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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混沌泉(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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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黑狗、冬瓜、雨牛和北仂四个去蚌壳地做了半年的苦力就回到了沌村,只有咯儿留在那里。黑狗几个告诉沌村的大人们说,有许多崽俚在蚌壳地给日本佬做苦力,做的事情就是挖沟,也不是很累,要紧的是听话。在蚌壳地,崽俚都住在一个一个的小土洞里,吃的是家里都难吃得到的白米饭。日本佬把冷了的米饭做成一个个饭团,每人一个。做事不累又有白米饭吃,让那些没有去的细崽俚感到羡慕。黑狗他们说,在蚌壳地要是不听日本佬的话,日本佬打起人来是不管生死的,还有就是不能随便说话,这也是要挨打的。有几个崽俚就因为不大听话,有时也听不懂日本佬的话,或者是喜欢说话被日本佬打死了。打死了之后就把那个人丢进土洞里再把土洞塞了就完事了。黑狗他们还告诉乾爷说,咯儿在蚌壳地可好了,不用做事,就是帮着日本佬管这些做苦力的细崽俚,乾爷听了之后觉得这还不错,到底是沌村的人,在日本佬那里都能露脸。


一晃三年过去了,留在蚌壳地的咯儿大概是天天都有白米饭吃,个头长高了许多,虽说还是个矮子,但也像是个好后生,胖墩墩的非常结实。咯儿一个人在混云山上呆惯了,又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不大合黑狗他们的群,很少说话。咯儿在沌村时帮日本佬找到了望远镜和驳壳枪就招得日本佬喜欢,又因为和日本佬一样的矮,人机灵又听话,又不说中国话惹日本佬,日本佬很喜欢咯儿。日本佬对做苦力的崽俚有一个很特别的要求,就是不许中国崽俚说中国话,学说日本佬话不要紧。刚到蚌壳地时,许多崽俚说不来日本佬话嘴里又忍不住,一不小心被日本佬听到了,免不了就是一顿好打。很快地,咯儿便同许多崽俚一样学了许多日本佬话,比如“阿此马里”是集合;“米西米西”是吃东西;“大八哥西交”是纸烟;“石沟里摸摸”是偷东西;“摩天西交”是打人;“约希约希”就是好等等。到后来日本佬把大多数做苦力的崽俚都放回了家,黑狗、冬瓜他们就是那个时候回沌村的。只在做苦力的细崽俚中选了十几个矮墩墩的留下了。现在,他们不再是做苦力,而是穿着日本佬的旧军装,做日本佬的小兵,跟着日本佬操练,咯儿就是这些个中国细崽俚假日本佬小兵的头。


咯儿有时还想起自己喝过混沌汤的事,想一想现在自己是不是和牛一样的了,他觉得又像又不像。在日本佬这里不能说中国话,好像是和牛一样的,做事不要动脑筋,只要听日本佬的话就行了,也像是牛要听人的话一样;可是在日本佬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不要说是牛,就是沌村其他有爹娘的崽俚也不能有这样好,不饿不冷的,哪里是牛能有的。


大多数的时候,咯儿是不去想这些个想不清楚的事。和十几个崽俚一样,咯儿已经是日本佬的小兵了。跟着日本佬操练,偶尔还跟着日本佬到各村去游荡。日本佬喜欢带着咯儿,这不光是咯儿听话,重要的是咯儿有一手打石头子的功夫。咯儿在混云山就有好眼力会打石头子了,在蚌壳地的这几年,日本佬让咯儿帮着管做苦力的细崽俚,晓得咯儿会打石头子就要他谁不听话偷懒就用石头子打谁,打得多了手下更熟了,现在人大了,手劲足了,带着咯儿到各村去抓鸡捉鸭时根本就不要日本佬自己动手。


这天早晨,咯儿和日本佬一同做过早操,便有日本佬对他说:“咯儿,快快的米西米西,跟太君开路的干活。”咯儿晓得,今天日本佬又要带他到村里去抓鸡了,匆匆地吃了早饭,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一队日本兵站在操场上准备出发,咯儿也站到队伍里,日本佬小队长见了咯儿说:“你的,今天的不要,今天的,花姑娘的干活。”咯儿没听懂,他也不敢问,只是瞪着眼愣愣地从队伍里出来了。


“今天花姑娘的干活,小孩的不要。”小队长大概今天很高兴,没有骂咯儿,而是补了一句。其他的日本佬也看着咯儿怪怪地笑。咯儿还是不明白,但是他晓得今天是不用他出去的,他想不清楚今天为什么所有的日本佬都很高兴,平常出去不是这个样子,常常因为害怕而把咯儿他们这些细崽俚小兵放在队伍的前面走。


