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湖边人打鱼,也种粮棉,且后者是纲,前者为目,纲举才能目张。虽然鄱阳湖像个取之不尽的大聚宝盆,钱来得快,但生产队里总有安排不完的农活,没多少闲打鱼。何况人们也不敢多打,打多了怕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如被戴顶富农甚至地主的帽子游行更是够戗。
但湖里多大水,那些地势低洼特别是近湖的田,每年端午节前后的汛期一到,无情的洪水总会或轻或重的将禾田毁得七零八落,甚至颗粒无收。靠那点淹剩的粮食是无法填饱肚子了,许多人饿得面黄肌瘦,湖边人只好将地势高的地里多种棉花,卖棉换钱,去粮站粜粮。
然而栽禾也好种棉也罢,都得有充足肥料,乡下有句话叫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还好这点难不到湖边人,一到秋冬,那鄱阳湖的滩涂便逐渐露了出来,洲草疯长,将草割来沤过冬,就是很好的肥料。
高墈村人每年都要打很多湖草,冬天农闲不必说,春天也常去。春天雨多,只能去没被水淹着的地方,有时候跑得很远,需去数日。但谁都愿去,因为生产队里多记工分,有平时难以吃到的肉和白米饭,男人们还能像群放湖的野鸭,呱呱和带去做饭烧水的女人打趣。去的人还争相出船,船也记工分,湖边人很多都有船。只是船总由高满生的俩儿子出得多,其他人多半是轮派或抓阄。高满生有理由,说俩儿子的船大,装草多。众人对此不敢多言,只在背地里嘀咕。
这年的春天雨水少,至谷雨季节的鄱阳湖还似乎只有半湖水,滩涂较高的地方仍长有茂密的湖草。已打过两回,高满生提议再打些草来,说棉花移栽,正好草铺在地里可以沤肥保湿,还能抑生野草。
都是庄稼人,大家也不由点头,于是就高满生俩儿子的大船打头阵,再配了水贵的那条小点的船,一行十来人雄赳赳地出发了。
将一干人打发去了打草,高满生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农村人结婚早,虽说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都已成家,但才四十多点的他,也是男人如狼似虎的年龄。高满生很感激父母,将他生得细皮嫩肉高大英俊,加之读了点私塾,一只警犬似的鼻子又能准确地嗅到世界信息,因此被乡政府领导看中做了大队书记,也被女人们青睐。
在大队办公室里,时有些村里年轻漂亮的媳妇被高满生喊去谈话,那些被叫的媳妇们,基本都进门时有点战战兢兢,出门却脸赛红霞,一副桃花盛开的模样。惟独水贵那泼辣而伶牙俐齿的媳妇巧妹,出门时虽也红着脸,但就像高山顶上的红辣椒,辣得空中都冒火气。
可高满生似乎不怕辣,并觉得越辣越有味。巧妹去割油菜,那是按件记工分的。高满生有意让巧妹去了个偏僻处,想到水贵他们打草去了三天马上要回来,恨不得立即摘下这红辣椒下饭,以解馋味。
正当春末,又处午后,已带热意的阳光,加之干活,使得巧妹看到这里僻静,反正就自己一人的不像平时有大伙,便脱剩得只有一件薄薄的碎花衫,把一身旖旎风光都几乎显山露水了出来。这块地一亩多,割完有十多个工分,想到平素的女人才六、七个工分,这下一天顶两天,心便蜜蜜笑,手就不觉更加快了。巧妹直腰抹了把汗,刚好吹来股凉风,天也变阴,使她不禁喊了声,哇,好舒服!她正要弯腰继续挥镰,却见高满生幽灵似的从地角钻出来,巧妹,么事好舒服啊?
巧妹唬了一跳,本就两脸红扑扑,这下更布满了红云。好在她天生胆大,当下把头一甩,带动两胸波浪汹涌的咧起嘴来,俺当野猫呢,原来是大书记。接着振出银铃,你不用干活,当然不晓得阴凉天舒服。
高满生两眼都直了,那飘逸的美发,那丰满肥硕的胸臀……简直是精美尤物。他咕咚吞着口水,一改平时的威仪嘻嘻上前,巧妹,俺就是野猫,专门喜欢吃你的腥,让你比吹凉更舒服……边说边逼近。
巧妹打了个激灵,不觉遮胸沉脸,你别过来啊,这儿不是大队部!
可这话何用?任凭巧妹再辣再勇,也毕竟一弱女子,加之干活已累,怎斗得过正发兽性的大男人?巧妹挣扎着抵抗大喊大骂,眼看被压倒在油菜上,碎花衫的扣子也被扯掉,幸好从上天滚下来一声惊雷,接着便豆大的雨点打得嘣嘣响,这才偃息了撕扭,两人都落荒而逃。
傍晚水贵和村里的另外一个人回来了,不过只有水贵的小船回来,高满生俩儿子的大船却没回来。据两人描述,他们回来的途中正好遇上了暴风雨,大船被打沉了,他俩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得了性命。
这下如同青天霹雳,高满生正在酝酿再怎么吃到红辣椒的心思瞬间被击灭,顿时变得呆若木鸡。
至次日中午,大船上的七、八具尸体被陆续打捞上岸,一齐都放到了各自的家里。一群乌鸦盘旋呜啼,高墈村的天空荡漾着一片哀恸。
高满生的父亲年逾花甲,颤声说崽啊,就把我和你娘的棺材用了。
高满生微愕。在当地,柏树棺材洞包角,算是最上乘棺木。前两年拆老厅做新屋,高满生看到有几棵百年老柏树,就生了个心眼,砍倒做了两副棺材,但那是给父母压寿的,俩儿子虽然悲惨,可毕竟命薄,属无福之人,怎睡得如此好棺?于是他摇头,不可,万万使不得!
谁知德公插上嘴,贤侄,那棺材是老厅之物,恐怕还是用了干净。
高满生寻思德公的话,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望着自己这栋仍颇气派的房子,忽然想起了那条打死的蛇,背脊嗖的涌升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