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尊害了她 方仁和 图文无关 一 当我在键盘上敲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心还在久久、久久无法平静。 一朋友乔迁之喜,在一家酒店设宴招待亲朋好友。我早早地来到了这家酒店,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由于跟其他人不熟,说不上话,因此我一坐下便玩起了手机。 快开席了,我们这一桌还空着两个座位。我继续玩着手机,等待开席。这时,一位身着带有补丁衣服且土头土脑的中老年妇女来到我旁边,很有礼貌的问:“先生,这里能坐吗?”我头也没抬便说“你随便坐。” 酒宴开始了,我抬起头打量着本桌的客人,寻找着有无熟悉的朋友。当我的目光落在我旁边的妇女身上时,这位女士也正好把目光看向了我。她一头花白的头发,饱经沧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上身是一件洗得发白且带有多处补丁的蓝布大褂,下身穿一件已经早已过时的涤卡长裤。从她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少年时的俏模样。我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脸也憋得通红。我结结巴巴地问“娟,真的是你吗?你过得还好吗?”女士也立马站起来,“哥,怎么这么巧?上帝怎么又让我见到了你?你……”话没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其实,从同姓的辈份来说,我们真的是兄妹,她叫娟,我仅仅大她一岁,小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从一个集镇上搬到了我家隔壁。但是我们俩的家庭条件,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家祖祖辈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土里刨食。她的父亲那时成分是工商业地主,在某乡镇棉麻所工作,吃的是皇粮。她过的是比较优越的生活。 那时候真是少不更事。她天生丽质,好看的瓜子脸上还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她天天打扮得跟公主一样,几天就换一件漂亮的新裙子。而我,天天是一身补丁加补丁的破衣服,却从来没换过。但她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她天天象一只快乐的蝴蝶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我们天天在一起玩。有时,我从田里拾谷穗回家,顺便在路边上摘几朵野花带回来插在她头上,她竟高兴得跳起来,连声说真好看。有时,我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嗞啦嗞啦”喝着的时候,她便急急忙忙从家里端来一碗浓稠的白粥,不由分说把自己的白粥放到我手里,自己却端起我的碗喝起来,还说“你妈煮的粥真好喝”。有时,我要去帮家里做事,要去山上砍柴,她总是扯着我的衣服:“哥,带我去,我砍不了柴,我去跟你做伴帮你拾柴。”有时,我要去放牛,她就说“哥,我走不快,我在后面帮你打牛行吗?”我就说“妹,你别去,等会弄脏了你的花裙子,你就不漂亮了。”听我这样说,她竟有些生气,嘟起小嘴说:“哥,是我漂亮还是我的裙子漂亮?”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只好说:“你的裙子漂亮,你更漂亮总行了吧,我求求你,你就别去了,等会儿牛跑了,我哪有功夫照顾你这个大小姐?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在山上摘点野果捉个蚱蜢给你玩,行吗?”她这才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哥,说话算数,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每年的正月里,农村里的青年结婚的就特别多,一听到锣鼓响,我们便手牵着手去看新郎新娘。如果是村里有人结婚,晚上我们就一起去看人家闹洞房。有一次,洞房闹完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抱住我,对我说,“哥,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做你的新娘,我也要和你一起拜堂入洞房,你愿意吗?” 一转眼,我们都真的长大了。蒙蒙胧胧间,我们之间好像发生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我们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的胸前好象有两座小山在逐渐隆起,人也越长越漂亮。那个时候,我们心里都很想见面但又害怕见面。偶尔相见,两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心也突突地跳个不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结果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跑开了。当时她的父母亲只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出嫁了。后来年纪大了,也就不想再生了。于是就准备留一个女儿在家服侍自己,照顾自己的老年生活,她的父母就决定把娟放在家里招一个女婿上门以续香火。经过反复考虑,她的父母亲就托人跟我的父母亲说,想让我做他们的上门女婿,因为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另外,因为没生儿子,所以他们从来也是把我当自己的子女看,二来我们两小无猜,娟也早就想成为我的新娘。 那时,就我的家庭条件,无论我自己多么优秀,但是想娶个老婆回家不说比登天还难总之确实不容易。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父母主动提亲,母亲自然非常高兴,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但是母亲却又非常慎重,说这事非同小可,待我和儿子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当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并叫我拿主意时,我的头摇得象泼浪鼓,我说:“妈,我知道我们家困难,我要娶个老婆好难,娟也是个好女子,我也喜欢她,但是,要我去她家做上门女婿,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吃糠咽菜我也不离开你,不离开这个家。” 这件事就这样搁下了。突然有一天,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席卷全国。人们象喝了超量的兴奋剂,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打倒在地,然后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娟的父亲由于阶级成分不好,因此也在劫难逃,整天在单位陪斗,有时还要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被一根绳子牵着游街示众。几个月下来,人已经被整得奄奄一息,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拿来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往屋梁上一扔,丢下妻子儿女去了天堂。走了以后身上还背上了一个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罪名。由于受到父亲的牵连,她们母女被勒令迁往一个边远的农场。她们走了以后,我就象丢了魂似的,整天魂不守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所谓的自尊害了自己。失去了她,才知道我离不开她。在家里闷了几天,我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我们俩要生生死死在一起。