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1332－－1315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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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5：新年致词

钟声响起，我要驾鹤去春秋列国
告秦王：咸阳在、长城在、八百里秦川在
一些盗墓者以国家考古名义掘了皇陵兵马俑
长生不老药就是猕猴桃我家乡果遍山岭
在淘宝网我买了两吨献贡等待发货

一定要去寻访腰偑六国相印的苏秦
他爱燕王妃痴情到殉国令我刮目
倘若见到战神白起，壮士荆轲
我会劝他们放弃弓箭，戈矛，盾牌，马车
教他们制造AK 47，坦克，防弹衣，原子弹

有空经过楚国，见见屈原是必须的
要向他请教《天问》，求教楚辞技艺
把雪结成冰的诗歌介绍与他
当我说他投江的日子被后诗人定为“尸人节”
他道：世人皆浊兮我独醒

返回时，汉唐宋元明清我一一省略
我只选择登录民国，拜访民族魂鲁迅
与他讨论阿Q， 范进，祥林嫂捐门槛的初衷
询问治疗国民劣根性的药方
顺便说各级教材大面积卸载了他的作品

当然要拜见毛爷爷，与他聊聊人民
说我的乡亲不种田地，不养猪牛
猪肉涨到二十多元一斤
说香港动荡藏南钓鱼岛台湾还没有收复
我唱“赳赳老秦，复我河山”时，他落泪了


1316：冬至 · 雨

雨滑落下来，与落叶碰撞到一起
当铁皮屋顶响起沙沙声
悬铃木晃动一个又一个身躯，紧紧抱着雨
那一刻，死生契阔

那一刻，黄昏正在靠近
光亮处，半青半黄的茅草伸出舌翼
相互润湿干渴的嘴唇
旱，抽去了它们的肌肉与经脉

路灯下雨线有序地行进
一片、一朵、一根、一枝、一树
它们重新现出亘古而又清澈的自尊
那一刻，死生契阔没有悲伤

其实我忘记了冬至
相对于万物，雨更迫之所需
相对于冬，我更渴望一场大雪
雪结成冰有天上的骨头


1317：鞋山

谁惊慌失措，鞋子遗落于鄱阳湖
私奔？追杀？洪水？还是一世牵挂
谁把背笥中的书信沉没于波涛
以致漂荡的鞋化成大孤山

长歌，长思；长唤，长哭
春回水一夜夜地涨，漫过堤，漫过城
笥中镜，照吴月，照楚钩，照钟山
肝胆相照一朝又一朝

大孤山，谁惊慌失落的鞋子
洪荒许他空，人间许他仙，江湖许他山
帝王将相，流氓草寇许他厮杀
而他咬紧秘密，任流水带去光阴

在孤单的鞋山我没拜塔
没求佛，没问仙，我攀阶而上
在岩石嵯峨之间系紧鞋带
我担心一转身，尘世已千年



1318：小雪，大雪

北风测量过的地方，我年复一年又一年
想给一些田野，山岭，小路送去问候
断片、残片、碎片已失去欢迎
连一簇簇败草也意冷心灰

没有绿色的塬安静到死
如果转身，低首，干裂的稻地冰冷
想遇见油菜地如同一个幻想
荒凉成为物件，塞满天空

在乡间我与干旱体面地错过小雪
错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呻吟的日子
田园荒，猪肉贵，鱼塘涸
谁敢指出这奇异的真相

如果有时间，有如来
如果雪，大雪带来茫茫神谕
我愿意守夜五更
等一寸寸失去阴影的世界

1319：上海：1992 (组诗)