到了傍晚,日本佬带着十几个女人回来了。这天晚上,咯儿只听得日本佬的营部热闹非凡,在自己住的土洞里也能听到日本佬又是唱来又是叫,闹到咯儿睡着了还没停。第二天早晨,咯儿醒来也没听到往常一样的喊做操。


上午,咯儿发现蚌壳地的日本佬好像是在过节,常驻在外面平常难见到的日本佬也一队一队差不多全开来了,整个蚌壳地乱哄哄的,日本佬不像往常一样的规规矩矩,一个个聚在操场上眉笑眼开地“呢哩哑啦”说着咯儿等中国细崽俚听不懂的日本话。咯儿等人也没人管,任由他们自由活动,咯儿他们自然也和日本佬一样聚在操场边等着,想看看今天的日本佬到底要做什么事。有个和咯儿要好的小日本佬见了咯儿,亲热地在咯儿头上拍了一下说:“小孩的,看花姑娘的喜欢?”咯儿憨笑着点了点头,日本佬兴奋地“约希”了一声只顾着自己去了。


不大一会儿,咯儿听得日本佬的营部里传来“叮呤,叮呤”的铃铛响,咯儿真是不晓得日本佬今天要做什么把戏,好在他也不喜欢寻根问底地去想,只是一直朝着有铃铛响的营部看。


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先是一个日本佬,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接着又出来一个,是女人,那女人低着头弯着腰慢慢地跟着日本佬走,上身没穿衣服,只穿着一条花短裤,两只手努力地想遮住前胸,雪白的一身肉在阳光下很耀眼。接着,又走出一个,又走出一个,都是一样的上身没穿衣服只穿一条花短裤。连续走出十几个同样的女人。这时,围在操场边上的日本佬疯狂地“约希约希”叫喊起来。


最后一个女人走出来后,最先出来的日本佬回身一看,见女人们都用手遮着胸前,脸上淫笑着一鞭子甩向身后的一个女人:“花姑娘的,手的放下,跑步的干活。”那女人雪白的身上陡地起了一道血痕,赶快把手放了下来,跟着日本佬跑,其余的女人也都被吓得放下了手跟着跑,咯儿这才发现每一个女人的奶子上都绑着一个咯儿在沌村常见小崽俚带在手上的那种铃铛。随着女人的跑动,胸前的两只奶子也一上一下地闪动着,那铃铛也就“叮呤叮呤”地响了起来。咯儿见日本佬都非常开心,自己也看得很开心。


日本佬又要女人们这样做那样做,这样扭扭,那样走走,或是要双手撑着腰,或是要双手举过头。日本佬越看越起劲,操场上闹哄哄的。有的日本佬像是疯了,“约希、约希”大声喊着,手舞足蹈地跳着。


看女人的奶子在咯儿并不觉得非常稀奇,在沌村的夏天,生过孩子的女人们常常会光着上身在村头小巷里走动,碰到有男人对面走来,有的男人还会在女人的奶子上偷偷地捏一把,招来女人红着脸骂一句“你要死”或者“该死个”后嘻笑着就走了。咯儿见过很多回这样的事,不同的是沌村见过的那些女人皮肤没今天的白,奶子也都很大,像是装了东西的布袋子向下悠悠地垂着,或者就是干瘪瘪的。今天在这日本佬的操场上走的女人们的奶子都是小小的向前挺着,具体该怎么说咯儿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今天的女人比沌村的女人光着身子走路好看。有一点咯儿自己还不甚明白,那就是从前咯儿还是一个孩子,今天他已经十八九岁算是个大人了。咯儿和日本佬一样的看得很有味道,只是他却不敢和日本佬一样的乱叫。咯儿觉得自己很想上前去摸一摸女人那白白的奶子,还有了从前只有在尿急了的时候才有的那种感觉,他以为是要尿了,找了个地方又没屙出几滴尿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咯儿忽然像是回到了混沌泉,好像听到了从前坤公在混云山上看见女人时吼的那几句过山丢。



  姐姐长得排排场哦,


  细细奶得像莲蓬啊。


  思想上前摸一下嘞,


  就怕姐姐来骂我啰。


 


操场中间的那日本佬挥动着鞭子驱赶着女人们,让她们这样走那样走。女人们跑得快,奶子就抖得凶,铃铛声就响得密集,旁边的日本佬就叫得厉害;走得慢时,铃铛声就稀疏,日本佬就不满意了。这日本佬大约是累了,也尽了兴头,换了一个日本佬,新上场的日本佬赶得起劲,女人们不得不跑快,更多的日本佬想上场去,但是被队长止住了。


日本佬队长看见咯儿,便让场上的那日本佬下来了,对咯儿说:“你的,石子的干活,花姑娘坏坏的,摩天西交。”


