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母懿德风范
巢立
先祖母王太夫人讳名王木娇,出生于光绪戊子年(公元1888年),十八岁始适巢门。祖母苦难多灾的一生,在我父亲的庚友俞昌言先生为她撰写的肖像赞作了真实的概括:“夫人生平能勤能俭,躬操耕种增产年年,身穿大布朴素为先,佐夫兴家门第光前,青年失夫冰雪操坚,端庄严肃远近敬怜,子精稼穑孙精诗书,培养功深耕读家传。”
祖母的苦难从她十九岁就开始了。十九岁那年,祖父受其族叔克诰的欺凌服鸦片土自尽。其时我父亲尚未出生,她为了支撑门户坚不再嫁,于是她百折不挠、艰难倍偿。她必须象其他男人一样春夏秋冬劳作,哪怕是严寒酷暑都得上山斫柴、下港捞草、循季种地,辛勤地劳作。父亲出生后也就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听祖母生前讲父亲六七岁的那年春节,在看到别人家宰猪过年,他慌忙跑回家搬个小凳子拿口木脚盆,嚷着要宰猪圈里的小猪过年,祖母伤心至及,贫寒人家哪有条件供得成一口大猪,多是半大的薄猪就得出售了。听祖母讲正月初一还得哄父亲去畈田里掏筐狗屎肥。祖母对父亲说,今天掏肥的少你去不会空筐回。父亲很听话就高兴地去了。
祖母早寡时,本家的大佬倌都企图迫我祖母再嫁,早就窥觊着我家那十几亩田产。祖母性倔坚不再嫁,要为克贵公名下留下一线单传的子嗣。祖母娘家势大,我的舅公祖太、祖仪为一方绅士,祖父初亡头两年,娘家也曾劝祖母再嫁。但后来得知祖母冰雪之志无人可移,就再也不劝了,而釆取庇护她的态度。每当族人欺凌祖母少儿寡母时,舅公们都力排族人纷争,维护祖母的权利和尊严。本地绅士邵伯棠曾光临我家对祖母的抚孤保节的风范大加嘉勉,使我祖母倍感殊荣。
旧时代有一些不务正业的人要么结伙为盗,要么游手好闲做赤脚罗汉,白吃白拿,专敲诈殷实人家的钱财。一天傍晚,家里突然来了几位白相人,穿着白府绸褂子,摇着杭纸扇,往坦场上的竹床上一坐,开口说借点零花钱用。祖母不慌不忙地应酬着:“先生们辛苦了!请喝茶抽烟。”然后侃侃而谈自己的身世苦难,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这些白相人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起身要走,祖母客气地挽留他们吃完点心才走,于是便忙不迭东家借粫西家借鸡蛋(其实自家也能拿得出),白相们已看出这等人家挨不着油水,就怏怏不乐地离开而去。
小时候祖母常常讲她以前经历过的事。一年秋天,我西边(指现在的新桥乡)的一位远亲青年女子,其时她已婚了,是当地开药铺的二老板。那时本地有位青年人在那边做手艺,与其偷偷相恋了。某天晚上,俩人竟比翼双飞了,来到称姨妈的我祖母家落脚。第二天西边男方五六个男子汉气势汹汹循踪而至,祖母听到动静,示意那年轻女子躲到楼上去了。然后脸不慌心不乱地应对着来者不善的眼前客,矢口否认有过青年女子来投。来人们相持不下要求搜房,祖母气定神闲地说“若搜不到你得打爆竹赔礼”,来者心虚,看看我祖母的架势就悻悻而去。人走后不久,这位还在惊恐的女子走下楼来,祖母让她赶紧上楼去,说不准那些人还会回头给一个措手不及。果然人前脚上楼那寻人者后脚又进门了,说是请祖母帮忙打探这青年女子的下落。后来祖母将这远亲女子送到山后的庵堂里避去了,最终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祖母一生怜贫惜弱。我本家房下的牵牛叔(家派名巢遵纶,后在景德镇落户)小时候他家讨饭,祖母总是半斗一升地接济他家。每逢红白喜事吃酒,他就牵着我祖母的后衣襟蹲在地上,轮着祖母挟菜他就扯一下衣衫角,祖母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碗里放菜,后来他总喊我祖母叫“好姆妈”。
一年寒冬腊月,山下平官叔的妻子人称的氏,正逢分娩,家里无米无粮,无可奈何。祖母盛五升爆米花去她家应急,勉强维持了这艰难的时日。住在一村的来花婶常常和我谈起我祖母的善行。她家旧社会也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祖母那时己有十几亩土地,有时需请放牛的零工,她家长子常常是我家雇佣的对象。这婶娘说我家儿子总是饿着去你家放牛,而回家你祖母总让吃得饱饱的。由此,祖母的慈善之怀足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