后来,我到处去找她,找遍了她所有到过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再后来,听说她已经和一个同病相怜的人走到了一起。作出这个决定之前,她托人转交给我一封信,信封上没写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写写信人的地址,只有“内详”两个字。我颤抖着双手打开一看,一行行青秀的小字展现在我的面前,多么熟悉的字迹,信纸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泪迹,我顿时泪如泉涌,透过模糊的双眼,只见上面写道: 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每天晚上,我都将在别人的怀抱里任人蹂躏,这时的我已经心如死灰,仅仅是一具能喘气的行尸走肉了。 哥,我的心虽然在滴血,但我半点不怨你,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们曾经发过誓,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海枯石烂不分离。 父母生我养我,我感恩父母。但是父母生养我姐妹四人,为什么偏偏要把我留在家中?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永远不愿寄人篱下,其实这也是我最喜爱你的地方,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尊,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不愿来我家,这我都能理解。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就是那一次,就是那次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闪电般的亲了你一下的那一次,当时你怎么就那么笨呢?你为什么不紧紧地抱住我,回吻我?如果当时你稍微主动一点,吻我一下,我可能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身子给你。可是,你没有,你不但没有,还反而象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一样怔怔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我真是恨死你了。以前,我总以为我们会终生在一起,到洞房花烛夜再给你也不迟,反正我永远都是你的。哪知道上帝只给了我唯一的一次机会,我却没有把握住。哥,我真的好悔,我怎么就这么传统?我怎么就这么笨,面对心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他?这一生,我现在只能是带着遗憾走下去,直到终老。 哥,没有你的日子,我真不知道会怎么走下去?我也不知道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可能会儿女成群,子孙绕膝,也可能是孤单一人,走向天国,但我的心一直属于你,永远永远。 永远爱你的小妹:娟 二 那一年,我和母亲带着简陋的行李来到了湖山农场,这是一个规模非常大的劳改农场。场长是北方人,据说是个退伍军人,在部队时打仗非常勇敢,曾经立过功负过伤。他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他第一次看到我时就两眼放光,害得我赶忙低下头。他把我们母女安置在一个闲置的破旧库房里。从此,我们便在这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一天吃过早饭,络腮胡拿着一把柴刀和一担土筐放在我面前说:“大小姐,今天我带你去山上砍点柴,顺便认认山,免得今后你一个人上山砍错了别人的柴。”于是,我便跟着他来到了山上。山并不高,山上也没有参天大树。只有一些低矮的松树稀稀拉拉地分布其间,一人高的茅柴却密密麻麻地铺满所有的山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这时,一阵微风适时地徐徐吹来,可是我却毫无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他指着山的东边说,“你看,这东边是附近李村的,西边是王村的,这南边才是我们农场的,如果砍错了,人家就认为你是偷他们的柴,他们会抓住你不放的。好了,开始砍柴吧。”我赶紧拿起柴刀蹲下身子准备砍柴。谁知就在这时,络腮胡趁我不备一个饿虎扑食,将我推翻在地,一手捂着我的嘴,一手扯下我的裤子。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痛得我昏了过去。待我醒来时,这个络腮胡正在穿衣服,口里还说“你这小妮子真他娘的爽,要不是家里有只厉害的母老虎,我就把你收了。”我当时真恨不得用柴刀宰了这个畜生,可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挣扎了几次怎么也爬不起来,我便拿起旁边的柴刀朝他死命的扔过去,可是却被他轻易地躲开了。 临走时,骆腮胡还威胁我说,“你别看农场这么大,上下几百人,可是却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有第三人知,我连你的老娘都不放过。”从那以后,恶梦便一直伴随着我。他三天两头想方设法糟蹋我。为了母亲不受伤害,我只有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这其间,我流过产,他强迫我去打过胎。我想到过自杀,我想到过杀他,但一看到苍老的母亲,我又不忍心丢下她。后来再次怀孕,任骆腮胡怎么威胁,我就是不做人流,反正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下去,不如一死了之。后来肚子渐渐大了,才被骆腮胡的老婆发现。 当时那个年代,受伤害的永远是弱者。骆腮胡的老婆的确是个母老虎,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当她发现丈夫的劣迹以后,暴跳如雷,象一头发疯的狮子。当众揪着骆腮胡的耳朵问他怎么办?骆腮胡说,“大庭广众之下,快松手,再不放手你让我今后怎么做人?”骆腮胡的老婆说,“你还有脸做人?你的脸早就被你丢尽了,你赶快给我把那个狐狸精赶了,不然的话,我就跟你闹个天翻地覆,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在一个乡医院躺了七天,孩子被拿掉了。我们母女俩又象垃圾一样被扔到了另一个小农场。 由于遭受多次打击,母亲终于撑不下去,丢下我也走了。好心的人帮我埋葬了母亲,我也埋葬了自己。从此,我便象路边一棵孤零零的小草,任人踩踏,任人摧残。有一天,我在池塘边洗衣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到了水里,被刚好到池塘边洗手的风看见了,他连衣服都没脱慌忙跳下水把我救了起来。风在农场里也是孤身一人,只见他做事,从来没听见他说过话。他救了我以后,经常去看我,我们接触得多了,他才慢慢的告诉我,说他的父母都是某高校的右派被下放在这里,后来双双染病身亡。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不久,我们便把两副铺盖搬到了一起。风读过不少书,知书达礼,乐于助人,但是做起事来却笨手笨脚。我们互相照顾,相濡以沫,度过了十几年平静的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早上,风起来上厕所许久没有出来,我跑过去一看,只见他两手抓着裤子靠在墙边,问他怎么了,原来他根本不会说话。后来请人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高血压中风。是因为蹲得太久突然爬起来所致。从此,他便成了一个说不得话,翻不得身,会吃会拉的废人。十几年来,我每天帮他翻身,给他抹澡,喂他吃饭,替他换尿不湿,苦不堪言。 娟断断续续讲完这些,早已哭成了个泪人。但她也似乎轻松了很多,她用衣袖擦了一把泪站起来说:“哥,我的故事讲完了,也见到你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还有一截路要走,还要回去给他做饭、喂饭、换尿片。好了,我走了。”说完,便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之中。 草于2019年元月15日晚 改于2019年元月19日晨 [ 此帖被大方玩童在2019-02-09 10:0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