都昌县西南、新建县西北的鄱阳南湖的水域中。
“钓圻”在何处,也有不少说法。有人因“福向钓矶”四字,以为这是汉朝隐士梅福的“钓矶”,在南昌青云谱,如清代杨大鹍《青云谱道院游记》:“定山桥青云谱者,相传梅福钓处,去城二十里许。” 又据《同治都昌县志》卷九记载,梅福为西汉末著名隐士,曾任南昌尉,王莽专政之后,弃官归隐,“初隐治东灵隐寺,闻五都山有洞幽胜,徙居之,后又迁会稽,变姓名为吴市门卒,莫知所终。邑人思慕之,因名洞曰梅圣洞,而山曰梅洞山。”梅洞山在都昌县城东面的三汊港境内,或者梅福隐居之后,也曾在都昌一带垂钓。但不管如何,据雷次宗《豫章古今记》的记载,这个钓矶都是陶侃曾经垂钓的钓矶,传说因陶侃在上面坐得太久,所以“今有痕在钓矶”。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一:“钓矶山者,陶侃尝钓于此,山下水中得一织梭,还挂壁上。有顷,雷雨,梭变成赤龙,从空而去。其山石上犹有侃迹存焉。”只是人们对“钓矶”的具体方位有不同见解。《同治都昌县志》卷一:“陶侯钓矶,旧志:在石壁。谨按:即钓矶山。”《同治都昌县志》卷十六:“钓鱼台,即钓矶山,……以其临湖,有巨石如台,昔陶公钓尝坐此,后人因指为钓鱼台。”陶侃原为鄱阳人,后迁徙到寻阳人,都昌先属鄱阳,后属寻阳,说陶侃在都昌的钓矶垂钓,后来于此建造“钓圻邸阁”,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钓圻”在南昌边上,就很不近情理了,因为陶侃年幼时从未在南昌住过。《同治都昌县志》卷十六:“钓矶仓,在治西钓矶山。……《江西考古录》:‘钓圻,本作钓矶邸阁,即今漕仓。度支,晋官,掌仓廪事。’故知钓圻邸阁即钓矶仓也。”所言不为无据。当然,“钓圻”更具体的方位,还需进一步探寻。
通过上述了解,再来理解朱谋玮《水经注笺》所引《北堂书钞》的《豫章记》原文,可以断定句鹿洲、钓圻邸阁、椒丘城均在豫章城西南的赣江边上,且相距很近,为指示豫章郡治的重要地点。如果有一个地方在南昌城,则必须三个地方全部在南昌城附近,而古籍的记载必须全部被推翻,一是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必须改为在南昌城外,二是钓圻邸阁,在新建、在都昌、在湖口的三种说法必须全部否认,而重新树立一说,即钓圻邸阁在南昌城外;三是吕蒙偷袭荆州,也必须在南昌打造战船,然后沿水路迂回而上。事实上,这些论断都是难以成立的。而综合上述,可知豫章城西或偏西南百步开外,就是“句鹿洲”,这里是制作大船的地方,亦即位于水面宽阔的赣江边上,三国时吕蒙为了偷袭荆州,曾在这里屯聚大型战船。再往下游两里的江边,就是 “钓圻邸阁”所在之地,也就是“度支步”所在之处,陶侃年轻时曾在这里垂钓,后来在这里设立“邸阁”。椒丘城为孙策所筑,用以攻击豫章城,在钓圻邸阁上游不远处。又根据《水经注》所引的《豫章记》,豫章城南是湖泊,名为南塘,本与赣江相通,后被拦断,以便人们从堤坝上往来。豫章城东也是湖泊,这个湖泊的北缘延伸到豫章郡城的北城墙下,南缘迂回到南面,与南塘相通。
东晋时期在豫章郡城之西的水滨设立了“钓圻邸阁”,用以储存、转运粮食。南朝宋初,豫章郡治迁徙到南昌,钓圻邸阁仍在,且得到使用。《宋书·臧质传》:“及至寻阳,刑政庆赏,不复谘禀朝廷。盆口、钩圻米,辄散用之,台符屡加检诘,质渐猜惧。” 说明在南朝宋孝武帝时期,钓圻邸阁仍是江西境内的大型粮仓。隋朝还有钓矶仓。
豫章郡治之北有山名曰龙沙。《太平御览》卷三十二引《豫章记》曰:“龙沙在郡北带江,沙甚洁白,高峻而陂,有龙形,俗为九日登高处。”《水经注·赣水注》云:“昔有人于此沙得故冢,刻篆题云:‘西去江七里半,筮言其吉,卜言其凶。’今此冢没于水,所谓筮短龟长也。”《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说:“龙沙,在州北七里。”
如果豫章郡城在古鄡阳一带,在这里寻找“龙沙”是比较合理的。在泗山村之北,有一些山峰,如位于曹家垄的一座山峰,海拔达到40米左右,比可能是郡城所在的城头山一带高出近30米,适合登高,且位于城头山以北两三公里处,与《豫章记》所说的方位吻合。往西三公里,就到了泗山村半岛以西的鄱阳湖,不远处应该就是大江故道,与龙沙古墓“西去江七里半”的距离吻合。
曹家垄山下的古鄡阳遗址一带,在涨水季节均会被湖水淹没。1991年,环绕泗山村建造了一道主坝长达3.58公里、高达23.5米的鄡阳圩,泗山村上的6000多亩农田、5个村庄始能免于水患。2016年夏天,这一带连降大雨,导致鄡阳圩外的湖水水位高出坝内近10米。可想而知,曹家垄山下的古鄡阳遗址很容易成为一片汪洋。有研究表明,鄱阳湖南部在现代又逐渐呈现萎缩之势,因此在鄱阳湖南部的发育高峰期,这一带的水位可能还更高。这种情况,与龙沙古墓被淹没的记载是吻合的。
距离汉晋豫章城数十里之处,有山名曰“豫章山”,此山既因豫章郡治而得名,又颇能反映豫章城的大致方位。
据梁朝释慧皎《高僧传》卷四,西域高僧康僧渊于东晋成帝之时与康法畅、支敏度等高僧“俱过江”而到南方,“后于豫章山立寺,去邑数十里,带江傍岭,林竹郁茂,名僧胜达,响附成群。” 支敏度亦为豫章山沙门,晋成帝时与康僧渊等入都。
唐代道士张氲假托为古代仙人洪崖先生的后身,自号洪崖子,亦曾隐居豫章山。宋代陈葆光《三洞群仙录》卷七引《高道传》:“道士张氲,号洪崖子,隐豫章山。开元中,明皇召问:‘朕何如尧舜,先生何如许由?’对曰:‘陛下道高尧舜,臣德谢许由。昔尧召由而由不至,今陛下召臣而臣来。’上嘉之,拜先生太常卿,累迁至司徒,皆不受,乃曰:‘陛下何惜一山一水,令臣追迹巢由。’上许之,居于西山巨崖,乃先生旧隐之处也。” 张氲初隐豫章山,后得唐玄宗恩才隐居南昌西山,“豫章山”与南昌西山完全不是一个地方。《雍正江西通志》卷四十一:“拍笑亭,《明一统志》:‘余干县西北六十里洪厓山,濒鄱阳湖,唐张氲炼丹其上,有丹井、仙坛观、拍笑亭遗迹。’按张氲唐天宝间人,见张燕公《洪厓先生传》,《一统志》作晋人,讹。” 唐代张氲隐居的豫章山,即东晋高僧康僧渊建寺庙的豫章山。张氲得皇帝恩赐之后,此山遂易名为洪崖山,在今余干县金山嘴乡寺前刘家村附近,山上有洪崖寺、仙坛观、拍笑亭、丹井等遗迹。《高僧传》卷四说豫章山“去邑数十里”,亦即距离豫章郡城数十里。按现在的距离测算,余干县的洪崖山距离南昌有160来里“去邑数十里”的描述极不吻合,反映当时的豫章郡城并不在南昌。洪崖山距离鄡阳城所在的泗山村直线距离有80多里,且有水道可以直达“去邑数十里”的描述比较接近,可以佐证豫章郡城就在泗山村的观点。
据《豫章记》记载,豫章郡城原有六个城门,西边有一个“皋门”。太元年间,范宁任豫章太守,在城内大兴土木,并增设了两个门,成为八门。江州刺史王凝之对此深表不满,上书弹劾范宁云:“郡城先有六门,宁悉改作重楼,复更开二门,合前为八。私立下舍七所。臣伏寻宗庙之设,各有品秩,而宁自置家庙。又下十五县,皆使左宗庙,右社稷,准之太庙,皆资人力。”(《晋书·范宁传》)王凝之认为范宁的罪状有二,一是逾越礼制,二是滥用民力。
北宋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云:“盖古之诸侯有三门,外曰皋门,中曰应门,内曰路门。”但实际上只有天子之城才可以建“皋门”。《诗经·大雅·文王之什》:“乃立皋门,皋门有伉。”“皋门”的特点是特别高大,故而称为“皋门有伉。”《毛诗正义》说:“诸侯之郭门不得名皋门,诸侯之正门不得名应门。”豫章城建有“皋门”,本来是有违礼制的;而范宁给原来地六个城门都增加了“重楼”,使“皋门”显得巍峨高大,名实相副,就更加不合礼制了。
豫章城建有“皋门”,不知起于何时。按陶渊明《述酒》诗云:“素砾皛修渚,南岳无馀云。豫章抗高门,重华固灵坟。”明代黄文焕《陶诗析义》:“曰‘豫章抗高门’者,(刘)裕为扬州牧,初受封地属豫章,故暗言其地也。曰‘重华’者,裕逼帝以禅让,放引舜之禅天下也。曰‘固灵坟’者,隐言恭帝之死也。舜葬于九疑山,九疑在零陵界中,裕废帝为零陵王,故举界内之舜坟也。裕欲自抗以高其门,不帝制不止,于是乎恭帝不得不就死地无生路矣,则‘抗高门’、‘ 固灵坟’之微旨也。” 民国古直《陶靖节诗笺》:“此著刘裕篡晋之阶也。《晋书》:‘义熙二年,论建义功,封裕为豫章郡公。’发迹豫章,遂干大位。故曰‘豫章抗高门也’。《诗》:‘乃立皋门,皋门有伉。’毛传:‘王之郭门曰皋门。’孔疏曰:‘皋、高通用。’《礼记·明堂位》:‘天子皋门。’郑注:‘皋之为言高也。’”综合两种注解,诸侯之城是不能建造“皋门”的,至少不能建得很高,而“豫章抗高门”就是“豫章抗皋门”之意,而豫章城恰好又有“皋门”,更能坐实诸家之注解。
《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记载南昌县曰:“土阙,在县南三里。按《舆地志》云:‘州城南双角阙,吴五凤二年太守张俊筑,高四丈余。’又按《吴兴记》云:‘豫章之阙高,则长沙之虎食人。’岁月已久,今无其址。” 按《太平寰宇记》所记,“豫章之阙”为土筑之高台,为东吴五凤二年(255)豫章太守张俊所筑,“角阙”即城上角楼之意。又《后汉书·蔡邕传》注引京房《易传》曰:“小人不义而反尊荣,则虎食人。”如此“长沙之虎食人”与“豫章之阙高”,同样有以诸侯威逼天子之意,也与“豫章抗高门”同一喻意。由此推测,“豫章之阙”与“皋门”同指一处。《太平寰宇记》说它在南昌县南而“今无其址”,实际上是迷失已久。综合看来,这个“土阙”或“皋门”所在的位置,类似于古鄡阳城遗址最南端的城头山,它矗立在鄱阳湖边,比附近湖面高出10多米,东北长约28米,南端长约15米,顶宽3米,平坦的山顶上尚有明显的土城垣残迹。
有此背景,可以推测“豫章之阙高,则长沙之虎食人”一语,可能与晋怀帝之事有关。晋怀帝司马炽,初封豫章郡王,永兴元年(304)立为皇太弟,晋惠帝崩,司马炽被群臣拥立为帝。《晋书·孝怀帝纪》:“帝初诞,有嘉禾生于豫章之南昌。先是望气者云‘豫章有天子气’,其后竟以豫章王为皇太弟。”晋怀帝在位之永嘉五年(311),“湘州流人杜弢据长沙反”,湘州大乱。据此“豫章之阙高”最初可能隐喻司马炽以诸王身份登上帝位,“长沙之虎食人”可能隐喻杜弢之乱。
晋愍帝建兴元年(313),陶侃任荆州刺史,任上多方经营,外御强敌,内恤民生,使荆州得以安定下来,为东晋王朝立足南方奠定了重要基础,但也逐渐催生了荆州势力集团。陶侃是江州寻阳人,在他多年的经营之中,江州势力基本上依附于荆州,两者颇有一体化的倾向。永和元年(345),桓温担任荆州刺史之后,荆州势力集团更是得以迅速发展,江州人士也大多得以重用,如周访的子孙,就成为桓氏家族的得力干将。东晋之时,荆州、扬州形成了两大政治集团,两者向来不睦。范宁任豫章太守之时,也正是属于扬州集团的王凝之担任江州刺史之时,同处于淝水之战以后、朝廷重用司马道子以削弱荆州势力集团的背景之下。范宁在豫章城大兴土木,兴办学校,间接上造就了江州势力的膨胀,这当然不利于扬州势力的西扩,故而王凝之上书弹劾范宁,迫使他离职。王凝之以范宁擅自改建“皋门”为借口,其意就应当利用“豫章之阙高,则长沙之虎食人”的谶语暗示荆州、江州势力的崛起将不利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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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07-01