《苏州渡》​

从光复西路上的上海木材一厂过苏州河
有轮渡码头。铁驳船十分钟一班，两分钱
过渡的口音大部分是淮北，皖南人
间杂着川鄂湘音，赣音几乎可以省略

只要有月光，朦朦月，弯钩月
我一定会坐一次轮渡，挤上船顶层
船到河心，所有喧哗与黑暗比水更平静
我像个幸存者喃喃自语

若厂里放月假，从晚上十点始
我坐在渡口等时间，等最后一班船
十一点坐过去，十一点半坐回来
再最后一个走出空荡而又膨胀的渡台

苏州渡死过一个女人，三十多岁
下夜班被强奸，有人说是歹徒抛尸
后来我在那等时间冷不丁会听到扑通水响
然后吹来有别于人间的风

《苏州桥》

与苏州渡对应，苏州桥是过河的方便法门
它对待过桥客一律平等，温情相待
它的光影，模样与表情有标致的江南
它谦卑地让河水穿膛东流

拉二胡，耍猴，乞丐，变戏法的
人力车，挑工，卖碎食糖果的
烟雾，尘埃，叫卖声
景象与《清明上河图》中的天桥一般

在桥上看日落玫瑰色的云总被高楼遮掩
倘若河中飘来乌篷船，我立刻精神
像悬在空中站着，神秘的船拖曳我的视线
待我从桥下到河堤它们已消失于河弯

最是厂里发了工资我必去苏州桥
掏五角线给老货郎，他用小竹筒把瓜子
细心地装满我的两个裤口袋。我一路
吃到南京西路，城隍庙，上海外滩

《木材一厂的老曹》

车间最早来最迟去唯有老曹
一个人谈老曹无儿无女，一个人谈老曹纯巢一个
一个人谈老曹不上班就会发疯
老曹背对着他们，帮助我理着纸薄的面板

他动作娴熟，清晰，细致又精美
他与我一样单独沉默，汗淋淋手下面
堆叠起比纸薄的木面板
老曹是二车间压板组的组长

五十多岁，脸比树的肌理还要沧桑
他喊我“江西”，也喊“小鬼”
对别人说这临时工有文化不能干重活
让我每天拉斗车在三四米的距离内运芯片板

有个本地年轻的正式工找茬巴我一掌
老曹领着哭泣的我去工会告状
后来那个人调走了，扣掉一月奖金
老曹说：小鬼，有我在，你别怕

十二月加晚班，老曹给我一件棉大衣
我像一片寒风中的叶子裹进去
“月底我辞工，回乡准备明年的高考复习”
我把唯一的秘密告诉老曹

《上海木材一厂的仨女工》

1、
食堂门口，她拦住我
“给你”，她递来一叠饭票
她一米五六左右，瓜子脸，短发
我惊悚的目光说出陌生

“我要回乡，厂里没有其他朋友”
“每次遇到你总是对我微笑”
“这个月的饭票你拿着”
她转身走了我还没理好慌乱

在厂里我一向凝眉低首，赶路
何时对她微笑？我一头雾水
后来我每天在食堂用饭票买一个千层饼
这之前从来是看看而已

2、

孩子父亲车祸去世已两年
孩子读三年级，成绩一直不好
我没文化，请家教又请不起
晚上你能去辅导孩子吗

住我家吧，我们同组上下班方便
晚饭我煮，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她语急，眼含泪水等我答复
我一时怔忡，两耳嗡嗡，莫名其妙