咯儿的心被日本佬队长从混沌泉叫了回来,咯儿向来听日本佬的话,而且今天也想在女人身上寻些什么事,一听日本佬吩咐,随手在地下捡了几个小石头,看到了个女人跑得慢了,便一石头子甩了过去,把那女人打得赶快就跑,日本佬看得是不停地“约希、约希”哈哈大笑,不时地还对咯儿笑:“支那猪,咯儿支那猪,良心大大的好,咯儿支那猪,良心大大的好。”咯儿听得日本佬夸自己,更有劲了,不停地对跑得慢一些的女人打过去一石头子。


咯儿发现在一个女人常常看着自己,那眼神好像有些熟悉,而此时又似乎带有怨气,还有一些希望。咯儿不禁手慢了下来看那女人,这一来,累了的女人们又跑得慢了。咯儿猛然听得日本佬队长一声喊叫:“咯儿支那猪,石子的干活,快快的干活。”咯儿听得心里一慌,手里的石头子就朝那看着自己的女人身上甩了过去,“唰”的一声狠狠地打在那女人屁股上,那女人狠狠地朝咯儿瞪了一眼,赶快跑开了。


“春桃!”咯儿心里格登一跳,认出了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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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这天晚上,咯儿在自己的土洞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春桃的影子,过去的、现在的,不断在眼前闪动。要是没打春桃那一石头子多好,也不晓得自己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要是力小还不怎样,要是力用大了那一下肯定是特别的痛,自己曾一石头子打死过一只老鸡婆,不晓得春桃她现在是不是还很痛。当时认出了春桃之后,是多么想和她说句话啊,可是怎么就没说呢,当时要是跟她说了或许她就不会特别的怪自己,自己可不是特意地要打她的,要晓得你就是春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打你的。


咯儿忽然又觉得自己没有和春桃说话是对的,在蚌壳地是不能随便和中国人说中国话的,弄不好就会丢命,不是有过做苦力的细崽俚因为说中国话的事被日本佬打死了么?


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咯儿终于明白了春桃望着自己的眼神,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那是想自己去帮她,也怪自己没帮她,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又怎能帮她呢?


咯儿恨起日本佬来了,这些日本佬都该死。咯儿想要是他们都死了,春桃不就可以走了么。该死的日本佬,好好的在你那个日本国不好,要跑到混云山来,还要捉了春桃脱了衣服奶子上绑个铃铛来跳舞,那是多么丑的事。记得从前有一次春桃在屋里脱衣服,自己碰巧走了进去还被她红着脸骂了一回,过后好几天都没有理自己。那一次她还只是脱了一件褂子,里面还穿着衣服都这样,这一回自己看见她脱光了衣服不晓得她还理不理自己,她心里一定在骂自己了。


“该死的日本佬!”咯儿心里暗骂了一句。立即,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能骂日本佬呢?要让日本佬听见可不得了,咯儿不晓得自己只是心里骂了一句,还以为骂出了声,赶快聆起耳朵来听听周围有什么动静没有时,这才想起洞里就自己一个人,就是大声骂出来也不会有人听见。咯儿把头伸出洞口朝外望了望,洞外一片漆黑,看样子要下雨。一块做日本佬小兵的的其他崽俚都隔得远着,黑暗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只有日本佬住的营部还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白亮的电灯照着,日本佬仍像昨天一样的唱着闹着。


自己怎么骂起日本佬来了呢?咯儿还是有些害怕,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自从来到蚌壳地,咯儿只觉得这里比在沌村好,吃得饱、穿得暖;在沌村吃的多半是一些杂菜煮的杂饭,在蚌壳地吃的全是白米饭;在沌村长年不是光着身子就是一件破棉袄,在这里有日本佬给的军装穿。别的崽俚不习惯不能说话,他可是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该骂日本佬,日本佬对自己这么好还骂人家。对了,肯定是自己喝了混沌汤,快变成牛了,分不清好歹了。


自己快变成牛了。咯儿心底产生了一种悲凉的感觉,这么多年来怕变成牛都没变,以为是不会变的,哪晓得变牛不像沌村人说得的那么快,而是慢慢地变的。咯儿仔细地摸了摸头上,摸到头两边突出的骨头,啊,这就是要长出来的牛角了。


“变了牛,又要回到混沌泉边上去了。好久没去过那里,不晓得还是不是那个样子,对了,还有那天寻到的一个山洞,变了牛之后就在那洞里住,多自由自在。”咯儿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慰,不禁又想到了从前,一想到从前,就想到了春桃,还有,那认识不久的来沌村住的“轿夫佬”的女儿桂枝。