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8)
第五节  宫亭庙及大型水战显示了汉晋豫章郡治的方位
    
东晋末至南朝初,豫章郡发生了剧烈的地质变化,导致鄡阳平原大幅度沉陷,渐次淹没于水中,位于这里的豫章郡治,也不得不迁徙到南昌。这一地理变迁,对豫章郡的历史影响很大,导致人们对南朝以前的豫章郡历史产生了很多误会。
在神巫文化盛行的汉晋时期,地域文化常常与地方神灵有关。但地方神灵的“管辖范围”是有限的,超过一定范围,人们就不再害怕、敬奉它,也不会制造相关的传说故事,由此形成了地域文化的边界。有人阐述西藏地区的神灵崇拜说:“称为地方神或地域神,是因每一地方都有各自特定的山神,保佑着某一地区,即山神的管辖范围有一定的地域限度。乙地的人可以不敬甲地的山神,甲地的山神也管不了乙地。”这一论述也适用于其他地区。从两汉到两晋,许多发生在豫章郡治的神怪故事,都以庐山、宫亭湖为背景,表明豫章郡治处于庐山、宫亭湖的文化辐射圈里,也颇能反映豫章郡治离庐山、宫亭湖都不远。
豫章郡治及周边的文化,染上了浓重的湖泊色彩,其中崇拜湖神的宫亭庙对豫章郡治影响极大。梁朝释慧皎《高僧传》卷一记载,安息国太子安世高出家修道,有一同学修道勤勉,但多嗔怒,心气不好,安世高说他死后当托生为丑类恶物。东汉桓帝时,安世高到了中国,为贼所杀,投胎转世之后,又于汉灵帝末年再度来到中国。他乘船经过宫亭庙,忽然被庙神召去;庙神就是他往日的同学,已经投胎变为大蟒蛇:床后出,乃是大蟒,不知尾之短。 这个故事经过佛教的改造,已经变得很离谱,但不难看出古老的宫亭庙神已经演变为蟒蛇之类的水神。安世高将宫亭庙神度化之后,“舟侣扬帆,蟒复出身登山而望,众人举手,然后乃灭,倏忽之顷,便达豫章。”安世高乘坐的船只能够“倏忽之顷,便达豫章”,当然要归功于神灵所助的一臂之力,但也反映宫亭庙离豫章郡治不远。如果豫章郡治远在200多里外的南昌,故事的编造者还说“倏忽之顷,便达豫章”,就显得太荒诞,反而让人不相信神灵的存在了。这个佛教故事,也有借助宫亭庙神慑服豫章文化的意图在内,可以反映豫章郡治在宫亭庙神的“管辖范围”之内。
《高僧传》卷一记载了安世高的事迹之后,又附带记载了“安侯道人”的事迹:“晋太康末,有安侯道人来至桑垣。……吴末行至杨州,使人货一箱物,以买一奴,名福善,云‘是我善知识’。仍将奴适豫章,度宫亭庙神,为立寺竟。福善以刀刺安侯胁,于是而终。 宫亭庙在星子县(今庐山市)境内的湖边,此处的湖面叫做宫亭湖。“适豫章,度宫亭庙神”可以有两种解释:一为“适豫章(郡境内),度宫亭庙神”;二为“适豫章(郡城),度宫亭庙神。”三国东吴时期,宫亭庙属于武昌郡柴桑县,故第一种解释是不合理的。第二种解释是正确的,既反映安侯道人是在去豫章郡城的路上度化宫亭庙神的,也反映豫章城与宫亭庙相距不远,与安世高度化宫亭庙神之后“倏忽之顷,便达豫章(城)”的情况吻合。
东汉时,栾巴任豫章太守,大力废除豫章淫祀,其重点是彭蠡湖边的宫亭庙。据《后汉书·栾巴传》记载,栾巴毁宫亭庙时,“百姓始颇为惧,终皆安之。”这反映宫亭庙神的崇拜,在豫章当地的影响太大,对豫章郡治的影响也很大,所以栾巴要把它作为重点打击对象。《警世通言·皂角林大王假形》对此作了演绎:“话说汉帝时,西川成都府有个官人,姓栾名巴,少好道术,官至郎中,授得豫章太守,择日上任。不则一日,到得半路,远近接见;到了豫章,交割牌印已毕。元来豫章城内有座庙,唤做庐山庙。”小说认为“庐山庙”(宫亭庙)在豫章城内,这当然是错误的,不过这类传说也反映了豫章城离宫亭庙不远。
据《搜神记》记载,三国之时,“顾邵为豫章,崇学校,禁淫祀,风化大行。历毁诸庙,至庐山庙,一郡悉谏,不从。”这也反映宫亭庙神对豫章郡各级官员影响很大,给他们留下了浓重的心理烙印,所以顾邵想毁庐山庙(即宫亭庙),就会导致“一郡悉谏”的结果,即遭到下属官员的强烈反对。《搜神记》还有不少关于宫亭庙的记载,如:“宫亭湖孤石庙,尝有估客下都,经其庙下,见二女子,云:可为买两量丝履,自相厚报。”又记载:“南州人有遣吏献犀簪于孙权者,舟过宫亭庙而乞灵焉。神忽下教曰:须汝犀簪。”总之,从汉到晋,宫亭庙的故事均盛传于豫章郡,影响较大,显示豫章郡治就在宫亭庙神的“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豫章郡治远在南昌,则宫亭庙神就管不到了,作为太守的栾巴、顾邵,也就不会把毁庙当成头等大事来做了。
许逊、吴猛是两晋之交的术士,东晋南朝时与他们相关的传说大多与豫章郡治有关,而且有一个大江大湖、风高浪急的活动背景。在鄡阳平原存在的情况下,这一背景与当时的南昌相差甚远。如《晋书·艺术传》记载:“吴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驱蚊,惧其去己而噬亲也。年四十,邑人丁义始授其神方。因还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画水而渡,观者异之。”吴猛是豫章郡分宁人(实际上是丢官之后居住在分宁,即今修水),他沿修江而下,回到豫章郡治,遇上“江波甚急”,便施展神术,轻松渡过。如果豫章郡治在南昌,吴猛沿修江回豫章,只需要从永修一带登陆,改走旱路,最后才渡过赣江,到达南昌。南昌城外的赣江,除了洪水季节,说不上“江波甚急”。但在鄡阳平原存在的情况下,豫章郡治的三面是各条大河的交汇处,不但“江波甚急”,而且必须渡水。唐代以后,许逊、吴猛的传说大多被挪移到南昌、新建一带,与大江大湖相关的文化成分却都淡化了。
    东晋太元年间,太守范宁在豫章郡治大兴土木,修建学校,曾派人到庐山伐木。《法苑珠林》卷十九引《冥祥记》:“晋庐山七岭,同会于东,共成峰崿。其崖穷绝,莫有升者。晋太元中,豫章太守范宁将起学馆,遣人伐其山。见人著沙门服,凌虚直上。既至,则回身踞其峰,良久,乃与云气俱灭。”范宁派人在庐山砍伐木材,运往豫章郡治,不管如何都要进入彭蠡泽,沿着水路来去。如果豫章郡治就在鄡阳平原,从庐山东南面取材是相当便利的。若豫章郡治远在南昌,则范宁完全可以在南昌附近的山中砍伐树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东晋时期,江西一带植被茂盛,南昌附近的山峦(例如梅岭)完全可以满足建筑木料的需求。而且从彭蠡泽进入古鄡阳平原,再沿着曲折的河道将木材运到南昌,水路相当遥远,也不合情理。
继汉武帝在寻阳设立楼船基地之后,从东汉末到两晋,发生在豫章郡周边的水战极为频繁,这些水战通常以豫章郡治周边的彭蠡湖水域为背景,很少与南昌有关。
《三国志·虞翻传》注引《江表传》记载,汉献帝建安四年(199年),孙策袭击庐江,击败庐江太守刘勋,得船千艘;又击败黄祖及刘表的援军,得船六千艘,于是“盛兵将狥豫章,屯于椒丘”,当时豫章太守为华歆,孙策叫虞翻去劝降,虞翻对华歆说:“今守孤城,资粮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明日日中迎檄,不至者,与君辞矣。”于是华歆连夜写好投降文书,第二天就让人送到孙策的军营之中。据《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记载,椒丘山在南昌之北,距离南昌“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按雷次宗《豫章记》云:建安四年,孙策起兵,破刘勋于寻阳,军欲谋取豫章太守华歆所筑也。”
《水经注·赣水注》:“赣水迳椒邱城下,又历钩圻邸阁下。”从这一叙述看来,椒丘城、“钓圻邸阁”均在赣水边上,“椒丘城”居上游,“钓圻邸阁”居下游,两者相去不远。唐代《豫章古今记》说:“在椒丘城下流一百六里,有乡邸阁。”一上一下的方位与《水经注》所说吻合,但说两者相距“一百六里”,则过于遥远,并不符合《水经注·赣水注》的记载。《太平寰宇记》说“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明一统志》:“椒丘城,在府城北一百四十里,汉建安中,孙策筑。”符合“水路”和“南昌之北一百四十里”两个条件的地方,恰好也就在都昌县西南、新建县东北的鄱阳南湖的水域中,与钓圻邸阁相距很近。
孙策凭借着数千艘战船,直取彭蠡泽,进逼豫章,并在椒丘山筑城,其中反映的事实有三:(1)数千艘战船,需要非常辽阔的水面,如果沿着古鄡阳平原的河道曲折而上,逼近南昌,则这个大型船队变成了一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一字长蛇阵”,不但无法集中兵力,一旦遭到敌军拦腰攻击,就进退失据、一败涂地了。若上到南昌的船只太少,又不足以对敌军形成威胁之势。更何况南昌只有一面临江,光靠水军,不足以对它构成致命威胁。因此,孙策率领的大量战船必然还在彭蠡泽中,而孙策所筑的椒丘城,不会离彭蠡泽太远。若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就到了彭蠡泽边上了。(2)虞翻要求豫章太守华歆“明日日中迎檄”,也就是第二天中午就来投降,而华歆被迫无奈,“乃夜作檄,明日遣吏赍迎”,也就是说华歆派人第二天早上出发,中午时分就到了孙策驻军的椒丘城。如果豫章郡设在南昌,距离椒丘城水路有一百四十八里,按照古代行船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中午时分赶到。古代帆船的速度,平均每小时只有15公里。这表明豫章郡距离椒丘城很近,充其量只有几十里,决不会在南昌。《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一《豫章志》说“南昌府城”的昌门,“是孙伯符遣虞仲朔来与华府君相语处”,然而又说“椒丘城,在郡北下流一百四十里”,“《江表传》云孙策在椒丘,遣虞翻说华歆,即其地也”。好像椒丘城距离郡城有一百四十里,在这种情况下孙策派虞翻到郡城昌门外去劝降,这看起来是很不合理的。(3)《太平寰宇记》又记载:“松门山,在(南昌)县北,水路二百一十五里。”如此椒丘城距离松门山只有六十七里,这是比较符合实际的。如果椒丘城与松门山相距之后几十里,则豫章城大致就在松门山附近。又虞翻对华歆说:“今守孤城,资粮不足。”综合起来,以作战勇猛著称的孙策,已经指挥他的水军(应当是前锋部队)通过彭蠡湖口,沿着古鄡阳平原的赣江下游到达豫章郡治附近,形成了对豫章城的攻击之势,华歆如果弃城而逃,很容易在鄡阳平原的河道上遭到截击,如此华歆也就不得不投降了。
