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都 打 师 [复制链接]

六 都 打 师

六都是鄱阳湖畔的一座千年古镇。

六都先前有很多有名的打师，比如冯卵子、曹达交、邱遵殿等。打师们勤于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且常与人切磋。六都打师称比武为“过盘”，打师的名声都是过盘过出来的。这些打师们打出名声之后，却很少开馆收徒，大都以治跌打损伤为业，仅收取一些成本费，聊以度日，过得很是清贫。

这些打师们过世之后，六都再也没有打师了。没有打师，六都人有些不习惯。乡下人经常要下地干话，挑担压石的，难免有碰碰磕磕，伤胳膊摔腿，凡有不慎都只好坐车到港头去医治。

港头有个有名的跌打医师，叫牛俊杰，原藉六都，也是个打师，功夫很了得，练就了铁板脚与扫趟腿绝技。扫趟腿配合铁板脚，腿脚所到之处无可抵挡。牛俊杰医术高明，医治费也贵得惊人，每次除了开大量的跌打药之外，还要另开许多昂贵的补药。患者疑惑不解，牛俊杰就说，这跌打药厉害，不吃补药你会吃不消。患者明知道他是借机多赚钱，却也只好依他。六都人不是伤得不行也不来找他。

却说三都有个打师世家，姓夏，祖上曾做过清朝的武官，传到夏镇阳这辈，一直是名声在外。这夏镇阳三兄弟，老大老二都在县城开跌打铺子，仗着祖上的名声，以及不错的跌打医术，在县城也过得红红火火。老三夏镇阳在老家三都守着祖业，日子过得有点紧巴。这老大老二在县城消息灵通，听说六都没有打师，也没有跌打铺子，就劝说夏镇阳去六都开了家打铺子，店名就叫“夏氏跌打”。

这三都与六都同处鄱阳湖畔，相隔三、四十里水路，但“夏氏跌打”的名声在六都同样响亮。夏镇阳把从老家带来的锦旗挂满了铺子的墙壁，大多是“华陀再生”、“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等。铺堂正中有一面大旗很是显眼，上书：“见义勇为，功夫盖世”八个大字。

据说，在三都曾有个名叫孬狗的地痞罗汉，也小有功夫，却常常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有一天，孬狗在街上调戏一位村女，欲当街凌辱，围观者甚众，却无人敢言。正巧夏镇阳路过此地，当即喝止。孬狗认得夏镇阳，便放了村女，却要与夏镇阳当场过盘。二人立下誓约：若夏镇阳输了，要将其16岁的女儿许给孬狗为妻；若孬狗输了，须自断一指，并不再在三都立足。结果，夏镇阳仅三招就将孬狗制服。孬狗当即砍断一指，离开了三都，不知所往。第二天，村女家里为感激夏镇阳，就敲锣打鼓为他送来了一面大锦旗，锦旗上“见义勇为，功夫盖世”八个大字更是为夏镇阳扬了名立了万。

自夏镇阳在六都开了“夏氏跌打”，一直很受六都人的赞誉。因为夏镇阳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收费也非常公道，同时六都人又少了往返港头的苦累。夏镇阳在六都的生意日渐红火。

这天，位于六都的“夏氏跌打”铺子来了一位矮小精悍的中年人，进了铺子，直奔夏镇阳面前而来，双手抱拳，道：“在下牛俊杰，特来拜访夏师傅!”

夏镇阳早闻牛俊杰大名，却素无交往，见牛俊杰特地前来，料想定无好意。夏镇阳来六都后就知道六都人先前凡有跌打损伤都是找牛俊杰医治，而他手上有一部分患者就是直接从牛俊杰处转来的。莫非牛俊杰就为此事而来？夏镇阳赶紧敬烟递茶，口中不停地说“久仰、久仰”，同时心里思量如何应对。

自古以来，六都一带的打师有个行规，凡有行家来访须敬烟递茶，若来者不接一定没有善意。果然，这牛俊杰挡住夏镇阳递来的烟茶，开门见山道：“我牛俊杰粥都没有得喝，哪敢上你这里抽烟品茶？”

夏镇阳忙陪着笑脸，问道：“牛师傅从何说起？”

牛俊杰道：“我虽然在港头开铺子，却也是六都人，这六都的生意自然得我做，你夏镇阳竟敢到六都来抢我饭碗？”

夏镇阳道：“天下人的钱天下人赚。你牛师傅不是也从六都到港头去了吗？不知牛师傅作何解释？”