“日本佬打了春桃,还让她脱了衣服,日本佬是坏东西。”咯儿又对日本佬恨起来了,不就是给了点吃的穿的,再说日本佬也打过自己呢。假如不是自己不喜欢说话,说不定已经被日本佬打死了。“不知日本佬现在对春桃怎样了,打她没有?我得去看看,她在盼着我去帮她呢。”这样的想法咯儿以前是不可能有的,今天不仅有了,而且付诸于行动,他从自己住的土洞里爬出来,按照日本佬教的方法在地上爬着前进,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日本佬的营部。


日本佬的营部还是那样的灯火通明,探照灯在屋顶上来来回回地向四周扫过来扫过去。咯儿伏在草丛中不敢抬头,只听见日本佬狼嚎般的笑声、吼叫声和女人低低的哭声。“他们肯定在欺负春桃。”想到这,咯儿心里急了,想去帮帮春桃,可又实在是怕日本佬,要自己真的是牛就好了,用角一顶把个该死的日本佬顶死去,不禁摸了摸头上,刚才摸到的角这一回却又没有了。角啊角,你要长就长快些。咯儿喃喃地说。在草丛中呆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咯儿又怕时间长了日本佬晓得,仍从原路爬回了自己的土洞。


躺在土洞里想着想着,咯儿困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咯儿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去年冬天里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他亲眼看着一百多个中国人自己活埋了自己。


那一百多个中国人是去年冬下天里替一个生意人给中国兵送粮食棉花的车夫。当时,他们正推着一百多车的粮食和棉花送到徐家埠码头,中国兵的粮食棉花都是从那里装船下水运走的。平时这条路走得太平,不想这次被日本佬晓得了,十几个日本佬一齐开枪,打死几个中国兵,剩下的中国兵赶快逃了,车夫们不放心自己的车,认为不管是哪个得了东西都要他们帮着推回去,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跟着中国兵逃了。日本佬也真的要他们推着东西回到蚌壳地,有几个车夫还梦想着日本佬也会给自己一点工钱,大多数的车夫心里想能把自己的车推回去就行了,这车是他们平时劳动的工具和闲时赚钱的饭碗。哪晓得替日本佬把东西搬进仓库之后,日本佬却把土车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还把这一百多人一根绳子绑了,三个日本佬领着十几个中国细崽俚假日本兵把这些人牵到一块空地上活埋,咯儿是见过日本佬活埋人的,每一次都非常害怕,怕看活埋人,这一回车夫人多,咯儿还怕这些车夫逃命时动手打人。


哪晓得所有的车夫都非常听话,都听日本佬的话挖好了一个大坑,日本佬命令他们跳下去,这些人真的就跳了下去,只是有几个人慢了些,日本佬便从旁边的坑里叫了人上来先把这些跳得慢的人埋了。埋别人埋得快的埋完后日本佬就让他们站在各自挖的洞里,埋别人慢的又让另外的人把他埋了,然后又让剩下的车夫爬上来跳下去,挑动作慢的人先活埋。一次一次的重复,可怜这一百多个车夫就全被活埋了。咯儿好像没听到这些人哭一声。他甚至觉得这不是活埋人,连埋狗也不是,要活埋一条狗你还得小心它会咬你,而这些车夫一点反抗都没有,就像是埋死人。


天空中猛地响起一声炸雷,咯儿惊恐地醒了,揉了揉眼看了黑暗中的四周,才明白刚才是做梦。咯儿一阵害怕,好像那些死人在黑暗的四周游荡,他赶快闭上了眼睛,这一来更不行了,那些东西更多了,咯儿又赶快睁开了眼睛。


咯儿害怕地往洞外看,又看见了日本佬营部耀眼的电灯,他心里猛地一震:“日本佬会活埋了春桃!”他忽然想起刚才的梦中好像也有春桃在里面,春桃也在那里挖坑,春桃还那样看着自己。


洞外又是一声猛雷,紧接着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咯儿痴痴地看着洞外日本佬的营部那耀眼的灯光,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更为猛裂的雷声,咯儿只觉得两耳有些发麻,土洞也在颤抖,伴随着这声雷响,日本佬营部的电灯灭了。咯儿一个念头闪过:“老天让我去帮春桃!”便不顾一切地钻进大雨之中,迅续地朝日本佬的营部摸去。


待进了营部的门,咯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晓得春桃在哪里。正不知到哪里去找,猛然发现有人亮着灯向这里过来了。咯儿赶快躲到一边,定眼一看,是刚才站岗的日本佬。大概是见没了电,各个房间里要灯,点了盏灯过来。又见外面风大雨大,认为不要站岗而不愿出门,朝女人们睡觉的地方来了。


那日本佬推开一扇门,咯儿借着灯光一看,里面有两张床铺,上面都有一个光身子的中国女人和一个日本佬。日本佬正呼呼大睡,女人见有人来了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想拿个什么东西来遮身体又没东西拿,只好斜欠着身子,眼盯着进来的日本佬,身体在发抖。