其二,另外根据《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这一距离非常接近南昌和鄡阳县之间的距离,因此可知椒丘城和钓圻邸阁相距不远。东汉末年,孙策为攻打豫章城,建造了椒丘城。建安九年,妫览、戴员作乱,杀害丹阳太守孙翊,孙权闻变,率军从椒丘紧急归吴,平定了叛乱。可见孙策死后,椒丘依然是孙权的军事基地,在附近设立“度支校尉”治所以供应粮草,是合乎情理的。若在南昌设立“度支校尉”,就有违常理了。对于吴国来说,借助于江西的各大水系,将粮食集中到古彭蠡泽附近,用于经略荆州之需,乃是必然的;若将“度支校尉”设立在南昌,就只能发挥赣江的作用,而且在古鄡阳平原存在的情况下,从其他水路而来的粮食,集中到南昌是很费力的,更何况先集中到南昌,再运送到长江上,等于是反复折腾,诚然是匪夷所思之举。因此,东吴时期的“度支步”也应当设在钓圻,南昌城外并不存在所谓的“旧度支步”。因此,“钓圻邸阁”和“度支步”不可分为两地的情况,反过来证明当时的豫章城并不在南昌,而是应当在“钓圻邸阁”附近即鄡阳县一带。
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占领荆州之后恐吓孙权,使陈琳作《檄吴将校部曲文》说,将使“江夏襄阳诸军,横截湘沅,以临豫章。楼船横海之师,直指吴会,万里克期,五道并入,权之期命,于是至矣。”投降曹操的荆州军队以水军为主,若豫章郡治远在南昌,隔着一个鄡阳平原,则从彭蠡湖进去攻击甚为不便,孙权也尽可以层层设防,不相信他可以轻易拿下豫章郡。而此前孙权派都督周瑜在宫亭湖操练水军,若豫章郡治远在南昌,则对于周瑜而言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就在彭蠡泽边,则可以成为周瑜驻扎水军的大本营。
《三国志·诸葛亮传》:“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术病卒,刘表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治南昌。汉朝闻周术死,遣朱皓代玄。皓从扬州太守刘繇求兵击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繇。此书所云,与本传不同。” 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一引此条云:“实则豫章自治郡,皆治南昌,非始此也。”认为豫章郡一直治南昌。论者亦据此认为,“按两汉豫章郡治都在鄡阳的观点是不够准确的,早在东汉已有人明确记载南昌为豫章郡治所在。” 但这一说法是靠不住的。因为《献帝春秋》的记载也完全可以这么理解:诸葛亮的叔父诸葛玄为荆州刺史刘表擅自任命的豫章太守,未经朝廷许可,也就不能堂而皇之入据豫章郡治,只好另立山头,在南昌开府了。朝廷任命的豫章太守朱皓到任之后,一山不容二虎,就从扬州刺史刘繇那里搬来救兵,击走了诸葛玄,占据了南昌,诸葛玄退到西城。如果是这样的话,诸葛玄以南昌为豫章郡治的情况,根本无法确证两汉豫章郡治就在南昌。两年之后,到了建安四年(199),孙策攻占豫章郡,太守华歆投降。唐代许嵩《建康实录》卷一:“(孙策)还定豫章,走华歆,以从兄贲领豫章太守,留贲弟辅将兵住南昌。” 孙策让堂兄孙贲领豫章太守,驻守豫章城;又让堂兄弟孙辅带兵驻守南昌,这恰好证明东汉末年的豫章郡治与南昌不是一个地方。
建安二年正月,西城百姓起兵反叛,杀死诸葛玄,将诸葛玄的头颅送到扬州刺史刘繇那里去。王谟《江西考古录》卷五认为这个“西城”就是《太平寰宇记》所说的“武宁县西二十里有西安故城,汉献帝建安中置”,“以其在豫章郡西,故曰西城。”又根据《三国志·太史慈传》:“刘表从子磐骁勇,数为寇于艾、西安诸县。”《三国志·潘璋传》云:“刘表在荆州,民数被寇。”因此,诸葛玄之“退屯西城,欲倚表为援。民益恐致寇,故攻而杀之也。以时事考之,正无不合。”这一分析是合理的,亦即荆州刘表意图占据豫章,故而派诸葛玄入据南昌,诸葛玄被朱皓打败之后,就只好逃往赣北山区,以便靠近荆州,得到援助。
三国吴国后期,孙权的儿子孙奋立为齐王,居武昌。太元二年(252年),孙权去世,辅佐新主的太傅诸葛恪“不欲诸王处江滨兵马之地”,以免对京城形成威胁,便“徙奋于豫章”。“奋怒,不从命,又数越法度。”诸葛恪给孙奋写信,以示警告,“奋得笺惧,遂移南昌,游猎弥甚,官属不堪命。”清朝《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四:“齐城,在(南昌)府东二十里,吴孙权立其第五子奋为齐王,都武昌,诸葛恪徙奋于此,因号为齐城。”从诸葛恪“不欲诸王处江滨兵马之地”而“徙奋于豫章”的表述可以看出,诸葛恪是想把孙奋迁徙到豫章郡,豫章郡治虽然处于彭蠡湖边,但距离长江已经较远,不算“江滨兵马之地”。孙奋起初不从,接到诸葛恪的书信之后,“遂移南昌”,有表示畏惧退让之意,因为南昌比豫章更加远离长江。孙奋迁到南昌而另筑齐城,也可知他不是迁到城池比较完善的豫章郡治,而是迁徙到城池较为简陋的南昌县,故而需要另筑新城。
永嘉五年(311年),杜弢作乱于湘中,王鉴司马睿亲征,上疏说:“鉴谓今宜严戒,须秋而动,高风启涂,龙舟电举,曾不十日,可到豫章。豫章去贼尚有千里之限,但临之以威灵,则百胜之理济矣。”水师从建康出发,沿江入湖,到达豫章郡,甚为便利,如果到南昌,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从古鄡阳一带沿彭蠡泽进入长江,再沿江而上,到达洞庭湖,再进入长沙,航程大约500公里左右,也颇为符合“千里之限”的描述。
   《晋书·桓伊传》记载,淝水之战(383年)以后,桓伊担任江州刺史,给朝廷上疏说,此时边境太平,应以休养生息为主。江州一带因战争消耗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加上连年歉收,如今只剩下五万六千余民户,为此应当合并小县,免除百姓所欠赋税,并将江州治所迁到豫章。朝廷接受了桓伊惠及民生的各种提议,但不同意将江州治所从寻阳迁到豫章。东晋时期,江州最重要的军事价值就是襟江带湖,拦截水上通道,故而将治所设立在寻阳。位于彭蠡湖口不远处的豫章郡治,也一度成为江州治所,但离长江尚有一段距离,仍嫌过于偏远。如果豫章郡治远在南昌,更是无法快速通过古鄡阳平原,进而迅速堵截长江,将江州治所设在这里,就失去军事意义了。
《晋书·卢循传》记载,义熙六年(410年),卢循率领叛军自赣水而下,进攻江州,“遂举众寇南康、庐陵、豫章诸郡,守相皆委任奔走。镇南将军何无忌率众距之,兵败被害。”《晋书·安帝纪》记载:“壬申,镇南将军、江州刺史何无忌及循战于豫章,王师败绩,无忌死之。”《宋书·武帝纪》:“镇南将军何无忌与徐道覆战于豫章,败绩,无忌被害。”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水上决战,参战双方均投入了主力,但何无忌的战船较小,而卢循的战船较大,故而何无忌遭遇了惨败,自己也被杀死。《晋书·何无忌传》记载:“俄而西风大起,无忌所乘小舰被飘于东岸,贼乘风以大舰逼之,众遂奔败。”各种史料均记载这次水战发生在豫章,亦即豫章郡治附近,而在古鄡阳平原存在的情况下,很难想象何无忌从寻阳(今九江市)出发,沿着彭蠡泽进入曲折的河道,一直上到南昌,在水浅、风小、江面并不辽阔的赣江上与卢循决一死战。只有在彭蠡泽上展开决战,才是最为合理的。
何无忌战死之后不久,刘裕率水军沿江而上,发动反攻。《宋书·武帝纪》记载:“循闻大军上,欲走向豫章,乃悉力栅断左里。大军至左里,……即攻栅而进。遁兵虽殊死战,弗能禁。”《晋书·卢循传》记载:“循欲遁还豫章,乃悉力栅断左里。裕命众攻栅,循众虽死战,犹不能抗。裕乘胜击之,循单舸而走,收散卒得千余人,还保广州。”唐代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二指出:“宋武帝大破卢循于左里,即彭蠡湖口也。”卢循在都昌左里一带用栅栏截断水面,企图挡住官军,自己好退回豫章,正说明左里离豫章郡治很近。如果豫章郡在南昌,卢循完全可以选择离南昌更近、水面更窄的地方设立栅栏,而在左里设置栅栏,对于防卫一百多公里以外、又隔着古鄡阳平原的南昌而言,几乎没有意义。又据《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五引《述异记》,晋安帝义熙六年,“卢循遂率众直造长沙,遣徐道覆逾岭至南康,装舰十二,艟楼十余丈。舟装始办,大雨一日一夜,水起四丈,道覆凌波而下。”可知卢循这十二艘战船,是高达十余丈的庞然大物,吃水很深,若无大水,难以下来,他也是借着赣江突然涨水的势头才顺流而下的,若在平时,这么大的船根本动不了。从《述异记》的角度来看,上天是为了加速卢循的灭亡,才陡然间涨起大水,让卢循沿着赣江而下的;若在平时,没有“天意”的介入,这么深的水在赣江是不可能出现的。卢循后来攻占豫章郡,接近彭蠡泽,这么大的船就很有用了,事实上他也因此打败了何无忌。然而据《宋书·武帝纪》,刘裕为了对付卢循,也“大治水军,皆大舰重楼,高者十余丈”,用大船来对付大船,如此一来卢循就占不到便宜了。刘裕反攻时,时值十二月,双方都不可能在枯水季节进入赣江河道中决战,所以只能在彭蠡泽中开打。卢循初战失败之后,想保住这支大型船队,也就需要守住豫章郡治,否则老天不可能在深冬季节又为他涨大水以利大船通行。所以卢循在第二次战斗中被刘裕打败,就只好丢弃这些大船,“单舸而走”,即坐小船逃跑了。
隋唐之交,位于鄡阳的豫章城依然存在,人们还是习惯把它叫做“豫章城”。隋朝末年,林士弘在鄱阳聚众起义。林士弘,饶州鄱阳人。隋炀帝大业十二年,与同乡操师乞起兵叛隋,攻陷豫章郡而据之,不久操师乞战死,林士弘成为统领。大业十三年,方与(今山东鱼台县西)人张善安率叛军攻陷庐江,渡江来投靠林士弘。林士弘不信任张善安,让他扎营于南塘之上,张善安深以为憾,偷袭豫章城,焚烧城郭而去。《新唐书·林士弘传》:“林士弘,饶州鄱阳人。隋季与乡人操师乞起为盗。师乞自号元兴王,建元天成,大业十二年据豫章,以士弘为大将军。隋遣治书侍御史刘子翊讨贼,射杀师乞,而士弘收其众,复战彭蠡,子翊败,死之。遂大振,众十余万,据虔州,自号南越王。俄僭号楚,称皇帝,建元为太平。侍御史郑大节以九江郡下之。士弘任其党王戎为司空。临川、庐陵、南康、宜春豪杰皆杀隋守令以附,北尽九江,南番禺,悉有之。后萧铣以舟师破豫章,士弘独有南昌、虔、循、潮之地。铣败,其亡卒稍归之,复振。赵郡王孝恭招慰,降循、潮二州。”《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林士弘为鄱阳人,隋末反于鄱阳,与隋军战于彭蠡,据豫章而称帝,人们往往认为他占据的“豫章”就是南昌(如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此“豫章”乃汉晋豫章旧城,离鄱阳、彭蠡不远。林士弘称帝之后,南昌亦被他占领;后来隋军攻克豫章,林士弘仍然占据着南昌,又颇能说明此“豫章”并非南昌。林士弘所占据的豫章,其附近有南塘,与雷次宗《豫章记》记载的郡城南塘也是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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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07-01
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9)
