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你是我一生都解不开的疑问；
你是我远离你时永远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题记
在这因台风残余影响而刮着大风的深夜里，我突然想念起我的祖母来，挂念到几乎睡意全无不能合眼入睡。深念又惊惧，眷恋的不能自己。想到祖母的时候，我总是止不住心头默念：时光，请你慢点走，再慢一点，请你留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的岁月，不要将她流逝到我们看不见的尽头。
我的祖母，是我见过的人生里头最命运多舛的人。祖母一生的境况好似大岩石缝里顽强破芽生长开出枝蔓的径草，艰难并顽强着。她早年大概几岁的时候就丧了父母，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家里穷的家徒四壁，为了谋生她哥哥--我的舅公自小就去人家家帮忙放牛讨生。我的祖母，十来岁的时候就来了陈家当童养媳，大概我的祖上太祖婆的时候家境尚可，因为我小时候住过厢房。祖父辈兄弟四个发下来的枝叶全部都生活在大厢房里，过热闹而琐碎的日子。四个兄弟中我的祖父排行老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我父亲十四岁的时候就撒手去世了。前前后后祖母生了七个孩子，真正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只有我的伯父和父亲以及三个姑姑。据村里的人说，我爷爷是在那个年代劳作累死的，然而我的祖母很少谈及祖父的生前点滴，只是在她丰华正茂三十几岁的时候，因为祖父的去世做了寡妇，在那个艰苦饥荒的年代，拉扯着五个孩子，最大的伯父还好大概有十六七了，最小的姑姑大概才五岁。
关于祖父去世的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我的祖母和父亲从来没有讲过，似乎我们也没有问过，多少我以前是有点好奇的，对于未见面又有天然亲血的祖辈，就算已经不在人间，听一听亲人的片段描述而拼凑出一个祖父的大致形象和品性，对于我们来说也能稍微填补心里祖父位置的空白。然而并没有，我仅有的印象来自于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去上坟，看到的祖父墓碑上寥寥石工雕刻的碑牌，还有那一砵黄土坟堆。
祖父四兄弟年纪差距拉得比较大，越早过去男子越早婚的厉害，家境很好的时候我的大爷爷早早地结了婚生子，我的细爷爷后面读书又成人二十几后才说了媒约，再加上子辈孙辈成家有先有后，所以后来我一大家辈分和年纪差距越来越大，堂侄们比叔叔年纪大的情形每一辈都有，这是后话。我的头几个婶母基本上跟祖母年纪相差无几，小时候据我的大妈说，因为彼时家境还算温饱，又有四个儿子家大业大，太祖婆持家做婆婆的时候相当厉害，容不得半点儿媳妇不贤惠，更不要说长辈训斥还嘴，为此说二奶奶没有少挨太祖母栽过去的小板凳，因为二奶奶有时候会顶嘴，是不是真的已无从考究。可见我的祖母年轻时做人妇日子的艰难，不过祖母因为她生性不刚硬也不多舌快言快语，应该没有受太多的气。只是少了撑家的丈夫，拉扯几个孩子祖母的日子应该过得清贫又苦楚。
大锅饭、分阶级挣工分的时代让我的祖父母吃尽了苦头，看似人多殷实的家大业大随着太祖父母去世而瓦解分崩离析，每一个厢房的孙辈逐渐问世，人多地少再不似太祖婆一统天下的繁荣。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厢房里，各自家讨各自的生活，相比其他祖父门内有公职或者子孙都长大成人又或者自己又知识能谋生，我的祖母和尚未成年的子女们形单影只的日子过得多么单薄艰难！
子女们终于渐渐长大了，我的伯父娶了媳妇，我的父亲慢慢平时读书有空做事，我的大姑嫁做人妇，二姑小姑姑也长成十几岁的少女帮忙缝补浆洗帮衬营生。日子似乎慢慢好起来了，这个日子里的祖母终于可以小松一口气，然而，天公生来好像不愿让她过太平的日子，我的伯父一次偶然劳作之余突然染病去世，享年二十六岁。留下我大妈和不到一岁的堂姐，还有母亲弟弟妹妹们。不说日子重新回到了起点，我的祖母再一次遭受了中年丧子的打击。再几年父亲辍学顶了户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后小姑又因为年少时放牛不小心让牛踩了人家的菜地，受不了由此招致村邻的责骂和由此产生的纠纷而离家出走（并由此开启了她同样曲折多造的命运），在那个交通不发达信息闭塞的年代，我的祖母，几乎等于失去了她的小女儿。为此从来没有读过书没有出过远门的祖母，靠走路寻遍了附近的省市，一个风尘仆仆目不识字的母亲，陆陆续续的年岁里，用脚步辗转从来没有去过的远方，寻找出走的幼女，布鞋都不知道走烂了十几双。我的父亲也同样骑着自行车东找西寻，裤子的裤裆都不知道磨烂了几条。
再后来，我的父亲成家，二姑出嫁，大家都从厢房里搬了出来各家造了新的房子过稍微宽阔的生活，我们相继问世，再后来若干年后辗转找到了小姑，届时她已经在异地他乡安家生子。再后来祖母六十几到七十几岁的时候大姑和小姑相继因病去世了。我的祖母，在她双鬓斑白的时候，仍然遭受了与亲生子女的生离死别。
岁月是一部历史长河剧，我的祖母，一个不到一米六的柔弱的妇人，在岁月的漩涡里面扑腾得精疲力尽。
感谢我的母亲，因着她的到来，因着她的善良和勤劳，重新让家里慢慢归于平静和祥和，过平凡的日子。大妈再嫁，母亲和我父亲养大了伯父的女儿，并养育了我们三个，接过祖母肩上的重负，打理家庭的营生。感谢我的母亲，因着她的温润，让我的祖母平静安适地慢慢从一个中年孤单艰难的妇人变成孩子们安静的祖母，不用肩挑手提羸弱地走在生活的长河里，孤独前行。
以前我总说自己的母亲优雅，其实相比于母亲，我的祖母更为从容优雅，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安静和不经波澜，我的祖母几乎没有说过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论人非。如今祖母八十好几，仍然皮肤白皙周身神清气爽。生活于她如此劫难，幼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老年丧子，一生的疼痛早已千疮百孔。可是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将她的外形打磨成铿锵的荆棘也没有将她揉成暗沉发灰的苦菜，岁月仍然让她带着女人的消瘦柔弱甚至有一点优雅。她就如一块玉，越打磨越通透。岁月于祖母，何尝不是一把美工刀，锥心刺骨的雕琢之后，终于给她一个内心带着银光的影像---犹如圣母的光辉，镶嵌在我们后辈的记忆里。
在她耄耋之年，冬日阳光正好的时候，我的祖母坐在房墙下门前的椅子上晒太阳，和曦的暖阳照在祖母的身上犹如一层金光。我的内心，早已泪流满面。
-----后记
三四年前我回老家，和祖母睡同一张床 ，睡前闲谈，她说她做了个梦，梦见两座悬崖中间很大一条河，水流湍急，她站在河边的悬崖岸上，看见了对岸她的父亲，她几岁的时候父亲的样子，喊她过去。 还没有听完，我搂着她的肩膀已经内心哽咽的不能自己，八十几岁的祖母竟然梦到了儿时的父亲，不管女儿长到多大，父亲似乎是内心永远的依恋和靠山。如今她唯一的哥哥也早已过世，自幼时起成长中的温暖她几乎没有得到过，做了耄耋老人，仍然能梦见孩提时候的父亲。这一生，祖母何尝不是在岁月的悬崖中孤单地前行，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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