日本佬一只手拿着灯,一只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到处摸,嘴里不停地“约希,约希”的叫,日本佬的背对着咯儿,咯儿看不清日本佬的脸,一会儿那床上躺着的日本佬被闹醒了,见是站岗的日本佬,扬起脚,把站岗的日本佬蹬了一个趔趄,嘴里嘟哝着骂了一句日本话,又睡着了。站岗的日本佬差点把手里的灯都打翻了,口里也嘟哝着回骂了一句,就到另一个床边去了。这时,咯儿借着灯光,认出了刚才那床上的女人正是春桃。


咯儿心里盼望这个日本佬快点离开,站岗的日本佬又摸了一会儿,终于从那房里出来了,离开的时候把这房里的一盏灯点着了。咯儿怕他发现,藏紧了身体,日本佬也没想到咯儿会在这里,只想着自己的事,又推开旁边一扇门,进去了。


只等这日本佬一进那门,咯儿便钻进房,迅续地向春桃做了一个手势。这回,春桃在又一阵恐惧之后认出了身穿日本军装的咯儿,一个“你”字刚要吐出来又被吸了回去,张着大嘴看着咯儿。


咯儿把手轻按在自己嘴上,又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春桃不要出声,然后就招了招手,让春桃跟他出来。春桃轻轻地从床上下来,正要跟咯儿出门,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又停下来找自己的衣服,咯儿便轻轻地取了日本佬的军装给了她。才出门,另一张床上的女人也机灵地拿了一身日本佬军装跟着出来了,其实咯儿没有认出她,她却认出了咯儿,她就是咯儿在混云山上认识的桂枝,见咯儿要带春桃逃跑,也跟着跑了出来。


站岗的日本佬还在隔壁房里“约希,约希”地叫,三人摸索着出了日本佬营部,大风大雨之中又没有岗哨,日本佬没有发现他们,咯儿路熟,领着春桃和桂枝出了大门,冒着倾盆大雨,拼了命地往混云山方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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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春桃和桂枝光着身子跟着咯儿偷偷地出了日本佬的大门,跑得老远才敢停下来,匆匆地穿上日本佬的军装。春桃发现她穿的日本佬军装里有一支驳壳枪,拨了出来准备丢掉,桂枝说:“别丢,说不定有用呢。”春桃把枪给了咯儿。


咯儿领着春桃,桂枝,冒着大雨,不敢走大路,只在山路上狂奔,哪里还管一路上横缠斜伸的荆棘藤条,一路也不知跌了多少次。好在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停了,天上还露出了微微的星光,这时咯儿他们离蚌壳地已经很远了,三人才稍放了些心。有了星光又住了雨,三人的路也走得顺了,天快亮的时候,三人已到了混沌泉边。


故地重临,咯儿不禁细细地打量起这块自己多么熟悉的土地,此时的混沌泉和三年前咯儿离开这里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泉边咯儿常坐的地方长满了又密又长的茅草,山路两边的的灌木也争相把枝条伸向了路的中央,山路显得更窄了,在晨曦中,只隐隐的有一条路的痕迹在山间延伸,隔不上几步远的地方,就会有一根或者是一蓬荆条斜斜地从路的这边伸出来,到路的那边才垂下去。走路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这些荆条把衣服“嘶”的一声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甚至会在肌肤或者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很明显,自从咯儿离开沌村以后,很少有人到混云山上来放牛了。怎么不到山上来放牛呢?咯儿想。


“怎么到混沌泉来了?”春桃穿着一身日本佬军装,脸上被一路上的藤条划出了许多的血痕,这时她才感到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她想自己现在应该回家去的,怎么跑到混云山来了。她还须要休息,可现在这里一块能坐下来的地方都没有。见咯儿在沉思,不好打扰,便装做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事实上她们跑回来时不敢走平路,一路都在山上跑,到沌村自然就先到了混云山上。


“你真的是咯儿么?”桂枝早就认出了咯儿,只是看他像个真日本佬,有些害怕而不敢做声。直到这时,听春桃说话,见咯儿又没有理会,就开口问。


“你的?……沌村人的?”咯儿不大记得桂枝,见桂枝问自己,才觉得好像是也认得,却又想不出是谁。


“我是桂枝,你不记得了?我和你在这混沌泉边上一起捡过柴的。”桂枝想让咯儿认出自己,提示着。


咯儿终于想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我走的时候刚刚搬来的轿夫佬。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我们一起捡柴的干活,做花公鸡的干活,我还给你讲混沌泉的干活。”咯儿想起了过去的事,又想到自己多救了一个沌村的人,开心多了。谁知桂枝一听咯儿说起“轿夫佬”三个字,心里就不高兴了:“一见面就骂人,不和你说了。”


“我没骂你呀?!”咯儿很不理解,忽然又想起了过去的事:“哎,记得那时你第一次混云山的干活,你也说我骂了你的干活,我真的没骂你,骂了你良心大大的坏。”


“好了好了,没骂就没骂。”桂枝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她也感到很累,也想休息,更不想听咯儿满嘴的日本佬腔,便对春桃说:“春桃,我们回家去吧?”