第六节 承接汉晋豫章郡治的唐代钟陵县                 

两晋南朝时期,豫章郡设有钟陵县。《晋书·地理志》记载豫章郡统县十六,其中就有钟陵。南朝郭祖深,襄阳人,从萧衍起兵于襄阳,为郡丞。上封事二十九条,梁武帝虽不能悉用,“然嘉其正直,擢为豫章钟陵令。”《陈书·宗元饶传》:“谨案钟陵县开国侯、合州刺史臣(陈)裦,因藉多幸,预逢抽擢,爵由恩被,官以私加,无德无功,坐尸荣贵。” 乾隆年间《莆田莘郊黄氏族谱》卷一《历朝谱原》记载曰:“陈永定七年,钟陵侯知谱事陈法朗。”可知南朝梁陈时期的豫章郡仍有钟陵县。入隋之后,钟陵县被废,亦未见《隋书·地理志》记载。
唐朝又设钟陵县《旧唐书·地理志》曰:“钟陵,汉南昌县,豫章郡所治也。隋改为豫章县,置洪州,炀帝复为豫章郡。宝应元年六月,以犯代宗讳,改为钟陵,取地名。”《新唐书·地理志》曰:“南昌,望。本豫章。武德五年析置钟陵县,又置南昌县,以南昌置孙州,八年州废,又省南昌、钟陵。宝应元年更豫章曰钟陵。贞元中又更名。” 这两种记载本身并没有错误,但因地名更改频繁、区域分割复杂,理解起来较为困难。简而言之,情况如下:
1)南朝之时,豫章郡治迁徙到南昌。此南昌是两汉以来一直存在的南昌县,可以简称为“旧南昌”。入隋之后,豫章郡废,“旧南昌”改为豫章县。入唐之后,豫章县仍在。唐高祖武德五年(622),从豫章县拆分出钟陵县、南昌县。此南昌是“旧南昌”的一部分,可以简称为“小南昌”。于是洪州领豫章、丰城、钟陵三县。这个从豫章县中拆分出来的钟陵县,只占了豫章县(旧南昌)的一部分,可以简称为“小钟陵”。在钟陵县与豫章县并列之时,豫章县治设在南昌城,钟陵县治自然不会设在南昌城而另有其地。
2)武德八年(625),钟陵县(小钟陵)、南昌县(小南昌)被废,两者依然并入豫章县,前后只存在了四年。
3)唐代宗李豫即位之后,豫章县因犯讳而改名为“钟陵县”。这个钟陵县相当于“旧南昌”的主体,包括了武德四年设置的钟陵县(小钟陵)、南昌县(小南昌),范围较大,可称“大钟陵”。20多年后到了唐德宗贞元年间(大约在贞元初期),“大钟陵”改名为南昌,恢复了汉朝旧县之名,这个南昌可称为“新南昌”,此后一直未改。唐代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二:“南昌,汉旧县,隋改为章县,有钟陵龙沙。”这一记载表明“钟陵”在南昌县境内,是“南昌县”的一部分而不等于“南昌县”。
通过上述梳理可以得出下列结论
1)“小钟陵”存在4年,是从唐代豫章县(旧南昌)中分出来的,不在唐代豫章县(旧南昌)的中心区域,县治也另有地方,不在南昌城。
2)唐代宗以前的豫章县、唐代宗时期的“大钟陵”、贞元开始设立的“新南昌”,三者指的是一个地方(“旧南昌”的主体),包括“小钟陵”在内,但不等于“小钟陵”(整体不等于局部)。
3)在唐代,“钟陵”理论上可以指“古钟陵”(两晋南朝的钟陵县)、“小钟陵”(唐高祖时期的钟陵县)、“大钟陵”(唐代宗时期的钟陵县),又可以细分为指三者的县域范围及县治所在地。因“古钟陵”被废已久,“小钟陵”的存在时间较短,唐人对其县域范围不甚了然,称呼两者的时候一般指的是县治,且认为“小钟陵”的县治就是“古钟陵”的县治。“大钟陵县”存在20多年,它的治所在南昌城,因南昌的名字历史悠久,唐人一般不会用“钟陵”来指称南昌城,但在唐代宗在位时期及“大钟陵”改名为“南昌县”之前,用“钟陵”来指称整个南昌县(旧南昌、豫章县)则是可以而且必须的,这属于官方的规范名称。宋代以来,“钟陵”变成了一个古称,用来指称南昌及周边地区,所指比较含糊,不一定确指南昌的某地。

1、唐代江西观察使镇守钟陵,亦称钟陵郡
唐朝分天下为十五道,道下设州,州下设县。江南西道治洪州,领宣、饶、抚、虔、鄂、江、洪、袁、吉、澧、朗、岳、潭、衡、郴、邵、永、道、连诸州,范围广大。江南西道置江西观察使(初名按察使,改名采访使,又改为观察使),位高权重。南宋洪迈《容斋三笔》卷七:“唐世于诸道置按察使,后改为采访处置使,治于所部之大郡。既又改为观察,其有戎旅之地,即置节度使。分天下为四十余道,大者十余州,小者二、三州,但令访察善恶,举其大纲。然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谓之都府,权势不胜其重,能生杀人,或专私其所领州,而虐视支郡。”
江西观察使的治所长期设在钟陵,为此唐人对钟陵有不少描述。
1元和七年(812),裴堪任江西观察使白居易《授裴堪江西观察使制》:“江西七郡,列邑数十。土沃人庶,今之奥区。财赋孔殷,国用所系。兹为重寄,宜付长才。同州刺史裴堪,素蓄器干,久经任遇,……钟陵要镇,可以委之。夫简其条章,平其赋役,狥公率正,以临其人,而人不安,未之有也。袛服厥命,往修乃官,仍兼中宪,以示优宠。可江西观察使,兼御史中丞。” 命裴堪为江西观察使而曰“钟陵要镇,可以委之”,足以说明江西观察使治钟陵。
2)李绅《过钟陵》(余长庆三年除江西观察使奉诏不之任):“龙沙江尾抱钟陵,水郭村桥晩景澄。江对楚山千里月,郭连渔浦万家灯。省抛双斾辞荣宠,遽落丹霄起爱憎。惆怅旧游同草露,却思恩顾一霑膺。” 李绅过钟陵,想起了长庆三年(823)任命他为江西观察使而未上任之事,同样说明江西观察使的治所在钟陵。
3)崔嘏《授纥干臮江西观察使制》:“钟陵奥区,楚泽全壤,控带七郡,襟连五湖,人推征赋之饶,俗擅鱼盐之利。……中书舍人纥干臮,……尔其简以临众,清而自持,惠养益厚于疲羸,操断无遗于桀骜,一方之任,不愧于前贤,五字之精,永光于禁掖,仍加中宪,式峻外台。” 文章说明江西观察使镇守在钟陵,目的是便于管理财赋。纥干臮任江西观察使,时在大中元年(847)。
江西是南方主要的粮食产地之一,而从岭南输送到北方的物资,也大部分要经过江西。当时江西的交通主要靠水运,钟陵乃是众水汇聚的枢纽之地,江西观察使镇守在这里,就便于集中并转运物资。符载《钟陵东湖亭记》曰:“况是郡也,翼轸之所照烛,江湖之所潨射,扼七城,控百越,地侔千乘,艘驾万舳。” 江西境内有五大河流,先后汇入彭蠡湖“江湖之所潨射”不像是在描述一条河流,更像是在描述彭蠡湖。“艘驾万舳”与“扼七城”说明钟陵是借助水路控扼“七城”的。所谓的“七城”,即崔嘏《授纥干臮江西观察使制》所说的“七郡”,即白居易《授裴堪江西观察使制》所说的“江西七郡”,分别为唐代的饶州、洪州、虔州、抚州、吉州、江州、袁州。在江西五大河流中,南昌可以控扼赣江及其中上游支流,就近控制抚河,其他如信江、饶河、修河都离南昌较远,无法就近控制。以此可知江西观察使驻守的钟陵是江西五大河流的必经之地应当在彭蠡湖一带,并不在南昌
唐代参寥子《唐阙史》卷下:“寇陷钟陵,毒逋岁,诏会诸侯之师讨之,未格。苗间统兵者带绕于贼堞,王人督军,日月而至,宴犒迎饯,旬日无虚时。先是自九江至于敷浅原,宝视肥羜,及大军加境,畅饮荐羞,不常厥味。猫脾鼠肝,亦登于俎,是以二物也,犹傲价于雾市,逾月复罄。” 这一叙述颇能表明钟陵城与德安距离较近。钟陵为贼寇所据,征讨之师接踵而至,驻扎在九江、敷浅原(即德安)一带,逼近叛军城堞。因驻军消耗巨大,导致这一带物价飞涨。德安在彭蠡湖之西,钟陵在彭蠡湖之东,征讨之师与叛军隔湖对峙,自在情理之中。若钟陵在南昌,距离德安有150里左右,大军驻扎在德安,岂能对南昌城形成攻击之势?又岂能称为“带绕于贼堞”?如果叛军在南昌,大军当驻扎在南昌梅岭一带而不是九江、敷浅原一带
欲了解钟陵城的具体方位,则不可不关注唐代的钟陵人熊孺登。《唐才子传》卷六:“熊孺登,钟陵人,有诗名。元和中为西川从事,与白舍人、刘宾客善,多赠答。” 刘禹锡《送湘阳熊判官孺登府罢归钟陵因寄呈江西裴中丞二十三兄》曰:“钟陵蔼千里,带郭西江水。朱槛照河宫,旗亭绿云里。” 熊孺登为钟陵人,居住钟陵城,“带郭西江水”指旁边就是赣江。“江西裴中丞二十三兄”即裴堪,元和七年任江西观察使,见白居易《授裴堪江西观察使制》:“同州刺史裴堪,素蓄器干,久经任遇,……钟陵要镇,可以委之。……可江西观察使,兼御史中丞。” 裴堪任江西观察使,驻守在钟陵;熊孺登罢归钟陵,正好可以帮刘禹锡带信给裴堪。
贞元二年(786)春,权德舆以“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之衔入江西观察使李兼府为从事,任职钟陵,其母李氏亦随之寓居钟陵,贞元四年(788)去世,次年梁肃为之撰《著作郎赠秘书少监权公夫人李氏墓志铭》:“有子德舆,七岁而孤。……贞元二年,以廷尉评摄监察御史,为江西从事。夫人从子南征,寓于钟陵。” 唐代宗在位时期,豫章县因避讳而改名为“钟陵县”,此“钟陵县”(“大钟陵”)与江西观察使驻守的“钟陵”(“小钟陵”)不是一个概念。贞元年间,“钟陵县”(“大钟陵”)改名为“南昌县”。权德舆为江西从事之时,“钟陵县”(“大钟陵”)应当尚未改名,因此在与权德舆相关的文献中,“钟陵”可能指“大钟陵”,也可能指“小钟陵”。权德舆的母亲应当居住在“小钟陵”,他自己的多数活动也在“小钟陵”,诸如《奉陪李大夫九日龙沙宴会》《腊日龙沙会绝句》,皆创作于“小钟陵”。
权德舆在钟陵任职时,钟陵人熊孺登在钟陵北面的龙沙山北坡建造了清风亭,有诗《新成小亭月夜》:“已被月知处,斩新风到来。无人伴幽境,多取木兰栽。” 时熊孺登尚未出仕,以“秀才”的身份与权德舆唱和,权德舆有《暮春陪诸公游龙沙熊氏清风亭诗序》曰:“郭北五里有古龙沙,龙沙北下有州人秀才熊氏清风亭。……初入环堵,中有琴书,披篁跻石,忽至兹地。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匡庐群峰,极目于枕上。”
据权德舆所言站在熊孺登的清风亭里,可以看见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的景象鄱江亦称鄱水,即今之饶河;章江亦称赣水,即今之赣江。《旧唐书·地理志》:“鄱阳,汉县,属豫章郡。古城在今县东界,有鄱江。”《水经注》卷三十九:“赣水又北迳鄡阳县,王莽之豫章县也。余水注之。水东出余汗县,王莽名之曰治干也。余水北至鄡阳县注赣水。赣水又与鄱水合水出鄱阳县东,西迳其县。” 《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七:“鄱江水,自当县(有误)浮梁、乐平、余干等三县合为鄱江,经郡城南,东过都昌县,入彭蠡湖。” 鄱江、赣水、余水的下游现在都已经被鄱阳湖淹没。《太平寰宇记》所说的“郡城南”,显然不是指南昌,应该指未迁徙到南昌的“豫章郡城”,亦即汉晋时期的豫章郡城。这一条应该是未经改动的早期文献,与宋以后的地理记载不同。总结起来,“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同时显示了钟陵、鄡阳、汉晋豫章郡城的方位,表明了三者的密切关系。
