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母亲
方平潮
我的母亲——方美玉，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在2019年1月28日走完了她并不传奇也并不完美的一生。她太渺小，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的人不超过微信好友人数的上限，以至于她65年的人生，对大多数人来说，既感受不到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之于我，她是伟大的，她是传奇的，她的重要性超过世界上的一切！在这个春节，我永远失去了我的至爱，我的妈—我的妈妈！！！谨以此文，用以怀念和对她的追忆！
母亲出生于1954年，在芳龄20的年纪嫁给了同村穷小伙，也即我的父亲。他们的缘分出生就注定了，他们俩是同一天生日，爸爸比妈妈大整整一岁。爸妈的结合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在70年代的中国农村，这是相当少见的。那时，还是农村集体制时代，爸爸妈妈被分在同一个生产队，妈妈是团员，人长的漂亮还是文艺积极分子，这样的条件自然会引起不少青年小伙子的青睐，爸爸也不例外。爸爸是地主阶级的子弟又不善言辞，但他有股傻劲，每天中午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就去默默的帮妈妈干活，中午饭也悄悄地分给妈妈吃。在生产大队年代，作为一个壮劳力，父亲自己的饭都是不够吃的，所以那时的他基本都是饿着肚子的。爸爸的真情付出，终于感动了妈妈，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自此芳心暗许。
正如电视剧演的那样，所有伟大的爱情不可能一帆风顺，爸爸和妈妈也一样！爷爷死的早，奶奶一个人拉扯大六位儿女相当不容易，作为家里的长子，爸爸很早就承担了生活的重担，但即便如此努力，我家依然是全村最穷的；据爸爸和家里的长辈回忆，那时候站起来伸手就能够到我家屋顶的瓦片，稍微高一点的人进出门都得弯着腰。作为贫下中农的女儿执意下嫁给地主家穷小子一事引起了全村人热议，几乎一面倒的持反对态度。用爸爸的话来说，大多数人都担心这个穷孩子能不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但是妈妈，是相当执拗的，她赌上了一生的幸福来诠释什么是不顾一切的爱情，她是一位勇敢的女子！她的执拗，让她选择了爱情嫁给了幸福，也给她带来了苦痛，这是后话。
婚后的妈妈，和爸爸一起吃了人间所有的苦，再美好的爱情也回归平凡的时刻，那时爸爸在外学徒做裁缝，妈妈扛起了家里的重担，既要照顾我哥哥姐姐，又要负责田地里的农活。我记忆中，爸妈那时偶尔也是会吵架的，但基本上都是妈妈在那叨叨、撕扯，爸爸忍让或借故走开，印象中有一次爸爸用正在吃饭的筷子打了一下妈妈撕扯衣服的手。这种小争吵，每个家庭都少不了，他们也不例外。爸爸尝试做各种事情来改变命运，爸爸做过裁缝、跑过车、榨过油、做过小生意、炸过豆参，几乎所有能做他都尝试过。
1980年，我出生了，作为这个家庭的第三个孩子，我的出生给原本并不宽裕的家庭带来了另外一份负担。那时已经开始了目前已经被修正的“计划生育”工作，作为计划外的超生人员，我的出生要让这个家庭承担50元的罚款。听妈妈后来跟我讲，他们买了家里所有的大米并向外借了不少钱，总算凑过了这个罚款，所以据说那两年家里要靠借米吃饭。
1982年，也即是他们结婚8年之后，经过夫妻俩的齐心协力，我们家建了一栋青砖灰瓦的新房，告别了那个进出门都要低头的土砖房，这栋房子在当年也算是我们村的“豪宅了”。虽然新房子建好了，但是家庭的财务状况并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据爸爸回忆，每年的年根相当难熬，这时候爸爸要想方设法去银行贷点款，以度过年关。我们家真正有所起色到了90年初，那时候爸爸做生意开始赚钱了，真正算是熬出头了。爸爸对妈妈非常好，自从妈妈生病以后，家里的农活不用妈妈再插手了，即使做饭洗衣服，爸爸也是能干就尽量自己干！家里的冬天很冷，洗菜洗碗什么的，爸爸都全包了，尽量让妈妈少接触凉水，不加强病情。爸爸亲口说过，当年她嫁给我得到了全村的反对，如果我再不对她好，她的日子还能过吗？
从妈嫁给我爸，到家里经济好转，足足用了近20年，这期间，爸爸陆续建了四五栋房子，可以说，只要攒点钱，他们就置业去了。也许是以前太穷了，住的太寒酸了，只有房子才能给我爸妈带来安全感！因此，也养成了妈妈无比节俭的性格。另外，爸爸兄弟姐妹六个，爸爸是男丁中的老大；妈妈兄弟姐妹六个，妈妈是老大；他们的外甥外甥女加起来得有30位之多，其中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费用之高，简直无法想象。要强的爸妈，总是希望做到尽善尽美，对于收入微薄的家庭，压力可以想象，妈妈把每一笔钱都看的无比珍贵，舍不得乱花，衣服总是穿旧的，即使给她买了新的，她也放在那，舍不得穿；剩菜剩饭总是温了一次又一次，即使发霉了，也舍不得倒掉。爸爸姐姐因为倒那些剩菜剩饭，没少跟她吵架；后来因为拗不过她，也就不跟她吵了，由她去了。这次清理她的遗物，发现30多年前的衣服，到现在还保留着，她用过的、穿过的东西，没有一件扔掉的。
