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训扬新风之五十五丨多宝乡刘家山村：山村道情|民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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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家训八条：敦孝悌、睦宗族、教子弟、端士品、务忠诚、戒健讼、戒奸险、戒流荡。

都昌县多宝乡昭兴村委会刘家山村，肇基之祖为明万历年间的刘执旨，成村已400余年了。刘执旨本也是皓首穷经的读书人，郡试途中，但见此地山清水秀，地显灵气，便置买了甘姓人家的一老宅地，由呈九庄（今苏山乡辖地）迁建“水磨庄”，一代代繁衍成村。关于刘家山兴村传说的另一个版本是，刘执旨与原著的甘婆婆情同母子，甘婆婆无儿无女，亡故后，刘执旨在甘家庄园建起厅堂，造就刘家山的发脉之地。刘家山人至今还感念甘婆婆之恩，每年的清明，族首在祭祀过祖宗后，也会来到据说是甘婆婆的长眠之地的村后大樟树下，焚烧纸钱。至于刘执旨的功名，有一种记载为“侯补儒学正堂”，大概相当于当下的一所学校的校长之职。

“刘家山”所实指，当是以数万亩计的西山，有“江南戈壁”之称。明清时期的刘家山管辖的西山范围，南齐老爷庙，北到团子口。广袤的沙漠之地长不出参天之木，却漫山遍野地铺展开来蔓荆子的藤蔓。蔓荆子是一种珍贵的中药材，主要功效为疏散风热、清利头目、除湿处关节。蔓荆子以都昌西山的为上品，以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以“都荆子”作为蔓荆子的别称，而且留下了一首五绝称颂：重来白衣山，为圣采药还。识得蔓荆子，心似菊花瓣。

所谓“靠山吃山”，野生的蔓荆子便成为刘家山人的一笔财富。从农历八月至十月，都是采摘的季节，蔓荆子晾晒成褐粒，惹得天下的药材商人前来广购。现今的西山蔓荆子成为多宝乡众多农民增收的资源，沙山和蔓荆子成为多宝之“宝”。在民国前，西山的蔓荆子几成刘家山人的独享。辖治蔓荆子的有序采摘，凭的是村规民约。暑期蔓荆子成熟的某日，族首半夜敲锣，作为可以采摘的集结令。村民闻锣而炊饮，随后男人挑着谷箩，女人和体弱者挽着筛筐，争先恐后地上得山来。男女老少攥着满把的蔓荆子，“哗哗”地掷入器具中，迸出满心的欢喜来。自此开山之后，天天可摘。倘若哪户人家响锣前窃摘，破了规矩，便要受请通村人吃酒之罚。采摘蔓荆子的限于本村人，含了过了门的准媳妇，出嫁之女被排除在外。那时的民风淳朴，采摘了的蔓荆子，当天来不及全部挑下山来的，打个堆放在沙山上，数日也没人去跨界侵蚀。

刘家山人能守护住万亩沙山，村人的尚武是一道护围之栅。刘家山人至今仍津津乐道的清代时的一道荣耀——文有祖望，武有祖利。刘祖望之“文”体现在善讼上，替人打官司，能言善写，有时还夹杂着几分狡黠。刘祖利之“武”，在刘家山流传了不少的故事。多宝中小退休教师刘亮初戊戌之秋，着手收集过往村上先辈的传奇故事。刘祖利被当地人称作“月师傅”，摹状的是刘祖利穿着行侠的白褂，团身凌空，飞檐走壁，若圆月出山。当地人对“月师傅”精深武功的形容是“头可撞断麻石条、指头可钻破厚火砖、咽喉能抵折长铁条”。1851年前后，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军进攻鄱阳湖一带，刘祖利带领乡勇袭击天平军停泊在老爷庙的战船，砍杀六人，“长毛”追兵来剿，刘祖利掠上西山而遁。刘祖利的奇功据说曾得到曾国藩的嘉奖。一代武师刘祖利的家人后来遭到天平天国残部追杀。晚年孤身的刘祖利教村上后生学武，骁勇一时。亦在乡间行医，善泽乡邑。

从刘家山翻过西山，就是浩淼的鄱阳湖，与星子隔湖相望。因处都昌西部，山叫“西山”，湖便叫“西河”。刘家山明清时管辖的水域也很辽阔，上齐饶河口，下到蛤蟆石。一些刘家山人也以捕鱼为生；湖里的小贝壳捞上来，卖给做纽扣的商人，正所谓“靠水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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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家山，一代武师“月师傅”的身影迅疾而逝，一代名艺人刘天宝打着鼓板踏歌而来。