《云笈七签》卷七十四有“元和七年四月五日高阳齐推书心记实”的《灵飞散方传信录》:“是岁余授钟陵奏辟,而庐阜在封部之内,炉峰跳波,脉注群壑。” “钟陵奏辟”当指江西观察使(镇守在钟陵)的属官,“庐阜”即庐山,“炉峰跳波”应指庐山香炉峰的瀑布,表明庐山在钟陵的视野范围之内,与权德舆所说的“匡庐群峰,极目于枕上”吻合。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刘长卿从岭南贬所北归,经过彭蠡湖,有《负谪后登干越亭作》:“天南愁望绝,亭上柳条新。落日独归鸟,孤舟何处人。生涯投越徼,世业陷胡尘。杳杳钟陵暮,悠悠鄱水春。秦台悲白首,楚泽怨青苹。草色迷征路,莺声伤逐臣。”《鄱阳记》:“白云(城)在(鄱阳)县西南,旁对干越亭而峙焉。跨古城之危,瞰长江之深。随州刺史刘长卿题诗曰:‘孤城上与白云齐。’因以白云为名。 ” 干越亭在今余干县城东,与今鄱阳县相去不远,站在这里可以近观鄱水、远望钟陵,也能反映这个“钟陵”与“鄱水”非常接近。
大中十二年(858),韦宙在大理少卿兼御史中丞任上,有《东林寺题名》曰:“余今年七月,衔命按抚岭南。中旬之初,自番禺赴阙间,洪兵大扰,乃直趋钟陵。既至,留一夕,察其阴谋,备知情状,明日渡章江,二十九日憩此,与言明二上人谈玄。” 韦宙从广东入赣,因“洪兵大扰”,所以不敢在南昌停留而直趋钟陵,以避兵祸。到了钟陵,留住一晚,次日渡章江而到庐山一带,之后在庐山逗留甚久。此事亦表明钟陵距离庐山不远
总结上述,钟陵是一座“要镇”,处于鄱江、章江合流处,庐山在其可视范围之内;这样的古城具有唯一性,那就是鄡阳古城,而鄡阳古城又应当是汉晋豫章郡城。邻近的鄱阳县、余干县、都昌县都与钟陵的方位不合,南昌就更不符合这种条件了。
熊孺登的清风亭,向来以为在新建县北或南昌城北,《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三十八:“龙沙亭,在新建县北龙沙冈,本唐洪州熊氏清风亭,权德舆有序。明万历中移建龙光寺南。”这一说法十分离谱。南昌城北或新建县北怎会有鄱水、章江(赣江)合流的景象?在这里想看到200多里之外的庐山,也很困难。又熊孺登《青溪村居》曰:“家占溪南千个竹,地临湖上一群山。渔船多在马长放,出处自由闲不闲。”“湖上一群山”的景象,也与南昌城北的景象不同。

2、钟陵县城的前身是汉晋豫章郡城
唐代历任江西观察皆驻守钟陵,也有不少创建。符载《新广双城门颂并序》记载,“贞元十四年,我常侍钟陵之政成”,“将有改筑”,见“城有赘墉,横亘东西,盘护便地,甚曰无壮,瞻彼闉阇,亦特其门,崇未及雉,广不容轨”,于是下令“平夷垣,修涂坏,撤规模”,扩建为“岩岩四扉”,使得“轩盖绝尘而并鹜,军旅拥关而坌入”。颂曰:“钟陵古城隘不工,丽谯隙穴废崇牗。右貂作镇寝前踪,中央砥平谿蒙笼。严城朝旦日曈曈,高开四门车马通。”文中的“常侍钟陵”,亦即符载《钟陵东湖亭记》所说的“常侍李公”,指江西观察使李巽。李巽有《请符载书》曰:“恩命拜足下太常寺奉礼郎,充南昌军副使。”符载亦有《谢李巽常侍书》《答李巽再请书》《答李巽第三书》。
符载《新广双城门颂并序》反映钟陵是一座“古城”,到唐代尚有残留的古城墙和外城门,外城门高不及“一雉”(三丈),非常狭小,大一点的马车都不好通行。李巽下令拆除旧城墙,新建城墙及城门,又在钟陵城东的山上建造东湖亭,见符载《钟陵东湖亭记》:“我常侍李公,架崇冈,作新亭,导百骸,理七情,用斯义也。况是郡也,翼轸之所照烛,江湖之所潨射,扼七城,控百越,地侔千乘,艘驾万舳。……先是东湖汗漫,与江边际,秋潦备助,人忧为鱼,故相齐公筑塘以御之,厌杀水势,且便车马。……我常侍作桥以张之,其修也可以发一矢,其广也可以方两轩。……公乐斯桥之豪大,慨斯桥之孤峙,常欲建亭卜势,迭为光华,……履行而东,连冈崒然,横我步武,以为兹地必答前志。……于是匠受令,吏受命,谈笑眄睐而亭成,其望也神张,其登也形端,其高也渠渠,其邃也眈耽。……当轩万井,直视千里。西山逦迤,横拥辽夐。占护苍翠,古来无人。一朝此地,尽得归我。……牧钟陵之民,五改火矣,首年而衣食富,二年而奸慝禁,三年而礼让兴。……是亭居东湖之上,因请志之曰东湖亭。”
符载的《新广双城门颂并序》及《钟陵东湖亭记》,江西观察使驻守的钟陵城,乃是一座古城,当时尚有旧的城墙。它位于江湖交汇之处,各地船只在这里集中,是江西的水上要冲。钟陵之东有山,山上建造了东湖亭,可以下瞰东湖;钟陵有西山横亘,站在东湖亭上可以望见。这些情况,皆与南昌有较大差别。
《水经注》曰:“东大湖十里二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南缘回折至南塘,本通章江,增减与江水同。汉永元中,太守张躬筑塘以通南路,兼遏此水。冬夏不增减,水至清深,鱼甚肥美。每于夏月,江水溢塘而过,民居多被水害。至宋景平元年,太守蔡君西起堤,开塘为水门,水盛旱则闭之,内多则泄之。自是居民少患矣。”《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引此,云出自雷次宗《豫章记》。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四引《水经注》曰“豫章城东大湖”。综合起来,汉代太守、南朝宋初太守都在“豫章城东大湖”建造了堤坝,而这一记载出自南朝雷次宗的《豫章记》。
《水经注》《太平寰宇记》《读史方舆纪要》都将“豫章城东大湖”放在南昌,历代相沿不改,这实际上是错误的。《永乐大典》卷二千六百二十二引《豫章志》曰:
东湖,在郡东南,周广五里。郦元云:东湖,十里一百二十六步,北与城齐。回折至南塘,本通大江,增减与江水同。汉永平中,太守张躬筑堤以通南路,谓之南塘,以潴水。冬夏不增减,水至清深,鱼甚肥美。每夏月以水泛溢塘而过,居民多被水害。宋景(平)元年,太守蔡兴宗于大塘上更筑小塘以节水。为水门,水盛则闭之,多则泄之,自此水患少息矣。唐贞元二年,都督张廷珪奏改曰放生池而立碑焉。五年,江水逾塘一丈,观察使李巽躬率吏民,以土囊固护,立碑以志其事。碑既亡,九年,观察使齐映复加修筑。元和三年,刺史韦丹复建南塘斗门以泄暴涨,绕湖筑堤,高五尺,长十二里。明年,江与堤平,无复水害。元和十三年,道州刺史韩衢作《东州亭记》。宣宗时,塘东有三亭,曰孺子,曰碧波,曰涵虚。乾符中,因乱悉废。今复葺。
《豫章志》一书,久已散佚,《太平御览》卷四百二十一引用一条,可知其书成于北宋太平兴国以前。其中所说的齐映,贞元二年拜相,次年遭贬,贞元七年为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十一年卒于任上(《旧唐书·齐映传》)。文中将江西观察使李巽的修建系于贞元五年是错误的,根据符载的文章,李巽任江西观察使在贞元十四年前后,在齐映之后。
仅凭《豫章志》的记载,人们很容易认为张廷珪、齐映、李巽、韦丹等唐代官员的修建皆发生在南昌,且南昌即汉晋豫章旧城。事实上,符载的记录明确了齐映、李巽等人的修建在钟陵(“小钟陵”)。《豫章志》所说的“九年,观察使齐映复加修筑”,即符载《钟陵东湖亭记》所说的“先是东湖汗漫,与江边际,秋潦备助,人忧为鱼,故相齐公筑塘以御之,厌杀水势,且便车马”,在齐映的基础上,李巽再次加高、加固堤坝,修筑地点明确是在江西观察使镇守的钟陵东湖,不是在南昌。而唐代一系列的修建,又是在汉代、南朝初的基础上进行的,足以明确《豫章记》所说的“豫章城东大湖”就在唐代的钟陵,不在南昌;为此明确了汉晋豫章郡城就在唐代的钟陵(“小钟陵”),不在南昌。北魏郦道元著《水经注》,并未亲自考察江西地理,将雷次宗《豫章记》所记载的豫章郡城之事跟南昌之事混杂在一起,历代学者对此深信不疑,沿袭不改,实在是大谬不然。
杜牧《唐故江西观察使武阳公韦公遗爱碑》记载了韦丹在江西观察使任上的众多政绩,其中“派湖入江,节以斗门,以走暴涨。辟开广衢,南北七里,荡渫污壅,筑堤三尺,长十二里。堤成明年,江与堤平”一条,也与《豫章志》的记载吻合:“元和三年,刺史韦丹复建南塘斗门以泄暴涨,绕湖筑堤,高五尺,长十二里。明年,江与堤平,无复水害。”可知韦丹实施的这一项工程也在钟陵。
符载《钟陵东湖亭记》:“钟陵东湖之南有亭,亭中有二碑,一则故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一则北海李公所制放生池碑。嗟夫,二君子久随化往,而二文之盛传于天下。贞元初,余为是邦从事,每将迎郊劳,多经是间,且以其尚贤好生,皆醇仁之首也。因叹不得与二贤同时,论文变损益。亭址圮坏,苔篆磷趺,古风如在,感旧依然,而通馗在侧,平湖在下,波流毂击,日月无穷,因于马上口号绝句一首,以寄愀怆:湖上荒亭临水开,文篆字积莓苔。曲江北海今何处,尽逐东流去不回。” “北海李公所制放生池碑”与上述《豫章志》所说的“唐贞元二年,都督张廷珪奏改曰放生池而立碑焉”一致。北海李公即李邕,所作《放生池碑》已佚。“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即唐朝张九龄《后汉征君徐君碣铭并序》,文曰:“皇唐开元十五年,予忝牧兹郡,风流是仰,在悬榻之后,想见其人;有表墓之仪,岂孤此地?” 张九龄任洪州都督期间,为徐孺子树立了墓碑。杜甫《八哀诗•故右仆射相国曲江张公九龄》:“再读徐孺碑,犹思理烟艇。”晚唐诗人陈陶《经徐稚墓》:“千年垅树何人哭,寂寞苍苔内史碑。”皆指张九龄为徐孺子墓所立之碑。一般人很容易认为张九龄所作之碑在南昌,然而有了符载的《钟陵东湖亭记》,就明确可知张九龄所作的徐孺子碣铭在钟陵。
总结起来位于鄱江赣江合流处且与庐山遥相对望的钟陵城除了鄡阳遗址之外别无他处可寻江西观察使驻守钟陵,修建的又是汉晋遗留的豫章旧城,因此汉晋豫章旧城、鄡阳城以及唐代的钟陵城实际上就是一个地方。

3、钟陵滕王阁不等于南昌滕王阁
宋代以来,人们通常“默认”汉晋豫章郡城、唐代钟陵城就在南昌,因而把汉晋豫章城、唐代钟陵城的文化统统放在南昌,形成一个大杂烩。事实上,这种“默认”并未通过充分论证,多半是想当然的结果。这种“默认”的惯性力量太大,以至于人们没有勇气去讨论“钟陵是不是南昌”这一问题。唐代人所描述的钟陵有滕王阁东湖孺子亭南塘西山等这些地名南昌都有又很容易让人觉得钟陵就是南昌。这一点又使得人们难以讨论“钟陵是不是南昌”这一问题。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亦即首先“默认”汉晋豫章城、唐代钟陵城与南昌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然后将明确属于唐代南昌的滕王阁东湖孺子亭南塘西山等地方与明确属于唐代钟陵的这些地方进行比较,根据比较的结果来讨论南昌是不是钟陵以及汉晋豫章郡治的问题。
唐代位于钟陵郡的滕王阁始建于唐高宗永徽年间或稍后,见韦悫《重修滕王阁记》:“钟陵郡控连山大江,环合州城。揭起楼榭,游之者莫不目骇魂褫,号为一方胜概。先是背郛郭不二百步,有巨阁称滕王者。懿夫峻修广袤,非常制所能拟及。考寻结构之始,盖自永徽后。时滕王作苏州剌史,转洪州都督之所营造也。”文章记载“我雁门公按节廉问”之后,“岁比善熟,俗臻治平”,“无何,值祝融发其灾,回禄煽其焰,曾未竟夕,煤侔秋蓬,则斯阁之制,荡无馀矣”。于是雁门公下令“梓材并构”而筑之,“今按旧阁基址,南北阔八丈,今增九丈三尺;其峻修北自土际达阁,板高一丈二尺,今增至一丈四尺;阔板上旧长一丈,今增至一丈三尺;中柱北上耸于屋脊,长二丈四尺,今增至三丈一尺;旧正阁通龟首,东西六间,长七丈五尺,今增至七间,共长八丈六尺,阔三丈五尺。”
