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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老家
- 县城(都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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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叫卖声、汽笛声、广播声如闹钟、如透进窗户的第一缕阳光。幸福路与友情大道交会的十字路口像勤奋的练家子，日复一日晨鸡起舞。经年累月，我对于叫卖声的感奋胜却对岁月的感知。手表与闹钟被我收存在储纳盒里，失去了行止之据的意义。在我每天循着同一轨迹的旅途中，总迎着人间烟火与故乡气质出发。 约莫凌晨4点，万物酣睡，天地沉寂。一阵厢式货车压过马路的轻颤抖落一地露水。楼下生活超市随即静静地卸货，劳碌艰辛的楼下租户让我每天观见的露华都是仓促地重新凝结。码货声、说话声、物什掉落声尽管使劲地压了嗓子，在这样昏晨交割的时刻总无可消融地走进我的梦里，催我梦游。站在二楼阳台，我甚至听得见两口子今天的价格商量，以及可以得到几角几分的利润这样的商业秘密。看得见路灯下挂着汗水挂着愧疚的笑脸。他匆忙地说吵着你了。我半醒，婉尔，或说早上空气好，或说老板辛苦，或说生意兴隆，便又趿着拖鞋回房睡回笼觉。 十年前，老向盘了楼下200来平方米的门面房办起生活超市。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杯盏筷、苹果香蕉、白菜萝卜都卖。啊，柴是没有的。寻常生活，方便得很。一脚进了店，一脚又出了店，买卖利索。不像大型商超、城市综合体般曲折迂回，入市如入迷宫，有忌惮。 城乡接合部像我这般的人不少，老向的生意日益红火，一年比一年好。卖菜的、卖肉的纷纷蹭热点、赶早市。拐角处的门面房两面临街，一横一折两个15米。大妈大姐的菜摊一溜儿过去，摆成一个漂亮的弧线，留给生活超市一个三米的通道。老向从不气恼，也不会驱赶他们。城管隔三差五地来执法，兴师动众来一趟，大妈大姐的摊位不过齐整些罢了。 话说回来，超市门口的早市有它存在的道理与生存规则。方圆数百米没有一个像样的菜市场，菜新鲜，又卡着时令，全是周边村的自产户。开春卖香芹、韭菜、小葱、小蒜，拿在手里，香在鼻尖。夏天来了，香瓜、黄瓜、丝瓜装在竹篮里卖，模样俊俏，滋味比大棚货厚实。还有野生野长的棱角、桑葚、莲蓬，一篮子一篮子，是大棚里育不了的，全是儿时馋得流口水的记忆。谁家不想买口鲜呢。楼上楼下，左邻右舍，走过的路过的，就冲着一个鲜字宽待他们，理解他们，喜欢他们。 大妈大姐的到来早于日出，晚于老向。 犹如黎明前的黑暗，5点钟反而静了下来。我时常猜测此时的老向正在蹑手蹑脚闭门码货。正攒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开始新一天的比拼准备。 6点过后，声响不可控。汽车疾驰，摩托轰鸣，还有旁若无人的喧哗此起彼伏。邻街居住有得有失，住久了有免疫力。慢慢地懂得，这些嘈杂是充斥着汗水的咸涩析出，是另一种梦的开始。大妈大姐赶趟儿的摆摊声响反而被淹没了。她们悄悄地来，正如她们默默地勤劳一生。 摆好了的摊子更像老家岁月荒寒日子的早餐光景。太阳暖烘烘地洒在墙根上。东屋的叔伯兄弟，西屋的大娘二婶三嫂，着红红绿绿的袄，裹色彩斑斓的头巾，捧一碗细米白粥缩颈而啜。