“嗯,我们回家去。”春桃说着就和桂枝一起动身往山下走。


“开路,开路,回家的干活,回家的干活!”咯儿也高兴地跟着春桃和桂枝往山下走,没走几步,咯儿突然停下了:“等等,等等,不能下山去,不能下山去。”咯儿想到了日本佬得意时那狡猾狰狞的笑脸,“日本佬良心大大的坏,狡猾狡猾的有。日本佬想在沌村里等着捉我们的干活。”春桃和桂枝听懂了咯儿的这句话,一齐惊恐地看着咯儿。是啊,日本佬晓得我们跑了还不到沌村来抓我们,这一回去,不正是送肉上砧板,送猪上屠凳么。


“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呀?”春桃站了一会儿,身上不舒服,想早点休息,便问咯儿。


“跟我来。”咯儿这时想到了自己从前发现的那个山洞,领着春桃和桂枝回到混沌泉,再走十几步山路,转过一个山坡,进到松林里,咯儿模糊还记得地方,找了根棍子就挖。那洞口本就没封紧,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雨,咯儿几下功夫就把洞口挖开了,自己先钻了进去,朝外面招呼春桃和桂枝说:“就在这里面歇着。”春桃和桂枝看里面黑洞洞的有些怕,但最后也钻了进去。


九月的天气,已经是秋天了。虽然在中午的太阳底下,可能和夏天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昨晚下了一场秋雨,现在又正是一天中最凉的清晨,咯儿他们三个昨晚冒雨跑了一夜,湿得身上没有一根干纱,进了洞,危险是没有了,冷、困、饿全上来了,三人一点力气也没有,牙齿不停地作响。春桃更是一进洞就不顾一切倒在地上,口里不停地说:“我困了,我要睡了,我先睡一会儿。”桂枝身上也冷,但她晓得这样是肯定睡不得的,肯定会睡出病来的,不停地拉春桃,可春桃还是沉沉地睡了下去。


“米西米西的要紧。”咯儿说着就要出洞去,桂枝见了,忙问:“你要去哪里?”


“米西米西的要紧。”咯儿又说了一遍,桂枝还是没听懂,没好气地说:“你就别说那怪日本佬话了,我听着都难受。”


“我是说得去找点吃的来。”咯儿听桂枝这么说,想自己怎么说起日本佬话来了呢,连忙改了日本佬腔。


“吃的好办,现在满山都是野果子,要紧的是火,还有睡觉的地方,晚上不能回家,总不能睡在这石头地上啊。你得去找些禾秆来,还要找火种,都要紧得很,春桃睡了,看样子她好像是着了凉,身子不舒服,即使刚才没事,在地下睡多了时也会睡出病来的。”桂枝在家里要野些,管的事多,更懂事些,便把眼下最要紧的事先对咯儿说了。


“禾秆倒是好寻,可哪里找火种呢?”咯儿是放牛崽俚出身,禾秆难不倒他,可是这一时半会的到哪里去找火种呢?又不敢随便向人家要。


“要不,你就到我家去拿吧,我家那儿人少,不大要紧。你告诉我爹娘一声,说我就在这山上,叫他们不要牵挂,叫他们放心。”桂枝说,


“我去拿还不如你去拿,现在是哪个也不能去拿,除非到了晚上,偷偷过去看看行不。还是不行,这几天我们一定不能被人看见了。”咯儿说。


“要不你就过山去讨讨看。”桂枝帮着咯儿出主意。


“还是你的办法好,到山那边去看看。”咯儿一听有道理,日本佬肯定不会到山那边去的,说着就准备动身。


“回来,去不得,看你这一身狗皮。”桂枝突然想到咯儿穿的是日本佬军装,到了山下怎么行呢?