夏镇阳一句话说到牛俊杰的实处，令牛俊杰脸上好一阵发烧。牛俊杰便不再与夏镇阳理论，只放下话来：“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不妨以过盘来定输赢。你若输了，赶紧收铺子走人；我若输了，今生不再踏进六都半步。”

这打师亦有打师规矩：一方划出道来，另一方若不依从，是大失面子的事，从此无法立足处世。夏镇阳只得依允。

一个星期之后，二人在鄱阳湖边的一个草洲上摆开了场子。

当时正是春水乍涨时节，鄱阳湖里渔汛正起，湖面上渔舟点点，白鸥翻飞，一片繁忙。而渔民们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收拢渔具，把渔船靠拢岸来观看。前往下江的安徽、鄱阳、景德镇、乐平等地的货船也停下来，一齐站在船头看热闹。岸上更是人山人海，连不远处高高的堤坝上也站满了人。

夏镇阳与牛俊杰二位先在场中不停地转圈，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手中不停变换着架式，却都不向对方发招。就这样持续几分钟后，二人开始缠打起来，拳来脚往，令人眼花缭乱，围观的人群齐声喝彩。打了半天工夫，牛俊杰看出夏镇阳一个破绽，飞起右脚朝夏镇阳面部铲来，夏镇阳知道其铁板脚厉害，头一歪闪过，反手却想抓其脚踝处，欲用“四两拔千斤”将其摔跌。谁知这一抓，竟然象抓住铁柱一般，牛俊杰的脚竟然在空中纹丝不动，推拉不能。这牛俊杰果然非等闲之辈，原来其铁板脚能收放自如。见夏镇阳脸露尴尬之色，牛俊杰冷笑一声，右脚猛一发力，夏镇阳只得放手，右手欲上前袭其左侧空档，牛俊杰早有防备，收回右脚，同时扬起左脚直迎夏镇阳右手，夏镇阳急忙后撤，转身一跃，退出丈余开外。

牛俊杰知其不是对手，便急追过去，继续施展腿脚功夫。哪知夏镇阳使的是拖刀计，夏镇阳眼见牛俊杰逼近，突然低头转身，避过其锋芒，迎头却直往牛俊杰当胸撞去，牛俊杰惊呼“不好”，却是刹脚不住，被夏镇阳撞个满满当当，仰面往后便倒。牛俊杰不愧是有名打师，自知必伤无疑，在倒地后，借势连翻两个空跟头，避免了再次跌伤，中招的胸口却是隐隐作痛。看夏镇阳继续追来，便双手叉地，伸腿向夏镇阳横扫过去，欲用扫趟腿将夏镇阳制服，夏镇阳知其有此一招，腾身而起，同时朝牛俊杰头部踢去，这下牛俊杰更是躲闪不及，只听“卟“的一声巨响，侧身跌了出去，动弹不得。周围的观众齐声欢呼，一阵叫好。半天，牛俊杰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拱手向夏镇阳认输。

夏镇阳胜了牛俊杰，自然名声大振，连港头以及六都过往的船家，凡有伤者纷纷前来“夏氏跌打”医治。更有慕名者请求夏镇阳收为门徒，可夏镇阳一个不收。原来夏家有个祖规，夏氏功夫概不外传，传子传媳不传女。随着夏镇阳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夏镇阳渐渐地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户。随后，一家妻小也落户六都，。夏镇阳成了名符其实的六都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这十几年来，六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对夏镇阳来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柳满龙的异军突起，打破了六都打师夏镇阳一枝独秀的格局。

柳满龙不过是一位二十余岁的青皮后生，在六都却打出了两个招牌：一个“满龙武馆”，一个“满龙伤科诊所”。这“满龙武馆”里招收了几十名武术学员，成天跟着柳满龙“嗨嗨哈哈”练功；“满龙伤科诊所”也是生意兴隆，不光是跌打损伤者前来医治，就连某些疑难杂症也来寻求柳满龙气功治疗。

柳满龙是土生土长的六都人。六都是伸入鄱阳湖中的一个半岛，地少人多，大多数男孩从学校出来就是出门学手艺。柳满龙也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14岁就出门在省城跟师傅学木匠，巧的是师傅当时就在省体育馆帮人搞装修。

