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两类作家,一种作家注定是制作文学精品,如契柯夫、
海明威、徐志摩、
沈从文。另一类则是引进非文学因素使文学概念得到拓展。他们也许资质平平,他们的作品却因渗透着伟大的人格而熠熠生辉。随着年岁的增长,后一类的作家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九十年代后,中国出现了一批优秀的
青年作家,摩罗就是我深为喜爱的一个。
《耻辱者手记》是我读到的第一部摩罗作品。阅读他的文章,与徐志摩不同,他并不以翩翩文采使人陶醉,而是靠他充满血性的呐喊而使人得到灵魂的震撼。有人说他思想不如
刘小枫深刻,文字不如
余杰流畅,或许如此,但是他那坦诚、激越、滚烫的文字一定会得到每一位读者内心中深切的共鸣。这里面没有轻盈雪花的快乐,有的是拍案而起的愤怒。这可不比志摩
满天花雨的诗情,如照着了奇异的月色和吹着别样的风,那古拙、质朴的文字高傲、奔放,以
重剑无锋的猛锐与雄健闯进你的思想,如风卷残云般扫去你心中久积的尘蒙,点亮你胸中的明灯,使你原先渺小的自我重新抬起高贵的头颅,变得日益强大。他带着对强权的蔑视、对自由的渴望,使你流淌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如一道闪电划开黑夜的昏茫,心中飞速升腾起一个雪亮的念头:人原来应该这样的活着!!!
摩
罗本姓万,这个笔名取自鲁迅《
摩罗诗力说》,三十几岁才考上文学硕士,年近四十才发表首篇文学作品。曾在中学教过书,后来在某个高校执教。据说学生们很爱听他的课,座位经常爆满。他上课从不带书本,所讲内容烂熟于胸,讲起课来口灿
莲花,如天马行空。他讲历史上各类战争的破坏性、将革命对自由的禁锢、对人权的漠视,说到动情处,手指紧捏粉笔,粉笔往往应声而断。
通读摩罗的作品,里面常见到“耻辱”这个字眼,这不是无因的。对于我们这个在专制和奴役的酱缸里浸泡了几千年的古国,作为一个具有历史良知和文化理想的作家表现出的焦灼、愤激和忧伤决不是无因的。
别尔嘉耶夫说的好:“个性的客体化就是奴役的开始。”就拿刚过去的20世纪来说,对于中国知识分子,简直就是一本血泪史。从世纪初,于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接受了马列思想的洗礼,自以为真理在握,一路高歌猛进,经受了抗日的硝烟、内战的炮火,五十年代却一朝被集体放逐,强行洗脑,之后,苦尝六、七十年代人民专政的棍棒,八十年代枪弹的镇压,到了九十年代,又遭遇经济大潮的冲击,一溃千里。更令人失望的是,在经历了十年文革之后的知识分子,并没有对这场人类的灾难进行任何积极的思索。在他们文革后的回忆录或文革时期的家书中,矛盾、困惑、惊悸、担忧等各种心态杂糅在一起,如奴才对一个脾气暴戾的主子所表现出来的恐惧一样。有的只能无声的哭诉,有的为自己拼命开脱,有的故作淡泊,有的极力遗忘。“奴在身者,其人可怜,奴在心者,其人可鄙。”巴金说。“可我明明做了十年的奴隶啊!(《名士自白--我在文革中》)似乎只有巴金在文革后说出了这唯一的真话。与巴老相比,更多的文人在文革后却以拒绝反思和放弃记忆的姿态对待那一场苦难。传承文化、启蒙大众、维护社会正义本是他们应尽的职责,然而他们默默放弃了扮演文化英雄的悲壮角色,无所挣扎地走向了文学生命和精神生命的双重覆灭。
“任何一次失去文明准则的迫害,都可以成为促成精神觉醒的契机。”摩罗愤怒了。他并不针对个人,而是针对这整个堕落昏聩的中国文人的群体,从文化根源、精神结构对知识分子表现出的麻木、愚忠、胆怯进行深刻的剖析和尖锐的批判,就像他所崇拜的俄罗斯文学家
索尔仁尼琴那样,正是为一切冤魂代言的善良愿望、为罪恶的历史留下见证的伟大激情使得他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良知。他例举