生于1936年的刘家山人刘天宝，是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昌鼓书”的传承人。“都昌鼓书”俗称“唱传”，由花鼓词、道情曲演变而来。凭借一鼓一板，有时也配锣、钹渲染，将民间故事、今古演义、生活万象融合于一种说唱形式的曲艺之中。在文化生活单调的年代，都昌鼓书成为民间教化人心、娱悦精神的一朵曲坛奇葩。刘天宝60余载的从艺摸索，也是都昌鼓书60余年兴衰的生动见证。

刘天宝还处襁褓之时，便染上眼疾。那时他的家里要说也算个殷实人家，父亲收购蔓荆子、茵陈等中草药，县城的何懋麟等名中药师都在他家落歇转购。家中还有12亩土地，请了长工。父亲为刘天宝的眼疾遍访名医，但疗效甚微。1954年大水之年，时年18岁的刘天宝完全失明，从此人生之路陷入黑暗。
在旧时的乡间，盲人的谋生之计往往是“唱传”和“算命”，刘天宝从小天资聪颖，他最早在民间文艺上得到的启蒙是十三、四岁时。少年时的刘天宝眼睛还没完全失明，那时到景德镇的姐姐家住上一段时日，独自行走无碍，他凑热闹到昌河边听人唱传和看人演戏。大人边赏边饮，茶水冲过三遍，一场演出也就收场。大人是要付费的，少年刘天宝乐得只要揣上耳朵入迷地听。刘天宝在眼盲后入道都昌鼓书，拜过四个盲者为师。先是多宝湾里赵家的赵炳之，再是多宝火龙山李家的杨崽，再是同村的刘胜章。这三个师傅是父亲请上门来教艺，除了对师傅包吃包住，每年每人还要付八担谷的学费。刘天宝后来师艺于多宝长平朱村的朱毛仔，是随着他走村串户，潜心琢磨，长进技艺的。朱毛仔年纪上要大刘天宝十多岁，朱毛仔唱传的功夫最好，名声最大，派头最足，也最受欢迎。比如请朱毛仔唱传，要预约排号才能轮上；比如吃住一应的接待，朱毛仔都很挑剔；比如朱毛仔总会花钱请女孩在前面牵引着、照顾着他走村串户；比如景德镇、乐平都争着请他唱传。朱毛仔的晚景却有些凄凉，他的跌宕人生，本身就是一部传本。

刘天宝从艺60余年，从未带过一个嫡传弟子。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徒弟若是愚笨，唱得丑还坏了他的好名声。刘天宝虽未收徒，但他也曾享受过作为盲人鼓书队“领导”的惬意。那是1960年初，刘天宝在生产队舂谷，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讨些口粮钱。当时多宝、左里同属左里公社，公社成立文工团，刘天宝被作为民间文艺人才，请到了文工团，拉二胡、打锣鼓，以文词、高腔、采茶等传统戏曲翻唱贴近新社会的内容，比如白毛女，以及控诉恶霸地主刘文彩之类。进文工团也不开工资，只管生活上有稀饭、荞麦粑饱腹，数月之后刘天宝还是选择回家。1961年徐埠片区成立盲人宣传队，左里、徐埠、苏山等公社的30多位唱传的盲人，在革委会的组织下，有了自己的团队，刘天宝凭其声望做了会长。宣传队约定中午到演出的大队集中，下午或晚上到生产队唱传。有时十多人同进一个村庄，刘天宝开了个“鼓板头”，便可在队上安排的农户家歇息，其他盲艺人没有床歇的待遇，要轮流着唱到天亮，第二天解散各自回家休息。回家路远盲人不方便，刘天宝便将徐埠区又分成数个小片区，三、四个人组成一个精干的小演出队。1970年，盲人宣传队解散，刘天宝又回到了散唱的生活状态。刘天宝以“唱传”、“算命”作为谋生的方式。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给人算个命，可得半升米。集米的布袋叫“口哨袋”，从中间的“哨口”灌入，身前身后都装背着来，布袋口扭结在肩上。生产队唱一宿传，往往能得3元钱的报酬，已是比一般以农户的劳动所得高了许多。刘天宝其时已生育二子一女，靠着从艺，养家糊口。

