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婚闹
二虎婚房是大龙原来住的那一间,他另做了新屋,就空置了出来。下午叫平伯的小儿子阳山牵头,领着几个读过书的大孩子,用红纸剪喜、做花、贴对联,着实布置了一番。再摆上豹子做好的德式床、挂衣橱、五斗橱、写字台,新房就像模像样了。
这一夜暖新房,热闹为先。村上自发来了一大群六七十岁的长者。带着锣、鼓,铙、钹,坐在大厅里唱小曲。老人们实在是精神可嘉,此起彼伏地可着嗓子唱,一个个像打鸣的公鸡般卖劲,哐吱哐吱锣鼓敲得震天响。年轻人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暴殄了这天籁的海豚音。只一门心思挤在新房内看新娘。落落大方,出水芙蓉般的雪儿,惹得他们意淫不已,粗话连连。
“狗屎二虎,这么走运,插到了这么美的鲜花。”
“眼气吗?要不晚上就留在这里给他们搬枕头。”
“明年也跑永县做手艺去,能捞到这么高挑漂亮的媳妇来,十年没工钱都值了。”
“新娘比二虎高,其实也不好。做夫妻那事儿,接好了下边,扯脱了上边,接好了上边,又扯脱了下边。”
“下边上边,你满身的鞭(边)。下有鞭,上也有鞭,估计你跟你老婆做那事儿,总是倒着来。上鞭接下边,下鞭接上边。”
……
满婶夫妻端上糖糕、花生、瓜子等各色点心。二虎敬烟、斟茶,忙得不亦乐乎,甚是热闹。
这暖新房的晚上,是新郎可以名正言顺吃冷饭的日子。有很正当的理由,可以把新娘从娘家邀来留宿。到这时节,女方的条件一般都满足了。该行的礼都到了,该说的事儿都定了,该做的活儿都计划好了,赶明儿就只嫁女了。反正是他的人,娘家也就不会扳着女儿多留一晚。
就结个婚嘛,雪儿算是领教了小都县的繁文缛节。在家乡也就看见别的姐姐跟人跑了,越过年来,就新燕一双。回娘家探亲,也没听他们说有许多名堂。
腊月二十六早上五点,满婶就把雪儿从床上叫起。把二虎支使出去,就涌进许多妇女来。嘻嘻哈哈地给她梳妆打扮。领头的是长凤,她们下手好狠,全然不顾雪儿的感受。用棉线在雪儿脸上来回使劲地拉,雪儿疼得直掉眼泪,她们管这叫开面。拉完后,扑上粉底,拿镜子一照。雪儿也诧异了,自己的脸蛋什么时候这么白净过,也就打心里,对长凤她们的怨气乌云消散了。再描了眉,抹了口红,戴上凤冠霞帔。嗨,美得真像七仙女了。长凤最后将一块拴有红绳的铜镜在雪儿脖子上挂了,据说二虎衣兜里也得揣着,永“结同(铜)心”。满婶捧来糖水鸡蛋,上面浮着几颗大红枣。满婶守着雪儿要她吃得一颗不剩。这大红枣,雪儿无论拉开房间里的哪个箱柜,都发现放上了。枣子枣子,早生贵子。
乐队到了,爆竹点了。笛子奏起“小桃红”,“十月子飘”等民间小调,鼓儿咚咚咚咚赶着节拍。喇叭吹过三四遍,一声似比一声急,催着新娘上花轿。花轿倒是没有,崭新的自行车买了一辆。栏里的牛牵到栏外转。车夫、伴娘簇拥着雪儿,在乐队的护送下,绕着凤起村转了一大圈。雪儿尽情地享受着这异县风情,心里偷偷乐开了花。女人哪天最美,自然就是当新娘。
十几张八仙桌在晒场上摆放整齐。平伯的五儿子旺山今天过了把领导瘾,昨天的分工会上安排了他做整席队长。每户两套桌凳,两桌碗筷盅盆。全由他吆喝着到位。满十八岁的依年龄向上算四个,乖乖捧托上菜。男人接客,张烟,放爆竹。妇女切菜、蒸饭、做点心。烧茶,洗碗就安排了童工。阳山读师范,未来要当教师,收礼安席需要点文化的活儿,就分派到他身上。
女方娘家没来人,舅子席座就蒙了块红布。薯粉汤上齐,酒过一巡,再上细肉,圆子、豆参、黄花菜……,劈啪的爆竹响过,二虎开始由媒人引着,给满婶娘家老舅公敬酒。大菜接着就出来了。大块的豆豉红烧爆肉,一连三海碗。爆肉是这时节最好的菜,忠叔好歹算是村上有头脸的人,自己又跟猪猪打交道,这肉数量用得实在,碗里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