柳满龙每天上工时，都会看到一群跟他差不多大小的人在运动场上练武，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配合“嗨嗨哈哈”的喊声，给了他极大的诱惑。柳满龙从小在鄱阳湖边长大，常跟同伴们在草洲上摔打，练就了灵活柔韧的身手，从电视、电影里学到的武打动作也能练得惟妙惟肖，投师学武是他从小的一个梦想。不久，该武术队业余班开始招收学员，柳满龙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从此，柳满龙白天学木匠，晚上学武术，同时选修了伤科专业。这柳满龙天生就是习武的料，由于成绩突出，很快就从业余班转到专业班，再不久就成了省武术队的专业队员，经常参加全国性的武术比赛，并获过奖。同时，柳满龙的伤科医术也练得非常精通。柳满龙在省武术队一呆七、八年，终难在全国大赛上有大的突破，最后选择回到六都开了武馆与伤科诊所。

六都自古就有习武之风，受电视、电影的影响，想学好一身武艺的人更是大有人在。柳满龙的武馆一开张，就很受大家的追棒，半大后生蜂涌而至。自然，有跌打损伤者也纷纷慕名前来诊治。

自从柳满龙回到六都开了武馆与诊所，夏镇阳的“夏氏跌打”生意是日益清冷，门可罗雀，夏镇阳心中生起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却说这天夏镇阳正在自家小院的石桌旁闲坐，远在县城的夏氏兄弟前来看望，夏镇阳向二位兄长诉说了心中的郁闷。“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哎――”说到伤心处夏镇阳长叹了一口气。三兄弟商量半天，最后认定：要想夺回六都的生意，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柳满龙过盘。当下，三兄弟就带着几位亲友及各自的儿子一行十余人，前往“满龙武馆”而来。

柳满龙正在教授徒弟们练功，见夏镇阳领着十余人气势汹汹而来，却是不慌不忙，领着十余人来到厅堂请坐，同时命徒弟们一一递烟敬茶。十余人概不落座，也回绝了烟茶。厅堂上有一玻璃展柜，柜内摆放着各种奖杯与证书。夏镇阳径直走上前去，指着一张张证书说：“这些公章只怕是萝卜所雕吧？”引来十余人皆齐声跟着哄笑。

柳满龙依然是不愠不躁，笑着对夏镇阳说：“夏师傅真会说笑。这些无非都是虚荣的东西而已，小辈惭愧得很。各位前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我柳满龙能办到，一定满口答应。”

夏镇阳说：“好爽快!只可惜你柳满龙胃口太大，连一杯羹也不分给我喝，我只好与你过盘，看你到底是否徒有虚名？”

柳满龙说：“我也知夏师傅生意清淡，实为我无心之过，非我本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夏师傅原谅!”

“哼!”夏镇阳冷笑一声，说：“说得冠冕堂皇。你若真心给我活路，不妨听我一言，要不把你的伤科诊所关了，要不与我过盘。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不如与你一比高下。”

“这……”柳满龙沉吟半晌，未做答复。

夏镇阳继续说：“你若输了，武馆与诊所一并关了；我若输了就离开六都。”

柳满龙说：“既然这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夏师傅年近六旬，在下却正值后生，不敢占您便宜。在下有一想法，想与夏师傅商量商量。”

夏镇阳说：“但说无妨。”

柳满龙说：“你我不如来一次‘文比’，免得相互伤了。过几天六都正好有一场文艺汇演，我们不妨到场表演些节目，来一次表演赛，让大家评评，如何？”

其实要说过盘夏镇阳心里倒真有些胆怯，因为毕竟年事已高，而柳满龙恐怕也绝非完全浪得虚名。心想，要是万一不敌，我这一世英名也就到此为止了，若文比输了也不致于太难堪。于是满口答应，领着十余人回了。

六都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就在六都露天大礼堂举行。这个大礼堂又称万人大礼堂，能容纳几千人。几个歌舞、戏曲节目之后，便是夏镇阳的武术表演。

夏镇阳向观众行个抱拳礼，顺势施开了拳脚。但见夏镇阳时而“猛虎跳涧”，时而“举火烧天”，时而“猿猴偷桃”，时而“海底掏月”，这一路拳术打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毕，夏镇阳背心略有微汗，却是面不改色，镇静自若。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随后，夏镇阳又表演了一套祖传的九节鞭法。九节鞭在夏镇阳手中果然是“抡起似车轮，舞起似钢棍”， 时而“白蛇吐信”，时而“金丝缠葫芦”，只听得九节鞭被舞得呼呼作响，台下喝彩声四起。