“我都忘了这事了。”咯儿又退了回来,看着桂枝发呆地想该怎样取火种。


“别想了,你先去拿些禾秆来要紧。”桂枝见咯儿牙齿咯咯作响地站在那里傻想,心里有些好气又有些想笑。


“嗯。”咯儿这才爬出山洞,也不敢往沌村的方向下山,而是沿着山路向山顶走去,等过了山顶再下山,到山那边去找禾秆去。


混云山的山顶、山腰、山脚都不同,特别是在沌村这一边,山脚下稀疏的大树夹着茂密的灌木,山腰是茂密的小树和灌木,山顶上则几乎没有什么树,着不多都是茅草夹着一些小灌木。咯儿走在山路上,不时地回过头来朝沌村的方向看看,在山腰时,山下的大树挡住了视线,到了山顶时,山脚下的沌村能看到却不甚清楚。


因为走得急,清晨的山风吹在湿透的咯儿身上,他倒不怎么觉得冷,只是衣服粘在身上走着很不舒服,也很吃力。过了山顶,咯儿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山路上跳着往下跑。他没跑多远,便发现下面的山涧里有山下人开出来的几块稻田,稻田里堆着几个小禾秆堆。大约是田太高太远了,或者是家里的牛被日本佬吃了,种田人没有把这些禾秆挑回家,咯儿高兴极了,迅续地用眼光把四周扫了一扫,没看到人就冲到了稻田里,急急地先抓了一小把禾秆分成两份,对着打了个结,又扭了两下做了根禾秆坯摊在地上,抱起一抱禾秆放到禾秆坯上,提起禾秆坯的两头拧紧,把禾秆缚成一捆,搭上肩就往回跑。


咯儿这一跑不要紧,一脚踢在一个小土堆上,打了个趔趄,湿地上一滑差点跌了一跤。咯儿跑了两步,猛地回了头,两眼紧盯着刚才绊了自己的小土堆,只见土堆上有一丝丝薄薄的水雾,周围干干净净的没一根杂草,地上的痕迹是新的。这是一个刚烧不久的火土灰堆,咯儿心里一喜:“哎呀,正愁找不到火种,想不到就在眼前。”原来,咯儿跑了几步,回想到刚才脚上像是一热,便怀疑那个是火土灰堆。这里人常把干草和干土放在一起烧成火土灰做肥料,仔细一看,还真是。咯儿晓得火土灰堆烧得好的,大雨都淋不熄,那一层薄薄的水雾就是说里面还在烧着。咯儿匆匆地往山上跑了一段路,找个地方把肩上的禾秆藏了,转身下来取火种。


有了火种把火种接到山上去的事咯儿是会事的,他从前就经常做这样的事,比如在山上烧芋头,烧毛栗子等等都要从山下带火种上山来的。咯儿从禾秆堆上抽出一小把的禾秆,又用禾秆把这一小把禾秆不紧不松地缠好,然后不断增加禾秆使禾秆把逐渐变长,再把火土灰堆扒开,把禾秆把一头放进去,起了烟,咯儿抽出来看看,迎风甩了一下,着了,再迎风甩了一下,灭了,咯儿这才上山到刚才的地方取了禾秆捆搭在肩上,一手管着,另一只手拿着火种就回混沌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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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太阳已经升上来了,初秋阳光下的混云山一片翠绿,让人感到一下子暖和了许多。饱受一夜雨中奔跑后饥寒的桂枝强拉着昏昏沉沉地睡着的春桃出了山洞晒太阳,说这样睡着肯定会睡出病来的。虽说是湿衣服穿在身上还是冷得有些发抖,但比山洞里干坐着好多了。一边采些毛栗等野果子吃,还捡些枯树枝等有了火种的时候烧。当咯儿带着火种和禾秆回来混沌泉的时候,春桃和桂枝已经折了一大堆带着刺的毛栗杈,还有许多的枯树枝。枯树枝堆在一边,两人一边用脚蹉着毛栗球一边说着话,在蚌壳地的事两人都不想说,也就是说说这山上的事儿。春桃看起来还是精神不大好,不大说话,只是应着桂枝的话。远远地见咯儿来了,便停下不说话,只顾低着头蹉毛栗球,把蹉出的毛栗子剥了皮放进口里吃。


“有火了,有火了,快快的烧火的干活。”咯儿带着火种背着禾秆非常高兴,远远地就和春桃和桂枝两人打招呼。春桃和桂枝于是抱了枯树枝拿了毛栗杈跟着咯儿回到山洞,一会儿,熊熊的大火就烧了起了,阴冷的山洞里一下子温暖明亮起来了。


春桃和桂枝身上穿着湿衣服觉得冷,也很不舒服,想叫咯儿到外面去,好脱下衣服来把衣服烘干。“咯儿,……”春桃刚叫了一声咯儿,猛然想起咯儿的本身含义,一个姑娘家说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下面的话没说出来,脸先红了。


“嗯,什么的干活?”咯儿听春桃叫自己,下面又没说什么,便不解地看着春桃。


“哎,你出去一下,让我和桂枝烘干了衣服再进来。”春桃见咯儿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这“哎”字一说出口,春桃又觉得不好意思,脸又红了,因为在沌村,总是女人叫自己的丈夫不好直接叫名字时就“哎,哎,哎”的叫。


