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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本文已在江山文学发表
(一)悲惨的遭遇
她--初荣婆婆,我们都这样称呼她。一来她年龄大,二来她老公辈份也比我爸大两辈。至于前面加个名字是为了在旁边区分于同辈的婆婆们,当然见了面就不会前面加名字叫了,这样人家就说你没教养。从我记事起,她就应该七十多岁吧。高挑的身材,圆圆的脸,梳着老人的发型,把长长的头发挽在后面,盘成一圈然后用一只发簪拴住。上身穿一件大襟褂,配上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挺优雅。
其实,她的命很苦,从
母亲的描述中,略知道了一些她的身世。由于家境不好,加上旧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幼小的时候就许配给人家做童养媳,受尽了婆婆的虐待,长大了又受尽了丈夫的欺凌。接连嫁了两个丈夫都由于脚被束缚了,难以从事生产而被赶了出来。
待到中年,给人撮合又嫁给我邻村的一个老光棍。谁知老光棍与其弟目光短浅,不知是从哪里听来小道消息,说房屋要规划,到时候无论有无房屋都要重新分配,所以贪念心重的两兄弟俩迫不及待把自家的房子卖掉。随后初荣婆婆与其丈夫搬进了,我村那破败不堪的祠堂西厢房里住了下来,天天坐在家里等待政府的房屋规划。
只是左等右等,却等来的是丈夫一命呜呼。从此初荣婆婆就成了一个孤寡老人,一个人孤兮兮地住在那阴暗潮湿的祠堂里。高高的祠堂厢房楼上没有隔板,外墙是用编织的稻草挂在那里。一到风雨天,雨点和沙尘穿透稻草,瓦隙,散落在西厢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此时,你在外面就能隐隐约约听到从西厢房里传来阵阵抽泣声,“死鬼呀,你咋这么缺德呢,要走又不把我一起带走,留我在世上可怜。”听得人声声凄,句句惨,无不叫人动容。
记得有一次,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突然一阵惊雷,电光闪烁,噼啦啪啦一声,西厢房的一根柱孑就转念间劈下一半,掉落地上。婆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随即“哇,哇”哭了起来,说自己又没做过缺德事,怎会遭雷轰呢?那时的我也不懂雷电知识,大人们看了也是摇头,说这柱子里面不是有精怪吧?雷公肯定是收它,怕它祸害您老人家呢。大人们七嘴八舌,说得婆婆心里总算舒服些。
我母亲总告诉我:一个人不到老,你也不知道能不能享儿孙的福,做人呀,要多积点德,要有同情心。所以初荣婆婆爱上我家玩,和我母亲唠叨,说一些陈年旧事,有时候我都听腻了:“婆婆你都说过好多遍了。”她哦了一声“我说过吗,忘了。”说完笑了笑。
每当夜幕降临,母亲洗刷好了碗筷,我们家人都洗完澡,母亲就掌一盏煤油灯来到厅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与姐姐穿针纳线做起了她们的女工,我也翻开作业本写了起来。不久,就会听到两只小脚叮叮咚咚的走路声,紧跟着声音就到,“桃,吃饭了吗”?又是初荣婆婆来了,好象隔三岔五晚上就会来我家玩,而母亲总愿意陪她聊。“唉呀,我就是走你家走顺了脚,在家睡不着”,其实我一家人心里都清楚,除了我家,谁乐意天天晚上陪你聊呀,母亲总会对她说:没事,一个人在家也孤独呀,来我家玩好。从小我们姊妹就感受到了母亲的善良大度,以一颗慈悲之心感染她每一个子女。渐渐我长大了,才真正感受到了母亲的为人,和从她身上学到的让我终身受益。
我只知道初荣婆婆与前两任丈夫各生了一个儿子,碰上逢年过节,他们也会带上些食物来探望母亲,毕竟还是能给老人一些安慰。在农村的风俗习惯叫做“下堂不为母”,作儿子的也只能这样尽尽孝了。婆婆最听不得的是别人说她孤老妈妈,她听到特别难受,立即反驳说:谁说我孤老,我也有儿女呀!“我是八字不带六合,命苦。”这样一哭一诉,大家听了都心软的。
(二)一件小事
说实话,由于年龄还小,我对她能记忆的东西并不多,唯有那件小事藏在我心里多年难以释怀。
说起那件小事,得从我家宰过年猪说起。在我们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的,一般情况下都会养两头,一头卖钱,一头留在自家过年。大点的猪宰好了会卖些肉出去,小点的,就全部留在家里,预留好过年吃。吃剩下的用盐腌起来,等来年家里请个人帮忙呀,来个亲戚呀等,母亲就会一次割一些来招待客人。碰上亲戚或村里有人家没洗猪的,母亲也会吩咐我们送一些过去。虽然不多,也是一分情意。
那年过年,家里洗好猪(过年不说杀猪,不吉利),母亲盛了一大碗毛血和精肉叫我端给初荣婆婆,并嘱我路上小心,别掉地上了,其实不远,转过一个屋角就到了,待我将一碗毛血,猪肉放在婆婆手里,婆婆高兴的合不拢嘴,“还是你妈好呀,每年过年过节都不忘记我这个孤寡老人”,她返身盛满一碗米糟给我说:“我这个老人也没啥好吃的给你,就尝尝我做的米糟吧!”