据尹占华《纥干姓氏考及唐代的纥干姓人物》,韦悫所说的“雁门公”即纥干臮(“暨”的异体字)。纥干氏因居纥干山(在今山西大同东北)而得姓,北周纥干弘封雁门郡公,唐朝纥干臮封雁门公。纥干臮任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在大中元年至三年(847849)。《新唐书·艺文志》记载:“纥干臮《序通解录》一卷。”小注:“字咸一,大中江西观察使。” 纥干臮任江西观察使,镇守于钟陵,崔嘏《授纥干臮江西观察使制》:“钟陵奥区,楚泽全壤,控带七郡,襟连五湖,人推征赋之饶,俗擅鱼盐之利。……中书舍人纥干臮,……尔其简以临众,清而自持,惠养益厚于疲羸,操断无遗于桀骜,一方之任,不愧于前贤,五字之精,永光于禁掖,仍加中宪,式峻外台。” 明白地说出江西观察使纥干臮就镇守在钟陵,韦悫《重修滕王阁记》也说纥干臮所修建的滕王阁在钟陵。
白居易《钟陵饯送》:“翠幕红筵高在云,歌钟一曲万家闻。路人指点滕王阁,看送忠州白使君。” 黄滔《钟陵故人》:“滕王阁下昔相逢,此地今难访所从。唯爱金笼贮鹦鹉,谁论铁柱锁蛟龙。荆榛翠是钱神染,河岳期须国士钟。一筋鲈鱼千古美,后人终少继前踪。” 皆明确指出唐代的钟陵有滕王阁。 
根据韦悫的记载,钟陵的滕王阁始建于唐高宗时期,唐宣宗大中初年毁于火灾,江西观察使纥干臮重建。钟陵的滕王阁建在山上,“背郛郭不二百步”,一曰“控连山大江”而“揭起楼榭”,二曰“飞翚叠栾,虎踞龙盘,发地呈形,与山同安”,三曰“前通舟车,回瞰江岭”,四曰“秋之日则露白山青,当轩展屏,凉风远来,沈醉易醒”;诸如此类,反映滕王阁建在钟陵城外不到两百步的山上。
唐人对钟陵滕王阁的歌咏,描述了它周边的环境与地名。大和三年(829),诗人杜牧为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幕僚,在钟陵生活了两年,有《怀钟陵旧游四首》:“滕阁中春绮席开,柘枝蛮鼓殷晴雷。垂楼万幕青云合,破浪千帆阵马来。未掘双龙牛斗气,高悬一榻栋梁材。连巴控越知何事,珠翠沈檀处处堆。”“十顷平湖堤柳合,岸秋兰芷绿纤纤。一声明月采莲女,四面珠楼卷画帘。白鹭烟分光的的,微涟风定翠湉湉。斜辉更落西山影,千步虹桥气象兼。”“控压平江十万家,秋来江静镜新磨。城头晩鼓雷霆后,桥上游人笑语多。日落汀痕千里色,月当楼午一声歌。昔年行乐秾桃畔,醉与龙沙拣蜀罗。” 其中“滕阁”就是滕王阁,它“控压平江”,下瞰“十顷平湖”,位于江湖交汇之处;“更落西山影”,在滕王阁上可以看到西山的倒影。这些特征都与韦悫描述的吻合。杜牧又有《张好好诗并序》,序曰:“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舞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诗曰:“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此“高阁”即钟陵滕王阁。又曰:“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此“龙沙”即钟陵城北的龙沙,“东湖”即钟陵城东大湖。
《唐书·王勃传》:“勃道出钟陵,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阁,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正说明王勃所写乃是钟陵的滕王阁。“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反映滕王阁建造在山上,地势很高,与韦悫《重修滕王阁记》所叙一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写的是彭蠡湖的景象,也与杜牧说钟陵滕王阁下瞰“十顷平湖” 的特征吻合。“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南浦”就是钟陵城的“南塘”,“西山”就是滕王阁所在的钟陵西山,与杜牧说的“更落西山影”吻合。
唐代的南昌城是否有滕王阁,很难确定。元和十五年(820),江西观察使、洪州刺史王仲舒翻修滕王阁,韩愈《新修滕王阁记》:“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 韩愈在撰写此文之前,从广东揭阳“移刺袁州”,经赣南直接到达袁州,并未到达南昌城,甚至也没有进入南昌县境,未能亲眼目睹滕王阁,故而始终以“未得造观为叹”。韩愈并不熟悉南昌,也没有明言滕王阁在南昌何处,更未说明滕王阁就在南昌城。如前所述,唐代的豫章县,唐代宗时期改名钟陵县(“大钟陵”),贞元年间改名南昌县,韩愈作文已在贞元更名数十年之后,他说的“南昌”,无法确定是指整个南昌县境还是特指南昌城。唐初的钟陵县(“小钟陵”)是从豫章县(南昌县)分出来的,不久又并入了豫章县(南昌县),江西观察使镇守的钟陵(“小钟陵”),自然属于南昌县的管辖范围。因此,韩愈说“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完全可以解释为“不得过南昌(之境)而观所谓滕王阁者”;解释为“不得过南昌(城)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反而显得缺乏证据。韩愈此文又点明了江西观察使王仲舒在滕王阁宴会的情况:“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其岁九月,人吏浃和,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如前所述,历任江西观察使皆镇守钟陵,王仲舒虽然兼任洪州刺史,当以行使江西观察使之职为重;此次宴会面向整个江南西道的官员,并非单独宴请洪州的官员,自然应当在钟陵举办,放在南昌城反而不太合适。因此,韩愈所说的滕王阁应当就是钟陵的滕王阁。
不管如何,唐代南昌有无滕王阁只能存疑。南昌城滕王阁的明确历史只能追溯到北宋时期。宋徽宗大观年间侍郎范坦在南昌建造滕王阁范致虚《重建滕王阁记》:“自大中后至宋大观戊子,仅三百年,阁复坏。侍郎范坦帅江西,又命新之。” 文章说“广旧基四十尺,增高十之一”,好像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建造的;但这个旧基是何时遗存下来的并不清楚。因地理特征差异较大,我们不能贸然认定这个“旧基”就是钟陵滕王阁的遗存。其一,南昌的滕王阁,最早修建在江岸上,并不在山上。《雍正江西通志》卷一百三十载录谢一夔《重修滕王阁记》曰:“滕王阁故临江渚,岁久圮废,遗址沦诸江流。”江岸为沙土,容易崩塌,岁月既久,原址也就消失了。而钟陵滕王阁建造在钟陵西山上,阁楼本身容易朽坏,坚固的山体却不容易被江水冲掉。其二,南昌的滕王阁,距离南昌西山(今西山万寿宫所在地)有三十多公里,南昌西山的“倒影”是不可能出现在赣江之中的。诸如此类,均能表明钟陵滕王阁与南昌滕王阁存在较大差异。

4、钟陵的徐孺亭不同于南昌的徐孺子亭
权德舆《徐孺亭马上口号并序》记载钟陵东湖之南有徐孺亭:“钟陵东湖之南有亭,亭中有二碑,一则故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一则北海李公所制放生池碑。嗟夫,二君子久随化往,而二文之盛传于天下。”符载《钟陵东湖亭记》记载钟陵东湖的亭中有张九龄所制的“徐征君碣”及李邕所作的“放生池碑”:“钟陵东湖之南有亭,亭中有二碑,一则故曲江张公所制徐征君碣,一则北海李公所制放生池碑。嗟夫,二君子久随化往,而二文之盛传于天下。贞元初,余为是邦从事,每将迎郊劳,多经是间,且以其尚贤好生,皆醇仁之首也。因叹不得与二贤同时,论文变损益。亭址圮坏,苔篆磷趺,古风如在,感旧依然,而通馗在侧,平湖在下,波流毂击,日月无穷,因于马上口号绝句一首,以寄愀怆:湖上荒亭临水开,文篆字积莓苔。曲江北海今何处,尽逐东流去不回。” 权德舆、符载对钟陵东湖徐孺亭的记载高度一致。
唐朝人对钟陵徐孺子亭多有歌咏。罗隐《钟陵见杨秀才》:“孺亭滕阁少踟蹰,三度南游一事无。”反映这是钟陵的徐孺子亭,它与钟陵的滕王阁相去不远。又杜牧《中丞业深韬略,志在功名,再奉长句一篇兼有谘劝》有“滕王阁上柘枝鼓,徐孺亭西铁轴船”之句,而《怀钟陵旧游四首》有“滕阁中春绮席开,柘枝蛮鼓殷晴雷”之句,反映杜牧所写的是钟陵的徐孺子亭与钟陵的滕王阁两者并举亦可知相去不远
南唐徐铉的《重修徐孺亭记》曰:
孺亭之称,海内瞻仰。名公良牧,代加崇饰。千载之下,犹旦暮焉。顷属邦君非才,败我王虔,翦焉层构,鞠为茂草。噫!百世之祀,谁能废之。庚申岁始建王都,辛酉岁遂迁清跸。肆觐群后,畴咨先贤。余基未倾,伟人将至。既而鼎湖在御,桐圭锡壤。丞相司空邓王,以茂亲之重,膺分陕之权。思老成之典型,仰高山之景行。不言而信,不肃而严。乃命经营,将从缔构。九成方起,百堵未周,甲子岁入秉国钧,以武昌连帅侍中济南公代司宫籥。公致用以武,从政以文。祇奉萧规,率由周礼。再赓成制,详考旧基。夷坎窞而就平,裨崖岸而增固。乃崇堂奥,乃加藻缋。右严樽坫之序,左设庖膳之区。前临康庄,旁眺城阙。平湖千亩,凝碧于其下。西山万叠,倒影于其中。依然悬榻之场,想见致刍之状。与夫洪崖之馆,绚彩于烟霞。滕王之阁,骞飞于雉堞。
徐铉所说的“庚申岁始建王都,辛酉岁遂迁清跸”,指公元961(时北方为后周恭帝显德七年)南唐君主李璟迁都江西的情况。通常认为李璟将都城迁到了南昌,故而徐铉所说的徐孺亭也应当在南昌。细究之则不然。徐铉说站在徐孺亭可以看到滕王阁,可以看到平湖千亩,可以看到西山倒影,这并非南昌的徐孺亭,而是杜牧、罗隐所歌咏的钟陵孺子亭。
钟陵有南塘亦称“南浦”。耿湋《春日洪州即事》:“钟陵春日好,春水满南塘。竹宇分朱阁,桐花间绿杨。蹉跎看鬓色,留滞惜年芳。欲问羁愁发,秦关道路长。” 因钟陵是洪州的辖境,故“洪州即事”与“钟陵春日好”并不矛盾。此诗反映钟陵有“南塘”。李中《甲子岁罢吉水县过钟陵时暮春维舟江渚谒柴太尉席上作》:“公侯延驻暂踟蹰,况值风光三月初。乱落杯盘花片小,静笼池阁柳阴疏。舟维南浦程虽阻,饮预西园兴有馀。却笑田家门下客,当时容易叹车鱼。” 题目中的“维舟江渚”,即诗中的“舟维南浦”,而钟陵的“南浦”即“南塘”之别称。钟陵的南塘通大江,有孺子亭,与东湖相连,站在南塘可以看见西山、滕王阁,这显然不是南昌的南塘。南昌的南塘在南昌县,距离南昌的孺子亭、东湖、西山、滕王阁都很远。
南昌的徐孺子亭,始建于唐代,唐代以前没有记载。明代胡俨《重修徐高士祠堂记》:“自唐以来,固已于其所作亭。宋初王明为守,更新之,易为广厦,未知何时复毁。及南丰曾公继为守,始即其处结茆为堂,图孺子像而祠之。”(《颐庵文选》卷上) 所言大抵不差。《广异记》记载,唐代宗永泰年间,都督张镐修洪州城,城西北钻出二大蛇,“相随入徐孺亭下放生池中”,不久南昌令马皎病卒。反映当时南昌已有徐孺子亭。这个“徐孺亭”应该在南昌城西北,与位于南昌东湖的徐孺亭方位不同。唐代李翱《来南录》记载,元和三年十月,“辛丑,至洪州,遇岭南使,游徐孺亭,看荷叶。”
宋代南昌的孺子亭建在南昌东湖之南的小洲上,赵蕃《淳熙稿》:“已过东湖,得孺子亭,亭阁幽邃,乃陈阜卿复作者,一时诗板甚多。” 歌咏者颇多,如王阮《陪陈帅登孺子亭一首》:“未上滕王阁,先登孺子亭。朝廷党锢传,湖海少微星。独善非忘世,高风自有灵。东湖山上色,长为此人青。”
