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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兴老倌和袍肚两人在祖厅里烧起一堆旺旺的火,青山一个人提着铜锣村前村后边敲边喊着叫村里人开会选取村长。
青山敲过一遍锣之后回到祖厅里,来开会的人加上袍肚他们也不到十个。青山再看看来的那些人,都是住在祖厅边上的,其中没有一个在村里能说得上话的,还不止,他们根本在家里都作不了主的上了年纪的人,他们都是来烤火。
再等了小一阵,再没有一个人进来。青山有些灰心。统兴老倌也有点面子挂不住,因为青山敲锣之后曾有几个人来这里探了一下又离开了,其中就有买金。买金来这里站了一刻时,说桂爷没来今天的会肯定开不成,之后就离开了。
袍肚的表情虽然还是那么坦然,心底里却有一股寒风升上来,算不得很冷的天,还坐在旺旺的火堆边,袍肚浑身还感觉冷。这些天,乔家墩的人嘴里都说必须要一个村长来管事,今天却不来开会,似乎是嘴里说说而已,心底里对村里的事一点也不关心。袍肚他的计划中不怕有人反对,就怕人们都不参与,眼下的样子让袍肚认为乔家墩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统兴老倌问:“要再打一遍锣不?”
“我再去打一遍锣看看。” 青山嘴里这样说,心里其实不愿再去。
袍肚说:“算了,我们这样做也算是尽了这份心,再打锣就会让别人觉得我们有什么想法,让别人觉得我们要做这个村长。”
几个上了年纪的在祖厅里烤火的人,倒没有觉得村里人会不来开会,他们议论着说:现在的乔家墩是越来越不像个大村庄了,再过两年,不要说没人去祖坟上烧纸,怕是这栋祖厅都要倒了,祖守牌位都没有地方放了。他们的这些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这年正月初一早晨村里放焰火时,把祖厅上的瓦砸出几个大洞,前些日子下雨,地面上都被漏下来的水滴出几个大洞,再要是到了梅雨天,怕是椽子,桁料都要霉烂掉,再这样下去没人管,祖厅肯定就要倒了。他们在议论的时候,免不得要插两句说袍肚聪明懂礼的好话。
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人,这时,黄芽头来了。
袍肚没让青山再去打锣的做法是正确的。许多人都在屋里等着,如果青山再去打一遍锣,那么这些人就会认为没人来开会,自己也就不来了。毕竟还是有人听了打锣就来开会的,那些在家里等着的发现光有人开来会,没有人来了之后又回家说会开不成了,他们就担心选出来的村长没有自己人,就来到祖厅看看。
黄芽头来时见祖厅里也就是二十来个人,愤愤地骂了乔家墩人几句,又说:那些不来开会的人,以后就不要他们来开会,选村长就只要来了的人选,来了十个就十个人里头选,来了二十个就二十个人里头选。要我说,这一回也不用选,就统兴老倌、袍肚、青山三个人做村长,有人要屎少屁多乱说,就让他们来寻我,鬼叫他们不来开会。
黄芽头的这些话一说,就有人坐不住了,统兴老倌和青山是大房的人,袍肚是小房的人,人数排在第二的三房和人数排在第三的二房都没有人管村里的事,而这两房的人最在乎自己人在村里的权益,生怕吃了亏,这两个房已经来了的人就赶紧去叫自己人来开会。乔家墩的巷里走路的人多了,再也没有人在家里等了,就是那些夜饭吃得晏的都赶紧扒了两口放下碗来祖厅里开会。很快,除了桂爷一家没人来之外,每家都有人来了。
这个会开成了分责任田之后乔家墩人到得最齐的一个会。