大龙肚里气闷,酒下了半瓶。红烧肉上来了,精的被人挑完了。 就拉上汉山比赛吃大肥肉,灌酒,吆三喝四的,好不热闹。
可就在这人人的筷子和眼睛都锁定那大块大块的红烧肉时,门外撞进两个人来。强拉着刚敬完酒,准备回房陪新娘的二虎就往外走。二虎待要挣扎,那两人陪着笑脸,说:“你叫二虎吧,请过来。我们找你,有一点点事问一下。”
席上大龙拼酒正到高潮,到底眼睛机灵,瞄得两人是有身份的人。下意识觉得有事,就跟在后面。到避开了酒场的转弯处,就看到停着一辆吉普车,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敏捷地过来,将二虎的两手反剪了,戴上手铐。
大龙大喊着追到车边:“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群人已经推搡着二虎上了吉普,车上扔下一句话:“二虎犯了法,我们要带去审问,你给送点衣服被子到派出所来吧。”车子便启动了,扬起一片尘土。
新郎二虎被公安抓了,像给热闹的酒场扔了一颗炸弹。人们蜂涌到路口,但哪里还有吉普的影子。
“二虎犯了法?我们家可是几辈子清清白白,没有进过号子的人。他这才回家几天,在永县不一直是你看着吗?他做什么坏事了?”忠叔质问大龙。
“哪里做,他不偷不抢的。就玩点小牌,贴胡子钻桌底的,不至于呵。”
“爸,你别问大哥了。我知道,就是大前天,我们在县城,到南山顶上玩。有两个流氓想欺侮我,二虎把他们打伤了。我们怕你们担心,回来就没跟你们说,”新娘雪儿挤上来。
“傻孩子,这事有啥说不得。这好歹算是正当防卫呵,应该不要紧的。没事,没事,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我去找有信,让他陪我同到派出所看看。”
……
审讯室里,二虎脸胀得通红。别看平时打架胆儿大,但再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跟这些穿制服的人闹。忠叔满婶管得严,他平时玩的闹的,都是在常人允许的范围内。要说违法的事儿,他可真想破脑袋也不知犯的哪桩。
“名字?”
“二虎。”
“性别?”
“男。”
“家庭住址?”
“沙岭镇凤起村。”
“你老实交待,最近你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
“我没做违法的事。”
“到了这里,坦白从宽,抗拒没有好下场的。”
“前两天,跟两个流氓打了一架。”
“在哪?”
“县城南山顶上,他们调戏我老婆。”
“小王,给县派出所挂个电话,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报案。”
“你再想想,还做过什么违法的事?”
“没有了。”
“没有了?我问你,今天跟你结婚的女子叫什么名儿?”
“雪儿。”
“哪里人。”
“永县。”
“她是怎么来的?”
“她是自己到我家里来的。”
“那她愿意跟你结婚?”
“是她自己愿意的。”
审讯的李警官一拍桌子,“二虎,你给我老实点交待,这雪儿是怎么被你拐骗过来的,又是怎么强迫她跟你结婚的。”
“她一开始是不愿意。后来她就同意了,我真没有强迫她。”
“你嘴硬,现在有人告发了你。你知道这是什么罪,拐骗妇女罪。等我们取证了,等着坐牢吧你。”
王警官过来,小声对李警官说:“腊月二十三,城镇派出所没有查到打架的报案。”
“那便宜这小子了。这一桩不算,叫永县的那俩报案人过来看看,证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