萧乾、沈从文、
胡风、陈白尘等文人在文革时期无一例外所表现出的糊涂、懦弱和愚昧,发出了震撼人心的追问:“……他们的屈权从势究竟是因了知识上的缺陷还是因了精神上的缺陷?他们的麻木究竟是一种理性的休克还是一种道德休克?…………如果是他们以前的麻木尚应受到悲悯,他们今天的拒绝反思则难免受到鄙视。”(《耻辱者手记》--知识分子的覆没)意识的异化即标志着奴役的出现。要想克服这种奴性就要恢复精神的自我,而这必须有人格的介入。通过对中国文人劣根性的尖锐批判,对革命的虚妄所做的深刻的揭露,我们看到,在摩罗的文字里,更多的是充满了对出现精神界战士的深切渴望。他以最饱满的激情和全部的想象力深情地描画着这个形象。精神界战士--这个曾得到鲁迅精辟阐释的形象,如今在摩罗火热的文字里变得更加饱满鲜活、光彩照人:“我们不是以血肉之躯在生物意义上成为人类生命的全息体,而且以自己的精神人格全息着人性的全部意蕴。从这一刻起,我们的每一次受难都不再仅仅是为族类所作的牺牲,而首先是我们自身的精神需要,我们每一次痛苦都不再仅仅是个性的挣扎,而是折射出族类对于尊严与幸福的渴望。在风寒雨冷的时代,我们会因为申诉了自己的悲愤与抗议而表达出族类深心的希望与理想,在天崩地裂的时刻,我们会因为多担了一份族类的患难而成全了个人的光采。(《不死的火焰》--知识分子:若隐若现的神话)
“而英雄则是上帝派给人类的先知,他感觉灵敏、眼光高远,能够深切理解隐伏在最深层的人性的需要和历史的需要,……他们很难与大众一拍即合,……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精神财富蒙受最严重的诽谤、诬陷和孤立,……他们正是有了对大孤独大诽谤的惊人的承受力,才把自己推进到英雄行列中的……“他们必须以与理想结为一体的强大自我来坚决反抗现实,……肉体的毁灭恰恰带来精神的永生。”(《耻辱者手记》--重温英雄梦)
为此,我们应该把作为生命个体的自我像楔子一样楔进民族痛苦的深处,楔进人性痛苦和一切生命痛苦的深处,并充分展开我们的心灵和神经感受那些痛苦。每一个人的卑怯都是我的卑怯,每一个人的苦难都是我的苦难,……一个真正的作家,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如果他强大到不是被恐惧与耻辱所压垮,而是能够消化它们超越它们,那么,他就可能具有足够的力度写出惊天地而泣鬼神的精神悲剧、人性悲剧、生命悲剧、文化悲剧,即使命中注定只能写出一部
末世宣言,那也应该写得血气奔涌、悲声如诉。”(《世纪论语》--摩罗:论当代中国作家的精神资源)“一次精神的会餐胜过十次物质的盛宴”。正如“草原部落”酋长
贺雄飞所说的那样,读摩罗的文字就是一次精神的盛宴。年轻的德拉克
诺瓦看了画家
席里柯创作的《梅杜萨之筏》后,内心的冲动竟使他一口气跑回了家。
尼采第一次读到
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书,竟激动地一口气将书读完。我读摩罗的书就是这样的感受,如尼采所说“全身一下子像着了火”。从那时起,
人身自由、人格平等、人性尊严这贯穿了摩罗全部作品的永恒主题占据了我灵魂深处,自由的野火以燎原之势将我内心中所有虚妄庸俗的追求、愚昧奴性的思想燃烧得干干净净。谢谢这些文字,有它陪伴着,在这尘世中我学会了有尊严地活着,在未来的岁月中,即使出现再大的苦难我也会奋勇地去超越它,当面对以吞噬人性、扼杀思想之丑恶面目出现的专制恶魔时,我必以拒绝奴役和蔑视强权的勇者姿态高举起投枪抗击它的侵凌。因为,“自由不仅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必须担当的责任!”
注:摩罗,有设【摩罗文学专区】文学专题著作都昌论坛【都昌文苑】版区。欢迎各位网友与摩罗作家对话都昌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