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如烟海的汉语词汇中,要找出富有韵味的辞令并不难,比如,“恬淡”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要体会恬淡一词的韵味,非历炼人生到一定火候所不能。涉世尚浅的人,往往向外寻求人生的况味,待尝尽人生百味之后,才发觉这些都不是真滋味。辛弃疾在一首词中用俏皮的方式表达了这一切身感受,此词的内容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想必大家耳熟能详。可见真滋味,不是勉强可以说出来的,没有深入生活的体验,是难以发现其端倪的。
与西方文化重视外在花俏不同,东方文化特别崇尚内明之学。我们的先人于内明方面做得尤其到位。关于这一点,在探索人生真滋味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在他发现向外寻求真滋味无异于缘木求鱼之后,于是把伸出去的舌头拳缩起来转而去舔舐自己的内心,终于尝到了与外界驳杂滋味完全不同的风味。它冲虚平和,没有汹涌的刺激;它醇厚老到,有如陈酿涤除漂浮之物和沉渣,只留下澄澈透明的玉液琼浆,令人尝过之后倍感清爽。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非“淡”莫属。不是吗?淡水能调百味,淡饭长养人生,淡然处世的人,乃人生历炼到达炉火纯青之境界的人。到此,我们不难得出结论:“淡”是“恬”的真滋味。欲尝到人生的真滋味,唯有通过“恬”——用舌头舔心——这一途径,因为“心”是滋味的根源,不追根溯源怎能达到目的?
但我们必须清楚,“恬”是有条件的,它的前提是“静”。诸葛亮在《诫子篇》中曾说:“非静无以致远”,乃深知“静”为“恬”所必须。大家都知道,“心”是深藏不露的东西,被层层壁障所包裹,平素我们是很难体察到,即使有时也能邂逅,亦在倏忽即逝的一瞬之间,看不到她的全貌,更不要说尝到她的滋味,原因在于她非常害怕嘈杂扰攘,一经遭遇,便退避三舍。是故,古人欲品心之真味,往往需要借助斋戒沐浴的庄重仪式,告诉大家不要打扰,让我沉情淀志,淘污汰垢,磊落胸怀,以便细品冰清玉洁的心体,然后听凭心之发落。如此行事,则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人;如此生活则心花怒放。沉淀就是“静”的功夫,一瓶浊水,无论怎么倒腾都不能变得明彻,只有放在那里一动不动方能清澈。物理如此,人情也是这般。人只有借助静功,才能观察心,亲近心,体味心。佛门打坐,就是练静功,其目的就是“恬”,是故,方有“恬静”一词问世。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上述两个词在具体生发过程中的排序,恬静在前,恬淡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