听见锣响,知道是开会选村长,买金心里很不是滋味,认为今年的村长他是完全没戏了,很后悔上次祭祖时自己没有先掏二十块钱去一下,反正酒肉饭有的吃,那样村长很可能自然而然就落到自己头上,退一万步说,即使没做成村长,祭祖的工资和自己出的钱到过年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乔家墩说公道话的人还是有,那样做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买金后悔的同时,就想在会上掏乱,但是,当买金听到锣后到祖厅里走了一趟,知道是袍肚在叫做人开会选村长,信心又上来了。和别人争买金不自信,和袍肚争买金则认为自己完全有把握。乔家墩人做事向来讲究“是亲三分向”,道理不道理放在第二位。他是乔家墩势力排在第二的三房人,他本来就应该是今年的队长兼村长,怎么说他得的票也会比袍肚多。买金又想,如果自己做村长,袍肚做帮手是很合适的,如果自己管不到钱就让袍肚管钱,袍肚的店在那里不怕他管的钱不拿出来。
在祖厅里打了个转,买金就四处拉票去了,能走动的都走了一遍。袍肚说,袍肚一个小房的人,仗着在村里人头上赚了几个钱,就想在乔家墩做大老倌。说自己是队长代村长,上次的事主要是其他三个队长的责任,他一点责任都没有。说袍肚要是在村里管钱还是比较好,不怕他。这些话说得别人不明白买金到底想说什么,就问买金愿不愿意做村长。买金说,谁还愿意做这个村长,吃力不讨好。如果硬是落到自己头上,不愿做也要做,还要做好。
买金完全没有想到,他这样走东家闯西家,到是让许多人都知道了袍肚在选村长,这是乔家墩人不曾想过的。这一想更是让许多人想到袍肚做村长真有许多优点。买金的这一趟算是义务为袍肚拉了一回票。
选举之前有一两个年长些的提议说,选取出谁来谁就要管事,不能只想吃冤枉而不管事。这个提议引来一片附和声,甚至还有人赌了咒,说选出谁来谁不肯做就怎么怎么的不好。
选举的过程对袍肚来说很顺利,投票统计出来的结果是,袍肚得票最多,超过了一半,排在第二的是三房人显忠,排第三的是二房的冬仂,也就是秋仂的大哥。买金排在第四位。买金心有不甘又有些高兴。之前这样的选村长不会有一个人想到投他的票,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过。
被选上了做村长,袍肚还是有些不如意。青山是袍肚心里认可的最好帮手,但青山一票都没有。这也让青山觉得很没面子。袍肚想,自己的那一票本来应该投给青山,不应该投给自己。
做上了村长,就有了实现梦想的基础。尽管说没有了青山做帮手,让袍肚明白前面那漫长而且荆棘密布的村长路可能更难走,但袍肚并不失望。事实上,这一点也早在袍肚的思考之中。在就职的发言上,袍肚说:他这一任村长,别的什么都不想去做,就只做不让乔家墩丢丑的事,保证祭祖的时候有人到祖坟上去烧纸,保证四十八村的乔家人来了有凳子坐有茶喝有饭吃。
袍肚的这个发言很适合乔家墩人的心。乔家墩人就怕新上任的村长说要做这要做那,做不成时让乔家墩人觉得做村长是说了空话,做成了又让乔家墩人认为做村长的不知从中捞了几多好处。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二点,春香还没睡着。春香问怎么这么晚回来,问谁做了村长。袍肚说了。春香又说,袍肚不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要袍肚以后不要这么晚回家。
有袍肚在身边,春香很快睡着了。搂着春香在怀里,袍肚想的是做村长的计划,口里说别的什么都不想做,心里肯定不是那样想。袍肚曾经有很多方案,从哪里着手怎样的一步一步来都计划得很周详,但现在看样子都行不通。
迷糊中,袍肚做了一个梦。他站在千棕林的祖坟边,发现四周的棕树上站满了乌鸦,那些乌鸦站在棕树上像是昏沉沉的没有声响,只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祥和的叫声。袍肚听得身上汗毛耸立,挥动棍子赶乌鸦,乌鸦根本不理会。但当袍肚把棍子靠近了其中的一两只时,那乌鸦就飞下来啄袍肚,袍肚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了,春香正拿手指轻点袍肚的头,要袍肚起来看店,她要下港里洗衣裳了。
这一个早晨,袍肚在想那个梦。想了很久,袍肚想起一件事,听老人说千棕林里埋老祖宗的地方是一穴叫乌鸦伏地的风水宝地。袍肚像是明白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