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鄱阳湖北岸一带,人们把介乎疯子与常人间的那类人喜欢称作神颠。那一年他才二十多岁,就被冠以了这个不雅绰号。慢慢地好事难出名,坏事传千里,消息从那湾里沈家传开了去,几乎整个滨沙镇的人都知道了。
神颠叫久了就成了他的名和姓,以至他快奔五十岁的知天命年龄了,包括村里的人若说起沈富贵这个名字,都会觉得陌生和遥远,而若说起神颠,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小孩子如果闹了,只要喊一声神颠来了,哭闹的小孩都会像扯掉了音响电源,戛然止住。
其实二十多年前的神颠——不,那时候名叫沈富贵,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有张秀气的书生脸,身材适中,用一句城市的话说,称得上帅哥。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只有个姐姐远嫁外市。从小就向往机关衙门工作的沈富贵有远大理想,长大了要考北大清华,今后好当官。
谁知“理想”这两个光辉的字眼有时候也会坑害人。沈富贵连续三年高考,不但没考上北大清华,连所名牌点的大学都未考上,可又次点的大学不愿念,固执沉浸在难登的梦里。他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或许那牛角尖一根筋的梦做久了会坏脑瓜子,终于在一天的早饭后,沈富贵丢下碗就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夹只不知哪儿弄来的破公文包往外走。母亲一愕,富贵,你上哪儿?沈富贵怪异一笑,娘,我上班去。
母亲没想许多,只道是儿子偷考上了镇里的什么单位,故意地给她来个惊喜。于是把脸上的那朵快要凋谢的鲜花绽开,替他下湖去洗衣。
那一天的阳光有点滑稽,看上去也有太阳,却亮得有些翻白,像是喝多酒的人那种醉眼蒙胧,一会儿笑兮兮地显出晴,一会又傻乎乎地带着阴。沈富贵来到镇政府的办公室,秘书小张问他有啥事。沈富贵一屁股坐到办公椅子上,将腋下夹着的破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张秘书,今日个起我是这里的镇长,请你把书记叫到办公室里来一下。
秘书小张一愣,新调来的镇长?怎么于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抬望见这人还真有点镇长派头,只不过派头有点过大,初来乍到不去见书记,反而要书记先来参见你这个镇长,看来这个人若不是背景太硬,便是脑子有点问题。于是忙沏上一杯茶,半带敬畏半带小心地说镇长,请问您是……沈富贵没等他说完,就一边伸手接茶一边把二郎腿架了起来,张秘书,你放心,省里的批复就在路上,我这是先来上班的。
听了沈富贵的后两句话,小张的那个气呀,堂堂一个秘书,竟然被这个神经病样的人给糊弄了,不觉脸笼乌云,勃然变色。你这个神颠,敢到镇政府来发神经,胆子真够大的!
沈富贵的脸却没啥臊红,还微笑响响地呷了口茶。张秘书,你是不相信咋的?昨晚我已从北京大学毕业了,行政专业的,省里让我来当镇长,不信我可以同省委书记打电话,你来问。小张气得一把夺过沈富贵手里的茶杯,把往日的温文雅尔都不觉抛到了爪洼国,你这个神颠,若再胡闹,我就让派出所的人把你抓进号子!
秘书小张的高嗓门引来了其他办公室的许多人,大家啼笑皆非,恼怒有加,一齐像赶鸭子样地将沈富贵推推搡搡出了镇政府院门。
自此神颠便代替了沈富贵的名字,像那呼啸的风,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