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炒菜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锅破了。我提起锅反过来对着光看,只见锅底上有一个小小的砂眼,微微透出一丝光亮;锅已然不能用了,锅里放油的时候,会在液化气灶上烧起来,嗞嗞作响,黄色的火焰一冲老高。妻子说,不能用了,买口新的吧。我说,这锅用了还不到半年呢,扔了真有点可惜,要是有补锅的来就好了。妻子笑笑说,得了吧,这年头还有谁补锅啊!
小的时候,总有师徒两位补锅匠挑着一担“行头”:一头是一只破谷箩,谷箩里装些生活用品,上面摆一床脏兮兮的棉被;另一头是一只炉子配一个木风箱。他们径直来到村里兴坤大伯门口的晒场上,呯呯嘭嘭支开了一个场面。师徒俩一律的青色卡叽衣服,腰上缚一条罗布手巾,脸上鼻子上涂满了墨乌的锅灰。场面摆开后,徒弟留在原地守候生意,师父则上门吆喝找锅。
师父上门时,常手持一根尖铁钎,边走边喊:生——铁——补——锅——嘞——,声音洪亮悠长。我们往往会跟在后面咐和:越——补——越——破——嘞——。这一唱一和,早惊动了村里的大人,村民们纷纷找出家里的破锅递给师父,师父把锅一口叠一口顶在头上,送到工作场地。
此时,徒弟已经生起了炉火,只见他把生铁片砸碎放在一个小小的坩埚里,然后将坩埚埋进炉内,风箱则被拉得呼呼作响。随着炉内的煤炭越烧越旺,坩埚也变得周身通红,很快铁水就烧熔了。只见师父拿一根铁管子把铁水搅了几下,然后一阵猛吹,火星在唿唿声中四散开来,围观的我们也被惊得退避三舍。铁水最后变成了纯净透亮的橘黄色。
徒弟在地上均匀钉了三个铁钎,上面正好放一口铁锅。师父用钳子夹住一只小勺从坩埚里舀出铁水,倒在一块柔软的圆圆的布垫子上,布垫子上铺满了象是草木灰一样的东西,迅速地晃几下,铁水就变成了一粒橘黄色的小圆球。然后,把那粒橘黄色的小圆球对准需要补的地方,从下往上轻轻一挤,另用一根布棒迅速对压下去,嗞的一声飘出一股黑烟,布棒拿开后,铁水就凝固在漏洞处,形成豌豆大小的疤痕。再用铲子铲几下,来回刷两抹黄泥巴,一口锅就补好了。
我记得这师徒二位大概每半年来一次,生意特别红火。师父只在近处收一次锅,渐渐地全村甚至邻村都知道补锅师傅来了,自动送锅来补,来得多了,就在后面排着长队等着。补锅是按洞论价,小洞只要一勺铁水,一毛钱,约合一个鸡蛋钱。大洞要打补丁,补丁周围要一圈的铁水,五毛到一元不等,一天下来收入自然不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们都不再烧柴做饭了,改烧蜂窝煤了,后来慢慢地用起了液化气灶。铁锅也用得少了,烧水用铝锅,做饭用压力锅或者电饭煲,只有炒菜用铁锅,一口铁锅够用一两年了。
这师徒二人来的次数渐渐地少了,到后来再也没听过他们洪亮悠长的吆喝,没见过他们特殊的身影。家里的两口破锅挂在墙上快一年了,母亲时常念叨,补锅的还不来啊?
都昌流传着一句口头禅:一个寻锅补,一个寻补锅,指的是相互需要或者非常凑巧的事。大概若干年以后人们只能从书上了解这句口头禅的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