千万别去，她命里克男人
去了她会把你一口一口地吃掉
一个有些猥琐的矮男工揪住我耳朵
似乎要把我塞进圧板机

3、

“你猜猜我多大？”
“不知道，可能二十二岁左右”
“哈哈，我三十一了，参加工作已十年”
开电梯的上海女工刷亮了我农民的眼睛

她脸上闪烨的光亮与玲珑的身型
契入了大都市的千万种风情
她照着镜子，抚弄着眉毛
她涂抹嘴唇的东西，我看不懂

她要我在电梯内多待会。从一楼到七楼
她一遍遍来回控制电梯门。她的眼神
她的笑，诡异得令我恐惧
有几次，我都汗流浃背


1320：芭茅花

经过离落的寒露，随之而霜降
茅花褪尽衣衫从遗忘的心底回来
迎向阳光，大虚大幻，一朝秋颜老
令山雀倾斜的翅膀迅速慌乱

这是山脚一片干涸的水域
每入九月，这里失去水流的音节
整个凹地变成盛装死亡的器皿
若说生，全靠芭茅花在支撑

两年来我一直把握着节令
以便在茅花羽遍苍山时进入其中
相对乡村，芭茅丛更像一座城
相对红叶，茅花只愿作夜露的嫁衣

每一根保持盈然的独立
向天空逼视，向大地喊话
丝尖柔，丝尖刚，一根挨一根
亦生亦灭，受胜妙乐


1321：重阳登丁仙垴能仁寺

从高处到高处，我依次绕过三圣殿
僚房，大雄宝殿，行走在经声与山光之间
熟透的白栎果像一颗颗舍利子
当我向历代高僧合冢顶礼的时候

天台性觉和尚在丁仙垴主峰结草为寺
以“能仁”寺名。倘若明洪武年间我是巡山的猎手
不，我该是山林中的某种生物
否则一入寺中怎会似曾来过

在寺以北的山峦，我眺望天下
用手机拍下能仁寺的背影
越拍越诚惶诚恐，胆战心惊
我无法与佛祖一样慈爱所有苍生

所以我截取一节红烛点燃檀香
让我之爱随重阳节一起登攀
愿山河风调雨顺，愿生灵祥瑞平安
愿修行的佛子早证莲华


1322：丁仙垴上望红尘

在海拔225米的丁仙垴主峰
我憋持惊叹，吞云吐雾
撒开的五指按下半个都昌大地
松涛叠起，风声亘古

南，鄱阳湖是丁仙垴第一色相
我画下镜子，写下水天相接
用淡绿，明黄，烟黑与纯白描述沧海桑田
用我踢踏的脚步声代替远方的号子

朝西，山丘以逶迤连绵来汇聚莲花
秋光的赞美与深情，此刻无足于轻重
村庄沉于静，而一卷两卷的炊烟
与佛前案几上的香火毫无区别

回到身旁是一群重阳日之人
在丁仙垴，伸手可以摘星辰的山峰
我祼露的心拣起一节松树残枝
在坡上红土，写下红尘

1323：在鄡阳遗址

一、

弃舟，登滩，步行十分钟
我以大雁的姿势降落于鄡阳腹地​
天很高，洲很阔，水瘦云远
城头山像年迈的老虎伏在前方

滩地上的鹅卵石硌痛脚底
告诉我每一步均踩在先民的头顶
夕阳正挂在鄡阳古城的门楣
我听见了真实的车马声

公元421年的某个日子
渔舟唱晚，街市繁华，打金店尚未打烊
突然天地崩，啸风狂，湖浪排空
一切生，一切死，瞬间埋葬于水中

在鄡阳，望着王家山
望着窑洞山、官山、朝山
我想说湖水，湖水干涸
我的且光又近又远，找不到方向

在城头山下，我不住地喃喃自语
那些陶片，瓦盖，坍陷的墙基
给我幽灵的真实存在
此时，我不相信山河依旧在

二、

一座沉没的古城，只留下大水泱泱
一座沉没的古城遗下的时光依然是大水殇殇
相爱的夷民，取亮的灯火
多少次牵手爬上的城头
以及瓦楞酒肆的歌声
令站在最高的最低的我英雄迟暮

朝城头山靠近越走越低
我把朱元璋陈友谅烧起的战火一脚踩灭
在鄡阳的江湖，我的合什
只回向于醉欢于三杯五盏的布衣


1324: 追 秋

为追上秋天，与秋步调一致
它没日没夜地红叶
直至血沥尽，黄到干枯
直到每一根长短枝丫
秃成秋天的样子

与秋风秋雨秋雀相关的
它以落叶，以碎裂的皮肤结界
统统拒之千里之外
它不要禾垛边上升腾的烟火
它要与远近所有的色彩区别开来
它的摇动，在三千大世界
直接，单一，强烈地
指向一个秋