紧接着是柳满龙出场，柳满龙先打了一路长拳。柳满龙习武八年，这长拳打得心应手。出拳时，或冲，或劈，或撩，或贯；用掌时，或挑，或穿，或插，或砍，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快速有力。而一连几个腾空跳跃、跌扑滚翻更是让观众大饱眼福。柳满龙一收势，台下顿时掌声如潮。

表演完长拳，柳云龙进行硬气功表演。柳满龙先令一徒弟搬来四块红砖，叠放在一起摆好，然后一阵闭目运气，猛听见“呀”的一声，柳满龙扬掌而劈，红砖尽数断开。台下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柳满龙再令徒弟拿来一根两头形似标枪的螺纹钢筋，一端置于地下，另一端置于咽喉处，身体前倾，运气发力，随着柳满龙脖子上的青筋慢慢变粗变红，那根钢筋也缓缓地弯曲，最后变成“U”字型，跌落地下。台下的观众顿时近乎疯狂了，掌声山响，持续不绝。

待柳满龙回头看时，夏镇阳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去了。

 　　　　　　　　　　　　　　　　　　　　　　　　　　　　　(下续）

(接上）

“满龙武馆”很快进入了鼎盛时期，最多时有二百多名学员。

六都由于外出的人比较多，外面的新鲜东西常常能最早传入六都。这不，六都仿佛一夜之间也象省城多了许多“罗汉”，这些罗汉们大多染了一撮黄头发，或者前看是平头，后脑却是长发。他们坐车一律不买票，到商店买东西也可以不付钱，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只回答“满龙武馆”。

有人就去找柳满龙告状，起初几次柳满龙勃然大怒，狠狠地教训了几个徒弟。可是，背后徒弟们依然打罗汉，柳满龙只好顺其自然。

由于徒弟们打罗汉，柳满龙的地位竟日益高起来。乡间有许多无法解决的事情，只要请了柳满龙的人去，没有办不妥的。若有人要报仇、寻仇，也只要请了柳满龙的人去，都能令对方望风而逃，或登门谢罪，而柳满龙自然也有丰厚回报。

那一年，鄱阳湖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六都几乎成了一片汪洋泽国，大多数民房倒塌。洪水退了以后，柳满龙看出了一个商机，很快就筹建了一个红砖厂。六都原有三家红砖厂，没多久，一家被柳满龙收购，一家被柳满龙入了大股，一家被迫关闭。随后，柳满龙又控制了六都所有的沙石码头，还有钢筋、水泥、瓷砖等建材市场。

仅几年工夫，“满龙武馆”的馆舍扩大了很多，另有一处柳家大院更是建得富丽堂皇。

六都人谈柳满龙而色变，一来因为柳满龙是六都唯一的打师，武艺高强，二来因为柳满龙人多势众，概不讲理。当然，也有不服柳满龙的，比如曹开喜。曹开喜的村子也紧靠鄱阳湖，一个较大的沙石码头，每年都能给村里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自从让柳满龙霸占了码头后，村里三年多分文未进，曹开喜发誓要帮村里夺回码头。曹开喜曾当过四年武警，擒拿格斗功夫也是练得非常了得。

这天，曹开喜与柳满龙亲自约定到湖边过盘。曹开喜先到湖边，等了半天也不见柳满龙的人影，正欲离开前往“满龙武馆”与柳满龙讨说法，猛听得身后有人叫“留步”。曹开喜回头一看，一艘小船正在靠岸，船上跳下六人，头戴面具，手持砍刀，径向曹开喜奔来。曹开喜来不及跑开，只得赤手空拳与六人展开博斗。曹开喜虽然功夫高强，怎敌得六把大砍刀的砍杀，眨眼间便身中数刀，晕倒在地。醒来时，六人已不见踪影。曹开喜脚筋已被砍断，最后落得终身残疾。自此，六都再也无人敢挑战柳满龙。

六都人虽然表面上都惧怕柳满龙，暗地里告状的人却非常多。终于，有一天深夜，一群荷枪实弹的公安特警包围了柳家大院，将柳满龙从睡梦中抓获。

第二天，年近八旬的夏镇阳在三都老家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爆竹。

六都至今再无打师。

六都是周溪的旧称。本文是根据周溪的一些事虚构而成。

小说写得太精彩了，我看得很过瘾。

谢谢涛声兄，你辛苦了，又为大家奉献这么好的作品！

六都就是指我们旧时的周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