虽然没读多少书，文化程度不高，但妈妈是一个很明事理的人，也是一个争强好胜之人；更因为她是本村的姑娘，所以更要挣面子。她这种性格加上我家当时的环境以及辛苦的田间地头的劳作，让她早早就犯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自我记事以来，她就体弱多病，近些年更是越来越严重，连走路都费劲，近三五年，她走几百米的路都要歇上好几次，喘气如牛。
以前家里穷，没条件给她看病，家里经济条件好转以后，爸爸、我们兄妹、外婆、舅舅等所有人，轮番给她做功课，让她去大医院看病，彻底帮她做一次治疗，但她就是不愿意。她主要有几点顾虑：一、她的病熬很多年了，身体非常虚弱，她觉得很难治好，甚至担心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二、视钱如命的她，知道看她的病要花很多钱，十几万甚至二三十万都不一定够，对于从那种穷苦日过来的人， 这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三、家里人为她看病忙前跑后，肯定得耽误几个月的时间，正在上学的孙子孙女（哥哥的孩子）没人照看。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拖着拖着，真真就成了要命之疾。该来的迟早回来，2009年的某一天，她身体极度不适，当地县医院直接决定放弃治疗；我爸和我们并没有放弃，马上找熟人转到了南昌，南昌医院的二尖瓣扩充手术做的很成功，给了我妈二次重生的机会，但并没有彻底解决她的病根，自那以后我妈更怕去医院了......
医院又给妈开了药方，需长期服用，其实这之前她已经长期服药多年！每天要吃很多种药，每种药的剂量也不一样，她需要分辨不同的药不同的剂量，什么时候吃，更痛苦的是，她说其中有些药非常苦。对于一个吃药比吃饭勤，每天需定时吃药的人来说，其痛苦也许我们无法体会，所以后面几年我妈开始打起来太极，有时“忘了”、有时少吃一点，有时甚至不吃，以至于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如果不是对家里的那份责任、对未来的期待，以及想亲眼看着儿孙幸福长大，真的很难理解她人生的意义还剩下什么，妈就这样撑了一年又一年，直到这次生病住院......
2019年1月27日早晨，姐姐打电话给我，她说妈又住院了还挺严重的，我立即改签机票回家，甚至很快在去机场的路上姐姐又电话我是否将妈转到ICU，我心里咯噔一下，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从来没想过真的会失去妈妈，失去这个我无比依恋的女人。真的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啊！对于妈，心里那种感情那种寄托，是无法描述的，虽然爸爸扛起了整个家，但爸爸平常少言寡语，情感上交流相对较少。但是妈完全不一样，有妈才有家，每个人都围着她转，听她絮叨看她围着锅台忙碌，虽然做的饭也不算好吃，甚者这几年什么也不能做了，但就是觉得怎么都好怎么都幸福，有时候会和她吵架，也是觉得她烦，但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第二天还是妈呀妈呀的叫着，因为这就是母子。可是我现在没妈喊了啊！！！担心她和我爸的身体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植入了我的骨髓，每年我会买各种各样的补品，就是担心他们吃饭不讲究，营养不够。2019年1月28日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永远会记得这个时间，我们姐弟仨从医院带她回家，路上30分钟，我蹲在她耳边喊了30分钟，大声跟她说话，她虽然不会回应我，但我说的所有的她都能听到，意识很清醒，有时我会说你听见了就捏捏我的手，她会使劲捏一下，虽然没什么劲，但我能感知的到。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感觉妈妈对我更格外关照一些。虽然小时候很顽皮，因为学习成绩好，爸妈很迁就我，我印象中，妈妈几乎没打骂过我。从98年我出外求学开始，跟妈妈在一起时间就很少了，也不爱通电话，即使打电话也是象征性的报几句平安就挂了，回家陪她的次数就更少了。每年春节回去，她都恨不得把所有的疑问都了解清楚，拉着我问东问西、问这问那，我那时候会觉得很烦，没什么耐性回答，甚至有时候会怼回去。现在想想，她是多么期待了解我在外面工作情况。作为母亲，她放心不下她在外打拼的小儿子，而她自己又无能为力，完全帮不上忙，所以只能试图去了解试图去询问。我本想去年多陪陪她，提前了三四天，过完年在家再多呆几天，但不成想遭如此变故！
这次回家，我连一句话都没能和妈说上，更甭说听她久违的絮叨了！妈妈，我想永远听你絮叨下去，我不会烦了！！！
我和我妈此生有39年的缘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她的儿子，听她絮叨看她忙活吃她做的饭，不过我再也不会向她发脾气了。她真的是最好的母亲，家庭和睦邻里关系也好，各种关系处理的妥妥贴贴。那天在她心里还清醒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过的很好很幸福，我会给她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的孙子。可惜，这些她都没有机会看到了......
细佬：平潮
2019/2/17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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