钟陵的徐孺子亭与南昌的徐孺子亭,具有不同的地理特征。钟陵的城东大湖,迂回曲折至南塘,与南塘相连,徐孺子亭建造在两个大湖之间。南昌的徐孺子亭建在东湖边的小洲上。清代魏源《江西水道考》:“南昌城中之水,曰三湖九津。三湖者,苏圃迤北曰北湖,由广济桥至洪恩桥曰东湖,同仁坊二小桥至两学宫抵水关闸曰西湖,总名为东湖。古称十里,后仅广五里。” 可知南昌并没有与东湖相连的“南塘”,与钟陵明显不同。钟陵的徐孺子亭与钟陵的西山、洪崖馆相距很近。南唐徐铉《重修徐孺亭记》:“旧宅界乎仙馆(洪崖馆),高台峙乎澄陂。孺亭之称,海内瞻仰。”“平湖千亩,凝碧于其下。西山万叠,倒影于其中。依然悬榻之场,想见致刍之状。与夫洪崖之馆,绚彩于烟霞。”然而南昌东湖的徐孺子亭,不可能出现南昌西山的倒影,附近也没有洪崖馆,与钟陵东湖的徐孺子亭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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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富:汉代豫章郡治在鄡阳(10)
5、钟陵的西山不同于南昌的西山
自晋至唐,南昌西山颇为有名。《雷焕别传》记载张华以雷焕为丰城令,雷焕到县,掘出一双宝剑,“文采未甚明”,“焕取南昌西山黄白土,用拭剑,光艳照曜。” 雷次宗《豫章记》称之为“厌原山”“西山”,上有洪井、龙岗、风雨池、鹤岭等。唐代司马承祯记载洞天福地,“三十六小洞天”中第十二西山洞周回三百里,名曰天柱宝极玄天。在洪州南昌县,真人唐公成治之。 南唐徐铉《洪州西山重建应圣宫碑铭并序》对南昌西山描述极详,“昔邑人洪崖先生所居于此。洪井之右,涧水之滨,乔木森罗,长阜回抱。”“祠虚皇于游帷之宫,投龙简于天宝之洞。”“此山登晨之士接武,而洪崖为之冠。列仙之墟连属,而洪井为之宗。”
钟陵的西山也有洪崖坛、洪崖馆、洪井。《云笈七签》卷八十八引唐代裴铏《道生旨》:“钟陵郡之西山,有洪崖坛焉。坛侧有栖真子杨君。” 指出钟陵西山上有洪崖坛。罗隐《钟陵见杨秀才》:“孺亭滕阁少踟蹰,三度南游一事无。只觉流年如鸟逝,不知何处有龙屠。云归洪井枝柯敛,水下漳江气色粗。赖得与君同此醉,醒来愁被鬼揶揄。” 指出钟陵有“洪井”。南唐徐铉《重修徐孺亭记》:“平湖千亩,凝碧于其下。西山万叠,倒影于其中。依然悬榻之场,想见致刍之状。与夫洪崖之馆,绚彩于烟霞。滕王之阁,骞飞于雉堞。”如前所述,徐铉所说的徐孺亭在钟陵,故而他说的“洪崖之馆”也在钟陵的西山。徐铉又有《南都遇前嘉鱼刘令言游闽岭作此与之》:“我持使节经韶右,君作闲游过武夷。两地山光成独赏,隔年乡思暗相知。洪崖坛上长岑寂,孺子亭前自别离。珍重分岐一杯酒,强加餐饭数吟诗。”其中所说的“洪崖坛”“孺子亭”亦指钟陵的“洪崖坛”“孺子亭”。
唐代齐己《寄怀钟陵旧游因寄知己》:“洪井僧来说旧游,西江东岸是城楼。昔年淹迹因王化,长日凭栏看水流。真观上人栖树石,陈陶处士在林丘。终拖老病重寻去,得到匡庐死便休。” 唐代钟陵城之西有西山,山上有洪井,齐己曾在此逗留甚久。西山下临南塘、章江,故齐己说长日凭栏看水流”。若西山为南昌西山(今梅岭),则距离“西江”较远,有二三十里,“长日凭栏看水流”之语,甚不妥帖。
唐代陈陶《钟陵秋夜》:洪崖岭上秋月明,野客枕底章江清。蓬壶宫阙不可梦,一一人楼归雁声。 此章江即与鄱江交汇的章江。诗歌反映钟陵之洪崖岭下临章江,故而可以构成诗境。若洪崖岭在南昌西山,则与赣江相距较远,构建诗境颇为勉强
以铁柱、铁链锁住蛟龙的法术,盛行于唐代,与吴猛、许逊生活的两晋时期关系不大。北宋洞幽法师元妙宗编纂的《太上助国救民总真秘要》,属于早期的天心法术,主要来源于唐代的正一考召法术。卷四有“大锁龙符”,曰:“一条铁柱长千尺,炎火天丁谨护持,但系水妖当此死。” 《道藏》中有题为“旌阳许真君述”的《灵剑子》,一般认为是北宋人所作,保留了不少唐代文献。其中《松沙记第六》记载许逊斩蛟之后,“铸铁纂以封蜃穴,使鬼神铸二铁柱暗锁,豫章一柱在于南,又于西岭恐蜃奔冲陷溺庶民,立一柱在西山东面双岭之前。” 由此可知,唐代道士在洪州一带立了两根铁柱,其中一根在豫章之南,另一根在“西山东面双岭”之前。
两处铁柱的记载,亦见于历代编纂的《江西通志》《南昌府志》《新建县志》均记载铁柱有两处。按《万寿宫志》,西山万寿宫所在的西山“东面双岭”有铁柱,久废。“豫章一柱在于南”的说法则颇为含混,可以指南昌城南的铁柱,也有可能指“豫章郡南”的铁柱,即“钟陵铁柱”。遍索文献,在宋代以前,南昌铁柱并不出名,几乎无人歌咏,宋代则出现了大量的记载、歌咏。宋代钟陵城被淹没,铁柱观亦毁,故而钟陵铁柱不再有人提起。
“钟陵铁柱”在唐代则颇为有名,后唐卢士衡《钟陵铁柱》:“千年埋没竟何为,变化宜将万物齐。安得风胡借方便,铸成神剑斩鲸鲵。” 所咏即钟陵铁柱。又《云笈七签》卷一百一十七有《严譔掘洪州铁柱验》,说当日吴猛、许逊斩蛟,“役鬼神运铁数百万斤,铸于井中,溢于井外数尺,屹若柱焉。于井之下,布巨索八条,以地脉。自是钟陵之境,无妖惑之事,无垫溺之灾。”严譔节制江西,“信诽毁之词,使人掘铁柱,将欲碎之。迅霆大击,江波遽溢,掘未二三尺,城池震动,内外惊惧,撰方信之,焚香告谢而止。柱侧道院为其所毁,近亦再修矣。” 按严譔于唐懿宗咸通年间任江西节度使。此“洪州铁柱”,向来以为是南昌之铁柱观,其实是钟陵之铁柱。钟陵在洪州境内,称为“洪州铁柱”,亦不算错误。就此事反映的客观事实而论,钟陵频繁遭遇的水灾,故而颇有人信从铁柱之说;而南昌城被大水淹没的情况却很少出现,铁柱锁蛟之说亦不甚流行。
晚唐黄滔《钟陵故人》:“滕王阁下昔相逢,此地今难访所从。唯爱金笼贮鹦鹉,谁论铁柱锁蛟龙。荆榛翠是钱神染,河岳期须国士钟。一箸鲈鱼千古美,后人终少继前踪。” 此诗颇能反映钟陵城的滕王阁、铁柱观在晚唐时期皆渐趋荒芜。
唐代顾况《同裴观察东湖望山歌》:“浴鲜积翠栖灵异,石洞花宫横半空。夜光潭上明星启,风雨坛边树如洗。水淹徐孺宅恒干,绳坠洪崖井无底。主人载酒东湖阴,遥望西山三四岑。”“裴观察”即裴堪,元和七年(812)任江西观察使。钱贵成《咏赣唐诗征考》一书此诗所咏即南昌西山。南昌有东湖,有徐孺宅,南昌西山有洪井,有风雨池,粗略看来此诗的确是在南昌创作的。然而细究之则不然。南昌东湖在今南昌市八一公园内,南昌西山古称散原山(今名梅岭),为避暑胜地,距南昌东湖二三十里。在南昌东湖看到“西山三四岑”,或者可以说得通;但看到西山风雨池边“树如洗”,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水淹徐孺宅恒干”表明徐孺宅经常遭受水患,这一点对南昌徐孺宅来说并不吻合。虽说诗歌可以全然出自想象,但若有实景可以和想象吻合,岂非更好?
如前所述,江西观察使通常都驻守在钟陵郡(鄡阳城),因钟陵郡当时在洪州境内,江西观察使通常都兼领洪州刺史。顾况与裴堪同游东湖,诗中提到了“徐孺宅”、“洪崖井”、“西山”,而钟陵郡亦有“白社”(徐孺在豫章郡治之南的隐居场所)、“洪井”、“西山”,故而此诗应当描述钟陵郡之景。诗中的“风雨坛”实为“风师坛”(亦称“风伯坛”)、“雨师坛”(亦称“雷雨师坛”)的合称,与南昌西山的“风雨池”不是一个概念。唐代普遍建造“风雨坛”,用于祈祷风调雨顺,年丰谷熟。如唐代大中年间,杨发任福州刺史,“首立社稷风雨坛于州之坤方。”( 崇祯《闽书》卷四十二)唐代杜佑《通典》卷四十四:“风师雨师,……月令,立春后丑日祭风师于国城东北,立夏后申日祀雨师于国城西南。……天宝四载,敕风伯、雨师并宜升入中祀,仍令诸郡各置一坛,因春秋祭社之日,同申享祀。至九月,敕诸郡,风伯坛置在坛之东,雨师坛之西,各稍北三数十步,其坛卑小于社坛,其祭官准祭社例,取太守下充。” 后世多建风雨坛,惟形制有变化而已。
权德舆《洪州西山风雨池记》:“山林川谷能出云为雨皆曰神,诸侯在其地则祭之。钟陵风雨池在西山洪井之北,发源山椒,派分脉散,清浅数百汇归于兹,石壁峭绝,泉流其下,信乎精气之所回复,风雨之所蓄泄。邦人敬享,相传名之,并山北下二十余里有望祀之地,祠宇以神之,蘋蘩以荐之。……岁在丁卯,六月大旱,公勤身焦思,思所以救之之道,撰日洁诚,有事于神,斋心夕往,舣舳宵济,厥明至于山下,达于祠亭。”“丁卯”即贞元三年(787)。文章标题所说的“洪州西山风雨池”,即南昌西山的风雨池,文章又称“钟陵风雨池在西山洪井之北”,两者所指是同一个地方,为此很容易理解为钟陵就是洪州的治所南昌。然而如前所述,唐代宗在位时期,因避讳而把“豫章县”改为“钟陵县”,唐德宗贞元年间才更名为“南昌县”。权德舆撰写此文的时候,“南昌县”还叫做“钟陵县”(“大钟陵县”),所以“钟陵风雨池”是指“大钟陵”的风雨池,不是指江西观察使镇守的“小钟陵”一带的风雨池,其他有关“小钟陵”的诗文也未见有“风雨池”的记载。
权德舆又有《洪州开元寺石门道一禅师塔碑铭》曰:“钟陵之西曰海昏,海昏南鄙有石门山,禅宗大师马氏塔庙之所在也。”《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海昏县,西汉置。治今江西永修县西北艾城东。元康三年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即此。东汉建安初移治今艾城,为建昌都尉治。 根据地方志记载,汉海昏县主要分布在鄱阳湖西岸,包括了今日的永修、武宁、靖安、安义和奉新5个县的大部分范围,县治在永修吴城附近。权德舆所说的海昏,不论在永修吴城还是在永修艾城,均位于南昌之北,很显然,位于海昏之东的钟陵并非南昌,而鄡阳城遗址恰好处于海昏之东,应该就是江西观察使镇守的“小钟陵”
粗略看来,钟陵郡的西山有洪崖坛、洪崖馆、洪井等(但未见有鹤岭、天宝洞等记载),与南昌西山毫无二致。然而南朝雷次宗的《豫章记》并未记载豫章郡城有此类名迹,表明它们出现较晚。事实上,江西境内除了南昌西山,还有德兴、余干、万年等地都有“洪崖先生”的遗迹,如《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六记载江西德兴县有洪崖山,又唐代小说《逸史》记载,唐代元和年间,万年县人马士良犯事,逃入南山,因偷窥仙境而遭杖击,“坠于洪崖涧边”。 此外,唐代道士张氲假托是古代仙人洪崖先生的后身,隐居豫章山,唐玄宗赐予“西山”之地让他居住。宋代陈葆光《三洞群仙录》卷七引《高道传》:“道士张氲,号洪崖子,隐豫章山。开元中,明皇召问:‘朕何如尧舜,先生何如许由?’对曰:‘陛下道高尧舜,臣德谢许由。昔尧召由而由不至,今陛下召臣而臣来。’上嘉之,拜先生太常卿,累迁至司徒,皆不受,乃曰:‘陛下何惜一山一水,令臣追迹巢由。’上许之,居于西山巨崖,乃先生旧隐之处也。” 张氲隐居的豫章山,后易名为洪崖山,在今余干县金山嘴乡寺前刘家村附近,山上有洪崖寺、仙坛观、拍笑亭、丹井等遗迹
据上所述,可以推测钟陵郡西山的洪崖坛、洪崖馆、洪井多半是唐代道士建造的。《云笈七签》卷八十八引唐代裴铏《道生旨》:“钟陵郡之西山,有洪崖坛焉。坛侧有栖真子杨君。”“栖真子杨君”之类的道士居住在钟陵西山,托古自神,建造“洪崖馆”“洪崖坛”“洪井”之类,这在唐朝的江西是很好理解的一种现象。但因为道士在钟陵西山附会了这些古迹,认为钟陵西山就是南昌西山,进而认为钟陵就是南昌,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6、钟陵的龙沙不同于南昌的龙沙
