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县城郊之南山，在940余年前的北宋神宗年间何其有幸，文坛顶级大家黄庭坚、苏轼、苏辙相继游历南山，并留下千古传唱的诗文；苏轼、苏辙、黄庭坚又何其有幸，巍巍南山、浩浩蠡水让其诗文得山河辉映，光耀千秋。
黄庭坚故里修水县黄庭坚石雕
中国文学史上有“苏黄”之称，分别指北宋的苏东坡和黄庭坚。有趣的是，俩人几乎是后脚随着前脚接踵而至，到了江西都昌的南山。黄庭坚是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苏东坡是第二年的元丰七年（1084，一说是绍圣元年1094）分至南山。都昌人耳熟能详的是苏东坡游历南山留下的《过都昌》：“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究实“苏门四学士”之首的黄庭坚早苏轼一年游历了南山，且留下了名篇《清隐禅院记》。
苏轼与黄庭坚铜雕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乳名绳权，号清风阁、山谷道人、涪翁、黔安居士、八桂老人，谥号文节，世称黄山谷、黄太史、黄文节、豫章先生。宋江南西路洪州府分宁（今江西省修水县）人。黄庭坚除了文名四射，还是北宋大孝子，《二十四孝》中“涤亲溺器”故事的主角，说的是黄庭坚身居高位，侍奉母亲却竭尽孝诚，每天晚上，都亲自为母亲洗涤溺器（便桶），没有一天忘记儿子应尽的职责。黄庭坚是我国文化史上可说是“全能型”“复合型”文化巨匠。他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开山之祖。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的诗，被苏轼称为“山谷体”。黄庭坚的书法独树一格，自成一家，他和北宋书法家苏轼、米芾、蔡襄齐名，世称为“宋四家”。
黄庭坚手迹“戒石铭”
黄庭坚的都昌南山之行，发生在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是年39岁的黄庭坚在吉州太和县（今江西泰和县）县令任上，应南康军都昌县南山清隐禅院住持惟湜之邀，奔赴南山，为清隐禅院作记。清隐禅院又称南山寺、古南寺、清隐寺，惟湜长老能请来享誉天下的黄庭坚莅临南山，一方面因了俩人的私谊，另一方面更源于黄庭坚本身的佛缘。黄庭坚出生于诗书世家，父亲黄庶（1018-1058）为庆历二年（1042）进士，当朝著名诗人。黄庭坚“幼颖悟，读书数过辄成诵”，有“双井神童”之誉。黄庭坚故里是今江西修水县双井村，封建时代出过包括黄庭坚在内的四十八位进士，号称“华夏进士第一村”。黄庭坚14岁时父亲病故，祖母刘氏和母亲李氏都喜奉佛参禅，常带黄庭坚去禅寺，黄庭坚从小受到禅宗氛围耳濡目染，“少喜学佛”也使他一生同禅宗结下不解之缘。黄庭坚对禅宗《七佛偈》《心王铭》《心铭》等多有研读，同时还精研道家学说，并有著述。融合儒佛道三家思想，在宋代士大夫中非常普遍。黄庭坚有僧号“无出”，宋代杭州灵隐寺名僧普济编集的中国佛教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将黄庭坚列入黄龙派“居士”，为祖心（1025-1100）住持之法嗣。
本文作者2021年11月5日在黄庭坚家乡修水县双井村“进士园”留影
黄庭坚在知太和县任上应惟湜诚邀赴都昌南山，太和四年知县历练，于黄庭坚亦有可圈可点处。神宗元丰三年（1080），三十六岁的黄庭坚受苏轼“乌台诗案”牵连，年初罢北京（今属河北省）教授任，赴吏部，改官知吉州太和县。秋季赴任途中，游舒州怀宁县（今安徽潜山县）三祖山，见有山谷寺，美其林胜，遂自号“山谷道人”。《宋史•卷四百四十四》评述黄庭坚知太和县，是“以平易为治”。