1326：在山中

四点钟转身朝向西方，以一个侧影
以一双完全晕眩的眼睛
西天的云彩漫不经心地散到天际
细看犹如敦煌的飞天

念佛殿二楼外墙与风雨廊的漆绘接近尾声
秋光在六字大明咒、阿弥陀佛、禅静信修归净
以及朱红的廊柱橙黄的墙壁
一步一回头，有情无情

欢喜这样的时间，有风不凉
有阳不烈，有云不雨。念佛机供在窗台
播放着大安法师对信愿行的开示
呼嚧呼嚧，我越听越惭愧

在山中，毋须看见自己前世的身体
也毋须思索改变季节的语言
我只持心墙绘一声声佛号
“念佛号，会有光”，大安如是说


1325：紫薇花开

她属于清晨，不
她同样属于白日与黑夜
在乔木葳蕤遮掩的边界之下
她玫红粉白簇拥地将九月领入小城

在每一棵紫薇旁逗留，仰望
我肯定每一花朵连着春风与秋雨
此刻太阳初升，光芒是洁净的
香令我靠近，一点点靠近

与紫薇花漂离熟知世界的片刻间
想起居所阳我台的三角梅，一样的花色
此刻她正绽开在同一条河流
如果给她一点点音乐多好

所有的花类都充满道別，告別
秋风的颜色与声音拖过千山
石上青苔，墙里欢笑
必须有薇之红粉铡去一倾而下的薄凉


1327：立秋的秋千

蓝蓝的天空里面
我把看得见的风叫白云
如果想飞，想秋千
只须伸手抱一片就好

如果可以在肉身留言
请原谅，我还在爱
那漂泊的，漂荡的所有诗篇
从来没有终结​

我喜欢立秋前后的暑气
白就白得令人慈悲；轻就轻得令人自由​
有信使在天上，随意秋千
轻轻一摇，花骨盈袖

我把蓝色的天空叫大海
把望见的风叫白云
立秋了，我的船只正在离岸
装载着熟悉与陌生的名字



1328: 晚


最后走进七月的深夜
灯黑漆漆的从高楼坠落下来
撞歪了树，光碎溅一地
夏虫在草丛里玩命地呜咽

白天在岭蔡，岭张街相继看到幡门
一南一北，一样的冰棺冻着尸体
大暑，霜降，一热一冷俩节令
总会送走许多陌生人
人世冷热，指引死的方向

老巢诗:《给你座衣冠冢》
他寄望某个人，拣衣葬心
我学不了老子骑着青牛一去不回来
若是我消失::必定雁无声，风无痕
不将每一种爱遗留人间

1329：六月十九

六月十九，我的天气
不断地大风，大雨，雷电到暴
我在杨树下一次比一次透明
一次比一次轻，薄如蝉翼

六月十九，我见到闪电怎样毁灭自己
我见到凛冽的哀嚎如何化成雨水
在脚下汇成洪流，我看见
拆断的树枝跪在路上失声痛哭

大陆失去边界，六月十九
山失去海拨，大地失去天空
我在密集的箭矢之下
惊恐又愉悦地献出皮囊与骨头

念佛，诵经，持咒，放生，祈福
抑或顶礼赞叹观世音菩萨
六月十九，我统统无动于衷
我只以忧伤的忏悔撇向隐秘的河流


1330：莲


这些穹盖，花箭，莲蓬
这片辽阔被风触动的阳光
在莲池中央，我像它们一样
散立在边界的尽头

須弥山中，数千平方的田野
花开了谢，叶圆了残，莲子满了落
鸟无踪，人无影，蜂不鸣
唯是白莲红莲观世音

据说农场主迷糊了种莲的方向
莲本佛心，何从名闻，何从利养
纵叶入饮，果入药，花入肆
不发菩提心，怎以莲行道

炉香乍爇，法界蒙薰
万千中我定格一朵
以莲蓬一支代替所转法轮
以莲花化境，析骨为诗


1331：刀

令死亡的属性失去阴影
比如使刀杀鸡，杀猪，杀牛羊
都是见血封喉

倘大力者抡刀
可以砍五岳，劈昆仑，掘大漠
一刀封神也不是传说

军刀，于砍与被砍
武士刀，是割喉与剖腹的压轴戏
手术刀，切人的肉身天衣无缝

然没有一种刀
用来切心，切三魂七魄
如是有，宗教就不会诞生


1332：绝

1、​杀生之恐

从昨夜到今日午后
雨，下啊下，越下越大
把苍野下成灰色的云
把大地下成天空​，清亮如镜
我一脚踩上去
云散了又聚，镜圆了又破
我心生起杀生般的惶恐

2、比干之死

因为忠君
比干只有挖出七巧玲心
给纣王爱妃妲己之病做药引
天下之大，率土之滨
有哪一个帝王
确切需要一个忠臣

爱一个人亦是如此
越爱越忠贞
会越来越卑贱
兔死狗烹，在之时间

3、岩壁之兰

就像从岩石里长出来的
一株蕙兰，七片叶子
花茎两根，瓣数朵
有铁锄，铁钎，却无法挖掘

五年后去观之
花叶无踪，鳞茎干枯
荆棘条，绕过来，缠过去
标准的天罗地网

4、阿难尊者

阿难说：愿化身石桥
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
只为等爱着的女子从桥过

五百年过去了
石桥仍在
只风在呜咽，雨在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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