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付尚林
《七朵花》
写给我的父亲大人
威风凛凛，扛着一杆枪。在我的记忆里，歪歪斜斜地披着一件军上衣，转身抬枪勾机，不用瞄准更不会闭一只眼就能声起雁落。
他是我的父亲。
他老人家今年九十岁了，该是一个老头。老头的名字有两个，小名叫螺丝，官名叫德灿，大塘山傅家人。小老头在对我笑，有点苦，我叫他老头的时候，他听不到，他就只能在一框相册里看着我，然后咧了咧嘴。
看着我在他面前插了一朵花。
这老头九年沒叫过他的儿子，虽然相隔得远，就连梦都沒捎过我。而当我发现他己经忘记了我时，我却突然有点疲倦，有点憔悴，有点想他了。
我有点想他时，就只能在村前那个矮山上插一朵花。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忘我。他总是在我装模作样在所谓的红尘中穿梭时，突然记起了我。臂如在三汊港镇上我遇到一位熟人，聊着聊着他突然会说一句，你父亲还健吧？
这时他老人家就从三汊港街那灰蒙蒙的雾中咳嗽一声，或是在街上一个角落里探出一头花白来。他的旁边是一辆双轮大板车，板车上在冬天是甘蔗春天是包菜。
那个人似乎恍然悟了起来，说，你是那个一年四季都在三汊港街上卖农产品的老付的儿子呵。
是的。是的。是的。
这第二朵花就献给你，老头，你的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又听到了你的咳嗽声，这声音在冬天的冷雾里冰凉。
老头对我笑，笑得有点勉强，就象他拉着那辆板车从夜色中向我走来一样，有点疲倦。我妹妹迎了上去，说，爹，明天你歇一天。
我有三个妹妹一个姐姐。她们都记得他的生曰，没出嫁前记得出嫁后依旧记得，每年那个时候她们都会来看他。而我却总是各种原因遗落了这个曰子，就连他走了这么久，我却从来沒找过他，连个梦都似乎忘了。
虽然我一次又一次在我的小说里记起那杆枪，记忆那个穿军衣的男人。
那个男人将一杆长步枪竖在我身边，摸着我的头，笑，矮是矮了点，不过打枪还行。那个下午，我跟那个年轻的男人在一个山头上摸了一下午的枪，葡伏卧倒，瞄准勾机。
这第三朵花就献给那个下午吧，老头，你说行吧。
我想喝一杯酒，我的酒量不行，你的酒量也不行。但今天不喝酒似乎也不行，我还沒敬过你的酒呐，老头，是不是怕喝醉了，怕我提起你的糗事。
其实你的事，村里的老头你的老庚就不知一次跟我笑呐。
小时候你也很掏蛋犯浑是不，和我一样。我犯浑时烧村里的禾秆堆，为的是想看一场大火让大人手慌脚乱的样子，你犯浑时将手伸进一个土洞里捉蛤蟆，为的是一条蛇。那条蛇咬了你的手，你的那根残却的手指，真的是被我奶奶用菜刀斩下的么。
还有当年和人家打赌，一次吃过整整一个猪头肉的人是你么。
如果是你，这第四朵花我决定献给你，不为别的，就为咱俩同样有过犯浑的糗事。
我该为你写一篇文章，就象朱自清写给他父亲的背影一样。我没有朱自清的才华，但我知道我写给你的文字不需要才华，我别的文字可能需要矫情虚拟，而面对你我无需雕琢更无需技巧。
你和母亲送我到九江师专读书的时候，我很年轻，也不懂事。你帮我办完所有入学手续时，你们就匆匆离校，到九江车站去搭车回家。许多年后我再读朱自清的文字时，我就想到那一次。我竟然记忆不出你们的背影。
你离开我的背影是佝偻还是挺拔，你每次给我邮寄的生活费中是否有辛酸，我从来就没想过。
我读大学时，你在前山一块荒地上种了一大片百合，百合花象一大片白云漂落在山脚边。你说你用那一大片的百合支付了我三年的大学生活费用。
第五朵花很白，叫百合花吧。
第六朵花，我要跪献给你，我的父亲。我一直以为你很年轻很挺拔，就象你曾经背过的那杆枪，镫亮刚硬。所以我一直在你的保护下心安理得，因为心安所以从来沒想到过你会老也会白头。
第一次感觉到你老了的时候，是那次你在家里理发，我帮你倒换洗发水时，我突然看到了遗落地上的白发。
这白发让我怔了好久。
什么时候，这么多白发突然找上了你，我竞然一无所知。这白发让我猝不及防，原来你也老了。
一直挺拔的你先是得了一场小病，拿到医学技术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切了一次盲肠，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你站在三汊港医院的窗口跟我说，爸还能种甘蔗打枪。
我沒做声，因为我发现你背己经驼了，声音也翻腔走板漏气，你是一夜之间苍凉了许多许多。
在你苍老得需要陪护的时候，是妹妹和母亲一直在你身边。后来你卧床三年，是母亲和妹妹每天为你翻身洗涤。
那时我子女都大了，一个在读髙中一个读大学。家里经济压力大。为了缓解压力我从公立中学转到一所民办高中任教。在私立中学几乎沒有空闲时间，只能一星期回家一次。
这第七朵花，就叫酒花。来，老头，我陪你喝杯酒，如果有来世，别让我做你的儿子，我知道你生气，我让你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连个梦也沒为你做过，对吧。
不对，老头，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看到你的影子，听到你的咳嗽声，在三汊港街上。但愿有来生。
附注.几年写的一篇散文 ，今天又逢父亲节。献给我远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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