游人参观修水县黄庭坚纪念馆
元丰四年(1081)，朝廷推行盐务专卖政策，价贵质差。太和百姓贫穷而无力购买，但朝庭硬性摊派。黄庭坚深入实地调查，“虽山溪穷僻处 ，县令所未尝至，必身亲之”，并写下了《雕陂》《上大蒙笼》等十多首体恤民情的诗作，对这一苛政提出批评。同时，为实践他“聊厚不为薄”，“不以民为梯,”(《寄李次翁》)的从政主张，书写了蜀主孟昶《颁令箴》其中的十六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为铭，镌石自警。黄庭坚元丰六年（1083）亲赴都昌，写过《清隐禅院记》后，是年底，移迁德州德平镇（今山东商河县德平镇）监镇官。
南山碑廊《清隐禅院记》碑刻
我们来解读黄庭坚的《清隐禅院记》。原文如下：
发豫章下流，略鄱阳之封，居彭蠡上游，距南康军之落星湾舆行一舍，舟行百里，有大聚落，是为古之鄡阳，今为都昌县治所。
山悠而水远，能阴而善晴。升南山而望之，如李成、范宽得意图画。盖南山之于都昌，如娟秀人直其眉目清明处也。其东则谢康乐翻经台，其西则石壁精舍，见于康乐之诗。石壁之湾洄，古木怪石，又陶桓公之钓台也。野老岩之下，盘折为隈隩，其上泉甘而繁松竹。曰清隐寺者，唐泰陵皇帝所赐名也。其后，县令陈杲用咸通赦书，改筑于南山之阳。自尔余百年，阅废兴多矣。守者非其人，至无用庇风雨以食。熙宁甲寅，令王师孟初得庐山僧建隆主之，遂为南山清隐禅院。乙卯丙辰而隆卒，长老惟湜自庐山来，百事权舆，愿力成就，而僧太琦实为之股肱。于今八年，宫殿崇成，凡所以安众作佛事者，靡不斩新。松竹欣欣，安乐雨露，而无斧斤。引高泉以致日用，器械奇巧，如人血脉周流于百体也。阴房藓壁。户牖通达。昔者虫蛇之寝庙，虎豹之燕居，无不畚筑丹垩，粪其宽衍，以为园蔬。老者有所休，壮者有所游，少欲而常足，无聚禄而果人之腹。
余得意于山川以来，随食南北二十年矣，未尝不爱乐此山之美。故嘉叹清隐之心，赏风月而同归。清隐曰：“吾与子同与不同，付与五湖云水，惟是艰难，以至燕乐。强为我记之。”清隐出福清林氏，饱诸方学，最后入浮山圆鉴法远之室。浮山，临济之七世孙，如雷如霆，观父可以知子矣。
都昌南山清隐禅院
我们且试着依其文，理出数层意思予以赏析，其中关于清隐禅院之兴修历史，当属信史。
第一，都昌区位之显。黄庭坚在《清隐禅院记》里开篇聚焦都昌县城的地理位置，在浩浩汤汤的水域，用“大聚落”形容都昌县城之万家灯火。
第二，都昌山水之秀。黄庭坚立于南山之巅，俯瞰都昌大地，留下了十字宣传语——山悠而水远，能阴而善晴。所言都昌山水美景“如李成、范宽得意图画”中的李成、范宽，与董源合称北宋画坛“三大家”。南山的灵秀，当然有人文内涵，黄庭坚提及了谢灵运（康乐）的“石壁精舍”、陶侃（桓公）的钓台。至于野老岩，其时苏东坡还没题写“野老泉”三字，黄庭坚的描摹是“泉甘而繁松竹”。
第三，清隐禅院之修。“清隐禅院”先前依座落之地取名就叫“南山寺”，现今入门还冠“南山寺”。至于又名“清隐寺”，黄庭坚在院记中交待是“唐泰陵皇帝所赐名也”。泰陵在今陕西省蒲城县，是唐玄宗李隆基和杨皇后的合葬陵墓。唐玄宗为何要赐名南山寺为“清隐寺”，细节已成谜，抑或唐玄宗之“清隐”是赐名于天下，因为其他山寺也有名“清隐”者，但至少说明都昌南山清隐寺历史可追溯到距今1300余年的唐明皇时代，“清隐”按表面字义，无非是“清静隐居之地”。清隐寺在唐代咸通年间由都昌县令实施移建至“南山之阳”，即南山之南，这期间肯定有方便香客祈福的原因。唐“咸通”是唐懿宗李漼的年号，从公元860年至874年，计15年。咸通年间都昌县令曾是陈杲，康熙版《都昌县志•卷之六名宦》载：“陈杲，字可大，咸通中令。民苦水患，筑长堤以障之，自是民赖以安，名其堤曰‘陈公堤’。”陈公堤亦名陈令堤，后人称为官塘，这便是临老县人武部大院有“官塘”之名的由来。