“日出东山一点红，秦琼催马进山东。怀抱一对金妆锏，五湖四海访英雄。程咬金访过王伯当，尉迟恭访过白袍将。赵匡胤雪夜访赵普，刘备关张访卧龙。张良背剑访韩信，文王访过姜太公。只有我小弟无人访，五湖四海访宾朋。五湖四海是兄弟，人到何处不相逢，山相逢水相逢，朝朝暮暮在心中。有朝一日心发闷，齐动鼓板响咚咚。鼓好比良田万亩，板好比种田的耕牛。千里不带柴和米，万里不带点灯油。”陈旧的祖祠内，通亮的汽灯下，听刘天宝唱传成为那时多宝不少村民的文化乐场。刘天宝最擅长的是宋代传奇故事《李猫换太子》和元代李春方传奇故事《天宝图》，一连唱上六、七晚才能把一个全本唱下来。刘天宝的唱传不但得到了受众的好口碑，而且也得到政府的金奖银奖。1981年，江西省在南昌举办全省盲艺人曲艺会演，都昌多宝的朱毛仔以《黄贵香智炸敌碉堡》获得第一名，刘天宝以《新旧婚姻对比》获得第二名。三年之后，刘天宝再次获得全省同类比赛的第二名。随后，还四次获得过九江市的曲艺比赛奖。其中《桃红绿叶好春光》是刘天宝在九江市参加比赛的前夜，不满意他人所编鼓书题材而连夜独创的。刘天宝至今仍记得鼓词：桃红绿叶好春光，盲人汇演下浔阳，乐得心花放。旧社会我也到浔阳，一路讨饭带卖唱，痛苦实难当。如今我们下浔阳，轮船班车越三江。幸福全靠党，谁个不夸奖。社会主义大家庭，美好前程放光芒，幸福乐天疆。幸福盲人放声歌唱，歌唱人民歌唱党，为四化胜利辉煌。

刘天宝表演的都昌鼓书带着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成为不少都昌人的乡愁。2010年，“都昌鼓书”列入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刘天宝被确定为唯一的省级传承人。2013年，都昌县举办首届都昌鼓书大赛，刘天宝应邀参加，大赛后面的背景布置，用了他戴着墨镜击鼓扬板的影像。刘天宝在这次的鼓书大赛中名落孙山，老人有点愤愤不平了，发誓县内的同类比赛再也不参加了，省市有舞台他才去比试。都昌每年举办一次鼓书大赛，培养了一批都昌鼓书新人。得了全县冠军的，品牌效应彰显出来了。冠军选手被人请了在红白喜事的场合唱传，一小时100元上下的报酬，一年下来，收入可超10万元。耄耋之年的刘天宝，再也没有去过省市摘金夺银了，老人变得有点落寞了。刘天宝现今还会在多宝、左里一带上户替人打卦算命，一人次所得的也不过三、四十元。但他作为省级非遗传承人的品牌熠熠生辉，中央电视台2018年冬在都昌拍摄《中国影像方志》都昌专集，拍摄都昌鼓书这幕，入镜的非刘天宝莫属了。

40多年前的多宝乡，有“四大盲艺人”之称：杨崽、朱毛仔、余希毛、刘天宝。岁月如梭，鼓板渐歇，如今四人中只有年逾八旬的刘天宝在人世间踽踽独行。刘天宝晚景安康，小儿子在九江从事涂刮一类的建筑活，孙子2018年考取了南昌的一本院校。老人平日里多在多宝乡西陈村的女儿刘红庆家生活。刘天宝一生替人算命无数，他对自己的命运可曾预测得准？刘天宝2018年农历十月在左里镇走村入户替人算命时迷失了路，求助无门，竟在野外荒坡上度过了两个晚上。幸好刘天宝身上携带了只有接听功能可利用的老人手机，直到第三天才被女婿找到。刘天宝觉得这就是他掐算过的斯年斯月的“一险”。老人已是很少出门，一天要吸5元一包的“庐山牌”香烟。在袅袅云烟中，刘天宝回首百味人生，一派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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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山的山还在、水亦在，尽管权属已不尽再，但山清水秀为刘家山加盖了生态文明的戳记。

刘家山的田地先前沙化现象严重，现在在西山上采取工程与植物相结合的模式，治理风沙。村后的山上，老爷庙风力发电场的大风轮悠闲地旋转着，风轮下连片的苍松直立。金色的沙丘上，一丛丛的蔓荆子铺展开来。生态和科技有了约会，县水务部门1977年就在村旁建有一家水土保持技术推广站，打造沙山秀美环境。中国科学院一流的江豚保护专家来到鄱阳湖刘家山水域，开展有“水里熊猫”之称的江豚保护科研。老爷庙、千眼桥等名胜亲近着刘家山。好山好水好心情，让刘家山人“仁者寿”。全村现有村民780余人，80岁以上的老人就有30多位。年龄最大的是百岁老人余宽山婆婆。2018年正月初七，老婆婆五代同堂的120多名子孙，相聚刘家山，为老人热闹地过了个百岁寿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