一溜儿蹲过去，腾起碗里嘴里的热气似是把屋顶的炊烟掰下来，横亘在岁月深处，落一地东家长西家短的谈笑。 过两年，生活超市的左侧摆上了肉砧，右侧支了一口油条锅。超市门口油亮亮、黄澄澄、香喷喷，热气缭绕，把烟火气提了八度。 摆摊的大妈大姐们一手捉油条，一手摆弄果蔬，或洒些水，或翻个身。刚出锅的油条酥脆而不失劲道。满口香地闲扯天气、作物、收成、男人、孩子，也扯黄段子，也说道听途说的幸与不幸。流满一路牙子的欢喜地道与感慨，全然忘却了偶尔的争执。就着这个当口，摊位就成了理顺的羽毛，顺眼。篮子里的果子更加饱满圆润，光鲜夺目。摊上的蔬菜青翠欲滴，十分抢眼。 有个八十岁的徐大妈瓜果种得好，春卖丝瓜葫芦，夏卖香瓜黄瓜，秋卖冬瓜南瓜，春夏秋冬都卖南瓜与韭菜。左右都叫她瓜妈妈。瓜妈妈一个人过日子，在新修的城西大道边上种了一亩多地的瓜藤菜。傍晚散步，常碰见她播种施肥采摘。瓜妈妈没读过书，却爱唠叨一个十分应景的比方，世上只有藤牵子，就像她一地的绿藤挂满了瓜果，如精灵般的可爱，却永远回报不了一根根的藤。她说她这根藤上的瓜果可不少，子子孙孙不下半百，如今身子骨还硬朗，不想连累他们，种瓜藤菜省力省工夫，也不累。瓜妈妈没有微信，于是，那张三，那李四，那老谁，就代她微信收款，还喜滋滋乐淘淘，像打下手的，生怕慢了。微信进，现金出，瓜妈妈坐地收现。 而对他们的热闹，生活超市从不气馁。7点钟以后，挂个喇叭播报，媳妇用最甜美的嗓子录好音：萝卜五角八、冬瓜八角八、黄瓜九角八、胡萝卜一块六角八、辣椒二块八角八……为早市定基准。远远听去，是送了“发发发”的祝福。地摊上的价格一般要高出一两角。做惯了生意眼尖，对新顾客大妈大姐会保证没有施化肥没有打农药，会保证是正宗本地种。若此，里外生意互不影响，各迎所往。正如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天下钱天下人赚。 大多数时候，我是踏着“发发发”下楼。作为他们一日不落的最亲近的顾客，永远得享至尊卡的待遇。葱与蒜从不要钱，好像他们私下早已约定。我为这种朴实的馈赠而健忘总被叫早的苦。更加令我感动的是，因为她们，我才吃上了久违的桑葚与莲蓬。那可是童年时最美味的零食。岁月爬满额头，我的执念依然不减，常思之、念之、寻之。头几年，这两样是没得买的。2020年，新冠正盛，市场恢复后，王大妈阔别归来第一天专程送我一篓子桑葚，我塞给她一张红票子，她死活不收，说是村后林子里采的，不值钱。之后，又收到了李大姐的莲蓬，一边剥一边吃，有莲动下渔舟的唯美画面闪现，也有回望少年爬树蹚水的唯美。我绞尽脑汁送了几把折叠椅子作回礼，自此，春夏时节的“野味”便入了此市。 今年中秋节，因为要去单位值班，清早依然如故地走过地摊，出入超市，他们上了不少新品种，人头攒动，添了不少新客，油条锅热力翻滚，我的脑海浮起“淄博烧烤”四个大字。人间烟火尽如是。 8点钟准时到岗。偌大的院子门可罗雀，静好了满院的常绿与叽叽喳喳的鸟鸣。一对麻雀歇在木制的窗台上，又飞来五六只，有的侧着脑袋望天，有的叽叽喳喳聊天，有的以喙疏羽，有一只在玻璃上突突突地啄着什么，像发报机，长波短波，我接收破译为“集体默契”。是哦，一方街邻，一个群体，一座城市，哪有那么多物竞天择。默契，你我所求，也终将抵达。我们所经过所迎来的日子，始终如麻雀热衷群飞，像老乡彼此照应，家园皆因默契而美好。正如这一上午的时光，天下太平，没有一个电话打断我的思绪与回味。(万小璜 原文发表于2023年10月26日《九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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