颇有政声的陈县令移建清隐寺后，寺内百余年来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住持，以至风雨侵蚀，几近颓废。宋神宗熙宁甲寅年（1074），都昌县令的接力棒传到了一个叫王师孟的人手上，他诚延庐山名僧建隆来南山清隐寺做了住持，并改名清隐禅院。熙宁乙卯年（1075）还是丙辰年（1076），在都昌南山修禅仅一两年的建隆方丈圆寂，同是来自庐山的长老惟湜主持清隐禅寺，且谋得一叫太琦的名僧辅弼，形同左膀右臂，百废待兴，勉力成就。历八年，至元丰六年（1083）宫殿崇成，庙宇重光。周边自然环境欣欣向荣，“靡不斩新”，松竹、高泉、器械、园蔬等“如人血脉周流于百体”。昔日的“虫蛇之寝庙，虎豹之燕乐”，代之以“老者有所休，壮者有所游，少欲而常足”，一派世俗升平、佛事鼎盛之相。黄庭坚由衷感叹“余得意于山川以来，随食南北二十年矣，未尝不爱乐此山之美”，大有“南山归来不看山”之欢愉。
黄庭坚的名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四，住持惟湜之心。清隐禅院得惟湜长老艰难复兴，黄庭坚“爱乐此山”，除了南山之胜景，更在于“嘉叹清隐之心”。黄庭坚与惟湜志趣相投、情谊笃厚自不必说，以至黄庭坚在南山游历体悟的日子里，与惟湜“赏风月而同归”。惟湜是北宋的一代名僧，佛理尤精。同代名僧普济编的《五元灯会》留下一则惟湜参悟哲思的记载：“南康军清隐院惟湜禅师，僧问：‘如何是道？’师曰：‘斜街曲巷。’曰：‘如何是道中人？’师曰：’百艺百穷。’”惟湜就是清隐禅院的化身，以至黄庭坚就在文中直呼他为“清隐”。惟湜恳请黄庭坚作清隐禅院记，说出来的话亦是禅理浓浓：“吾与子同与不同，付与五湖云水，惟是艰难以至燕乐，强为我记之。”黄庭坚在《清隐禅院记》的结尾，介绍惟湜的身世和师承。惟湜俗名姓林，福建福清人氏，饱览佛学，是舒州（今安徽庐江）浮山法远圆鉴禅师的入室弟子。法远禅师是临济宗派之七世孙，其名在佛界如雷贯耳，看惟湜的佛承，便知不凡。黄庭坚撰过《清隐禅院记》后，意犹未尽，临别之际，还吟《赠清隐持正禅师》，深情与惟湜话别，赞其功德。诗曰：“清隐开山有胜缘，南山松竹上参天。擗开华岳三峰手，参得浮山九带禅。水鸟风林成佛事，粥鱼斋鼓到江船。异时折脚铛安稳，更种平湖十顷莲。”
南山清隐禅院经惟湜修过后，在岁月的长河里亦是几经兴废。据同治版《都昌县志》载，明嘉靖年间都昌人邵义道组织重修了南山寺（古南寺）。1987年，都昌县人民政府在原址重修了清隐禅院和上侧临岩的观音阁。如今，清隐禅院成为南山风景区一方胜景。
清隐禅院旁观音阁
“南寺晓钟”列都昌古八景之一，南山寺的钟声响彻“五湖云水”，在随时代汹涌的波涛里有时格外的激荡。1926年3月，都昌县最早的一批共产党人刘越、刘肩三、谭和、王叔平、刘聘三在南山寺秘密成立中共都昌第一个党小组，刘越任组长，从此在都昌点燃起革命的火种。如今，南山寺在入大门右楼厢房，避有红色文化纪念室。南山寺因是中共都昌第一个党小组成立旧址，也成为当地党史学习教育的活动基地。
南山寺是中共都昌第一个党小组成立旧址
写过“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一代文化巨匠黄庭坚，在距今940余年前登临都昌南山，体悟清隐禅院，为都昌的人文历史亦酿制了一杯醇厚的美酒，点燃起一盏温情的心灯。这酒，百杯不醉；这灯，千年不灭……
来源：汪国山 都昌在线相关阅读请点击：传家训扬新风之331|都昌镇南山风景区篇（一）：曹俊伦先生的十年文博往事传家训扬新风之333|都昌镇南山风景区篇（二）：谢灵运“石壁精舍”诗途浅探传家训扬新风之334|都昌镇南山风景区篇（三）：“诗仙”李白在都昌之仙踪
赣公网安备 360428020001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