汉晋豫章城北有山曰“龙沙”。《太平御览》卷三十二引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记》曰:“龙沙在郡北带江,沙甚洁白,高峻而陂,有龙形,俗为九日登高处。”又曰:“郡北龙沙,九月九日所游宴处,其俗皆然也。”又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赣水注》记载豫章郡城之北的“龙沙”曰:“昔有人于此沙得故冢,刻篆题云:‘西去江七里半,筮言其吉,卜言其凶。’今此冢没于水,所谓筮短龟长也。” 根据这些描述,“龙沙”是豫章郡城北面一座较为高峻的山峰,上有白沙,龙沙往西七里半即为赣江。
唐代人对钟陵(“小钟陵”)龙沙的描述,与豫章郡城之北的龙沙是吻合的。唐代孟浩然有《九日龙沙作寄刘大昚虚》诗:“龙沙豫章北,九日挂帆过。”贞元而年,权德舆到钟陵(“小钟陵”)任职,与钟陵秀才熊孺登交往唱和,作有《暮春陪诸公游龙沙熊氏清风亭诗序》:“郭北五里有古龙沙,龙沙北下有州人秀才熊氏清风亭。……初入环堵,中有琴书,披篁跻石,忽至兹地。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匡庐群峰,极目于枕上。” “熊氏清风亭”为熊孺登所建,位于钟陵龙沙的北麓。此外,权德舆作有《奉陪李大夫九日龙沙宴会》《腊日龙沙会绝句》,所写的“龙沙”皆为唐代钟陵的“龙沙”。
权德舆所说的 “龙沙”,或以为在南昌城北,或以为在新建县北。清代陈宏绪《江城名迹》卷二:“旧龙沙亭,在府城北龙沙冈,唐时有之,乃洪州熊秀才之清风亭也。观察判官权德舆与客燕集于此,赋诗,德舆为之序,今己久废。” 这一说法十分离谱,因为南昌城北及新建县北都不会有鄱水、章江(赣江)合流的景象。
唐代陇西人李舟,字公受,曾任处州刺史,去官之后,家于鄱阳,梁肃《处州刺史李公墓志铭》曰:“起家除陕州刺史,换处州刺史,累升至朝请大夫,爵陇西县男。既授代,家于鄱阳,享年四十有八,以某年月日遘疾捐馆。”又《祭李处州文》:“解印归来,《考槃》是卜。龙沙游衍,余干耕凿。与道为徒,以农代禄。” 文中的“余干”指“余干水”,在鄱阳附近;“龙沙”也在鄱阳附近,应当指钟陵的龙沙,不可能远在南昌。
《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一有《宋氏》一篇小说,也提到了 “龙沙”:“江西军吏宋氏尝市木至星子,见水滨人物喧集,乃渔人得一大鼋。鼋见宋屡顾,宋即以钱一千赎之,放于江中。后数年,泊船龙沙,忽有一仆夫至,云元长史奉召。”此“元长史”即“星子江中放鼋”,它向宋氏预报了“风涛之害”,宋氏之子得以躲过一劫江西军吏宋氏在星子将一只大鼋放生,后来又在龙沙见到了它。事情虽然荒诞不经,但这种描述足以反映“龙沙”距离星子不远,不大可能远在南昌。
综合起来,汉晋豫章郡城之北的“龙沙”,即唐代钟陵(“小钟陵”)之北的“龙沙”,它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其一,龙沙位于豫章郡城之北,离城很近。西距大江七里半,距离赣江也很近。
其二,根据《豫章记》,龙沙盘踞有如龙形,因而得名。它是一座比较高峻的山峰,如此才能成为豫章人九月九日登高之处。但过于高峻的大山,攀登起来非常吃力,并不适合登高(九日登高,通常是老少一同前往,一般不会登上大山),所以龙沙应该是一座比较峻峭的小山。
其三,根据《太平广记》,龙沙不可能距离星子及宫亭庙太远。江西军吏宋氏在星子(即今星子县)买大鼋放生,数年之后,又途经这一带,“泊船龙沙”,遇上大鼋显灵来告,说它“已得为九江长”,“后数日,鸣山神将朝庐山使者,行必以疾风雨,君儿当以此时死。”庐山使者就是指星子的宫亭庙神。故事中的“龙沙”,显然不可能距离星子太远,更不会在水路两百多里外的南昌。
其四,唐代李绅《过钟陵》曰:“龙沙江尾抱钟陵,水郭村桥晚景澄。”(《全唐诗》卷四百八十) 反映“龙沙”旁边为一条河流,人称“龙沙江”, “龙沙江”下流呈弧形,绕过钟陵城,汇入章江。据笔者考察,都昌县周溪镇泗山村鄡阳遗址北面的一条河流,应即唐人所说的“龙沙江”。此河流自东北向西南,将泗山村与周溪镇的其他陆地隔开,形成半包围之势,汇入大湖(汇入处应即古章江的最下游部分)。这一点符合“龙沙江尾抱钟陵”的描述。
有人认为,龙沙在南昌老城西北三里许的赣江之滨,即现名“下沙窝”的地方,在滕王阁东北面的六七里处,后代因此出现了豫章十景之一的“龙沙夕照”。事实上,南昌下沙窝地势太低,根本不足以成为登高之处,只能是郊游之处。
南昌城北的“龙沙”,宋代以来多有记载。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五已经记载南昌县有“龙沙”。曾巩《送王希序》也记载了南昌的“龙沙”:“与之上滕王阁,泛东湖,酌马跑泉。最数游而久乃去者大梵寺秋屏阁,阁之下百步为龙沙,沙之涯为章水,水之西涯横出为西山,皆江西之胜处也。” 《续资治通鉴·元纪三十四》:“戊辰,(朱元璋)筑台于城北龙沙之上,召城中父老民人悉集台下。” 清代王夫之《南窗漫记》:“南昌城北龙沙,四围素沙环拥,如银城雪岛。” 清代陈宏绪《江城名迹》卷二:“列岫亭,在府城北龙沙,前对西山,取谢朓‘窗中列远岫’之句。朱晦翁:‘过吾郡,每徘徊于此。’谓列岫望西山最正,殆无毫发遗憾。”
综合各种资料,南昌的龙沙因许逊的传说而得名。元代王义山《龙沙道院碑》:“按《豫章职方乘》,龙沙在章江西岸石头之上,与郡城相对,潘清逸有望龙沙诗。又按《神仙传》,旌阳君云:‘吾仙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豫章之境五陵之内当出地仙八百人,郡江心忽生沙洲,掩过沙井口者,是其时也。’” 又《万寿宫通志》收录的《净明扬教刘先生传》说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2)五月,“章江门外生一洲。是秋,先生经行西山,谒油冈,遇胡洞真天师,告以姓字,且曰:‘龙沙已生,净明大教将兴。’”这些记载,反映南昌本无“龙沙”,元朝时涌出一个沙洲,人们就把它叫做“龙沙”。
许逊是两晋之交的方术之士,与吴猛为师友,当时名声不如吴猛,相关记载也较少。到了唐代,出现了《十二真君传》之类的著作,许逊名声大著,其传说流行甚广。宋元时期,以许逊、吴猛为祖师的净明忠孝道逐渐形成,关于他们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南昌的龙沙,即因许逊而得名,其产生时间应该不会早于唐朝。
晚唐罗隐《送张绾游钟陵》曰:“南忆龙沙两岸行,当时天下尚清平。醉眠野寺花方落,吟倚江楼月欲明。老去亦知难重到,乱来争肯不牵情。西山十二真人在,从此烦君话姓名。” 罗隐此诗反映钟陵龙沙也与许逊及“十二真君”有关系。雷次宗《豫章记》并未提到许逊与豫章郡治的关系。唐代开始大量宣传许逊在豫章郡的斩蛟活动,如唐代张鷟《朝野佥载》曰:“西晋末有旌阳县令许逊者,得道于豫章西山,江中有蛟蜃为患,旌阳没水,拔剑斩之,后不知所在。顷渔人网得一石,甚鸣,击之,声闻数十里。唐朝赵王为洪州刺史,破之,得剑一双,视其铭一有‘许旌阳’字,一有万仞字,后有万仞师出焉。” “豫章西山”应指唐代钟陵郡的“西山”,不是南昌的西山。因钟陵郡属于洪州辖境,洪州刺史在钟陵郡活动也很正常。
汉晋豫章郡治本有“龙沙”,其名出现在许逊之前,与许逊无关。唐代道士为了神化许逊,编造了《十二真君传》等传奇故事,又把“龙沙”与许逊故事结合在一起,改造成了唐代的“钟陵龙沙”。
南宋白玉蟾《续真君传》:“真君垂迹,遍于江左、湖南北之境,因而为观府为坛靖者,不可胜计。或散在山林湖滦,绝有异处。如龙沙侧之磨剑池,池上沙壁立,略不湮塞。” “龙沙”之侧有许真君之磨剑池,有人以为这个“龙沙”就是南昌附近的沙洲,然而沙洲是变化无常的,更不可能在沙洲边上出现固定的“磨剑池”以及“池上沙壁立”的状况,这只能表明“龙沙”是座山,有陡峭的山壁,上面有植被,故而山脚有泉水,可以用作“磨剑池”。因此,这个“龙沙”应当指钟陵(“小钟陵”)城北的“龙沙”,上述一段文字应该是唐代文献的残留。
北宋时期,因钟陵郡(鄡阳城)淹没,“钟陵龙沙”很快被人淡忘。假托为许逊传人的道士,也就迁徙到了南昌西山,并在南昌附会了“龙沙”,将“钟陵龙沙”与“南昌龙沙”的故事嫁接在一起,导致了两处“龙沙”的混淆。明代王士性《广志绎》卷四:“龙沙在豫章城北,江水之滨,白沙涌起,堆阜高峻,其形如龙,俗为重九登高处。旧有谶云:‘龙沙高过城,江南出圣人。’今沙过城十余年矣。” “高峻”“其形如龙”“重九登高处”等对“龙沙”的描述,出自雷次宗的《豫章记》,其他则出自“南昌龙沙”的传说。然而将两者糅合在一起明显是不合理的。钟陵的龙沙起源很早,作为汉晋豫章郡城的登高之处,由来已久,并非从许逊生活的两晋才开始叫“龙沙”的。南昌城北的“龙沙”起源于许逊的传说(而且是宋代开始盛行的许逊传说),与两汉时期早已存在的豫章城北的“龙沙”并非一回事。南昌城北的“龙沙”是一个流水冲积而成的沙丘,仅仅高过城墙,既不能算是一座山,更不能称为高峻,与豫章郡城之北的龙沙有很大不同。因此,“龙沙高过城,江南出圣人”是宋代或更晚的道士根据南昌地形编造出来的谶语,已经和“钟陵龙沙”的地形完全不同。
根据《豫章记》,龙沙位于郡城之北,边上就是章江(赣江最下游),为九月九日登高之处。《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说:“龙沙,在州北七里。”但位于南昌城西北角的滕王阁、八一桥,实际上是南昌城的制高点,海拔36米左右;赣江西岸位于滕王阁西北面,青山湖西岸乃至扬子洲位于滕王阁东北面或正北面,这些地方的海拔都比滕王阁低,大致在12米——22米之间,并无所谓的登高之处,位于郡城之北的“龙沙”也不可能处于这些地方。如果说滕王阁一带就是“龙沙”所在的位置,那么孺子路、西湖一带就有可能是“古城”所在,这些地方海拔有28——31米,从“古城”到滕王阁,呈平缓上升之势,高差太小,如此滕王阁一带也很难成为登高的“龙沙”。
总结上述南昌有很多地方与汉晋豫章旧城、唐代的钟陵城是重名的,如滕王阁、西山、洪崖坛、徐孺子亭、龙沙、东湖、南塘等,但两者的差异非常明显,一是开始有文献记载的年代不同,二是地理特征不同,两相比较,可得下表:

将上述地名汇总在一起,也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钟陵的东湖、南塘、西山、徐孺子亭、滕王阁均在一眼可见的范围之内,方圆大约不出五里;南昌的东湖、徐孺子亭、滕王阁则比较分散,西山、南塘就更远了。诸如此类,表明将钟陵城和南昌城拆开之后,上述地名就很难粘合到一起了,两者在文献记载、地理位置上均存在明显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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