小时候我不懂事,总以为老人老眼昏花,动作迟钝,做的吃的之类都邋里邋遢而不敢吃。看看端在手里的一碗米糟,与我妈做的真是天壤之别,我妈做的米糟看起来晶莹剔透,而这一碗浑浊中带着黄黄的颜色,观感就不咋的,但我口头上还是连身谢谢婆婆。本以为这件事应该过去了,有一天我与同村一个小伙伴玩,自认为要好,所以就告诉了我的想法。谁知这个人藏不话,立马告诉了婆婆。第二天,婆婆哭哭啼啼来到我家,仿佛受了了莫大侮辱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妈诉说,又说起自己的命不好。她说,因为她盛给我的糟怕我吃起来不够甜,特意加了一小勺黄糖搅拌,所以糟就有点稠了,不够白了。母亲极力安慰她,说小孩子不懂事,莫怪,我会骂他。
母亲数落了我一顿,说老人家小气,以后说话要注意。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在外说。“不就是说了一句邋遢么,哪至于这么伤心?”我愤愤不平地嘟哝着。要说我见过众多的老婆婆中,她还真算蛮干净整洁的一个,无论从她的穿着和屋里的收拾都看得到的。只是当时有些不服气罢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我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慢慢走到了中年,而初荣婆婆也早已作古,现在回想起来,慢慢懂了一个老人的心,处在她那样的环境,心本是很脆弱的,很自悲的。况且到了年关,家家户户宰猪杀鸡,大红对联门上贴,亲戚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而她,只能一个人倦缩于西厢房内,听不到祝福,听不到问候,本来就非常难受,而我对小伙伴的一句话就成了导火索,更刺激了她。
这件事或许她并未放在心上,而于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在脑海模糊了印像,但我还是会记起。每一个人都会步入老年,但我又怎能肯定自己老了不孤苦伶仃呢?婆婆,如果你在,我真的会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伤了你一个老人的心,请原谅阿贵
少年无知!”内疚的是,当我有一天懂得反省和道歉的时候,而你再也听不到了。
(三)最后的日子
婆婆老了,老得已经认不出我了。老得就像她住过的西厢房,经过世世代代的风雨摧残,已经摇摇欲坠。西厢房再也无法住人了,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以推枯拉朽之势轰然倒塌。婆婆住进了她自己村的杂物房。
那年我从外地归来,偶经她的门口,看见她坐在门前,目光呆滞,背驼了,发也全白了,身体已变得瘦骨嶙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走近喊她一声婆婆,她缓缓地抬起头,尽力睁大眼角布满眼屎的双眼,一只手拿着拐棍,一只手按住椅的扶手挪了挪身子想站起来。我赶紧按下她,告诉她说“婆婆,是我,阿贵呀!”两句“哦,哦”声随她不听使唤的嘴角沾液流了出来,说话巳听不清了,神智似乎也不清醒了,让我看了一阵心酸。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
生活自理的能力。我走进屋内,一股嗅味扑鼻而来。灶台上落满一层厚厚的灰尘,看得出好久没做饭了。地板上杂乱无章地堆放了一些换下来的衣服,那与地接壤的墙壁长满了青苔,抬头望着梁上一只蜘蛛正在悠闲自得地织网。一束阳光直射在床上,照得大大小的斑斑点点格外分明。这是一间生产队留下来的房屋,原是放置一些农具,谷仓之类的地方。自从实行了联产承包
责任制,这里就成了各家争夺瓜分的地盘。你放一些柴,他放一些木料等等东西。所以婆婆能占用的空间并不多。“这是啥样的生活呀?”我在扪心自问。
婆婆中年改嫁过来本是人到中年,再也没有生育,原指望先生年轻她几岁可以走在她后面。真是天算难从人愿,况且一点家产也没有,老公的三个侄儿还就因为父亲卖了房子,住间茅草房,至今还打着光棍呢!现在只能靠村里比较亲一点的人轮流照顾,她一个人住在如此荒凉僻静的地方,各家都有自己的事务,偶尔遗忘和不周到自是难免。
她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死神在一天天地向她逼近,生命只剩下一副躯壳,她终于躺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每个人都有一死,而她,就这样寂寞地闭上了双目。没有人送终,没有人披麻戴孝,犹如一根鸿毛,在一个细雨飘洒的晚上轻飘飘地飞走了。
那个年代,乡里还没有敬老院,不象现在可以亨受到国家优厚的政策,可以在敬老院里安享晚年。而那时刚刚分田下户,是刚刚解诀温饱的年代。作为旁人,我除了一声叹息和内心的悲悯又能做什么?她生不逢时,命途多舛,我也只能在心里祈祷:婆婆,您一路走好,如果有来生,我相信上苍一定对你今生欠缺的加以弥补,安息吧!初荣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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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回忆性记人
散文,本文
感情真挚,思路清晰,文笔质朴,一位缠着小脚、身穿大襟褂、头挽发髻的初荣婆婆的优雅形象跃然纸上。文章通过初荣婆婆的悲惨遭遇中的点点滴滴,和自己一句无心的断语对婆婆的无限懊悔,把初荣婆婆的敏感和孤独刻画得入木三分。通过与作者母亲的友好相处,我们能读出人性之美的点点馨香和感人,尤其在末尾处对文章立意的升华,歌颂了现在的美好生活和对弱势人群的悲悯情怀。好作,荐品!【编辑:汉水银湖】【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012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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