“咯儿,你就别说那日本佬话了,我和春桃听着都难过。”桂枝听咯儿老是半中国话半日本腔的说话,听得很难受。


“不说的……”咯儿还要说“什么的干活”,想到这又是日本佬话就打住不说了,看着两人笑了笑。


“你快出去吧。”桂枝见咯儿还不出去,三人在火的烘烤下身上都冒出了水雾,催了一句。


“不说日本佬话,不说日本佬话。”咯儿一边说着,一边从洞口爬了出去。


春桃和桂枝在山洞里脱下了身上的日本佬军装,一边放了些毛栗杈放在火里烧,一边用手托着衣服烘,烘干了重新穿在身上,再叫咯儿进来。咯儿也想把衣服烘烤一下,进来就把衬衫和外衣一下子全脱了下来,春桃一见,想起了昨晚上的日本佬,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咯儿惊恐地说:“你!”咯儿不知怎么回事,呆呆地看着春桃。


“春桃,他又不是日本佬,你怕什么?咯儿的衣服也湿了,也让他烤烤。”桂枝初见咯儿脱了衣服,也是一惊,但却明白了咯儿是要烤衣服,也因此晓得春桃为啥这个样子,便补了一句。春桃和咯儿没再说什么,咯儿坐下烤着衣服,春桃和桂枝从火堆中取出烧过的毛栗剥开来吃。生毛栗子吃起来甜津津的,很解馋,而对于饥饿的她们来说,烧熟了的毛栗子要比生的好吃多了。咯儿烤了一会儿也跟着春桃她们一起吃毛栗子,吃着吃着,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起来。黑乌煤沾在她们嘴边脸上,一个个成了“乌嘴花面猫”,脸又都被大火烤得通红通红,这情景使咯儿很容易就想起了小时候常唱的一首童谣,此时此景,不恰恰就是童谣里的样子么,于是情不自禁就唱了起来:



“有吃无吃,


烧堆大火来炽炽,


炽得面红耳赤,


人家不晓得你吃了没吃。”



桂枝听着笑了,也跟着唱了起来。


吃了些东西,春桃身上好受了些,但头还是昏沉沉的,她解开咯儿背来的禾秆,摊在地里,倒在上面就睡。桂枝也说想歇会儿,咯儿看禾秆少了,让两个女人睡了,自己又到刚才的地方拿回一些,回来后铺在傍边也躺下睡了。


咯儿醒过来的时候,春桃和桂枝还在睡,她们俩一连两个晚上受到日本佬的强暴,白天又被逼着脱光衣服还在奶子上绑个铃铛跳舞,两天两夜没睡好。


明火熄了,山洞里显得有些阴冷,咯儿赶快上前去扒开灰烬,把里面的火种拢了拢,放上一些白天准备好的松树叶,一阵浓烟之后,咯儿对着缓缓地吹了一口气,火又烧了起来,咯儿再在上面加上枯树枝,火大了,山洞里又暖和了。火对咯儿他们三个现在非常重要,不能让火熄了又去找火种。


洞外的树林里黑黑的,只有树叶的空隙里透下一点点星光,让咯儿模模糊糊地能从洞口朝外看到眼前很近的一点地方的树木轮廓。一阵山风吹过,山谷响起一阵阵松涛声,有几只秋虫在唧唧地叫着,偶尔,大概是夜行动物在灌木丛中走过,响起一阵“沙沙”声。


咯儿爬出洞口,想到外面看看,他在混云山上这么多年,还从未三更半夜在山上呆过。一阵凄厉的狼嚎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咯儿有些害怕,便又钻回山洞,还拿了几根枯树枝把洞口拦了,再在火堆上添了些柴,又到禾秆上去睡。没有了睡意的咯儿再也睡不着,便推了推春桃,春桃没醒,咯儿觉得春桃身上很热。又推了推桂枝,桂枝醒了,骨碌碌坐了起来,揉了揉眼问:“什么时候,都下午了吧?”


“快天亮了,还下午。”咯儿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应该快天亮了。


“哦,快天亮了,一下睡这么长时了。”桂枝见春桃没醒,试着推了推:“春桃,春桃,都睡一天一夜了,还没够?”突然,桂枝感觉到了春桃身上热得厉害,惊叫起来:“哎呀,不好,春桃病了,身上炭火一样的烧呢。”


“病了!”咯儿上前一摸,“烧得厉害,刚才我也觉得春桃身上热,原来是病了,发烧。这下该怎么办呢?”咯儿对这些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我也有些头疼,你给我摸摸,看我是不是也发烧?”这时桂枝也觉得晕晕的。


“是有一些,不过比春桃身上要好些。”咯儿摸了摸桂枝,还真的有些发烧,这时咯儿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也有些头疼,便对桂枝说:“哎呀,我头也疼,你摸一摸我看是不是也发烧?”


桂枝摸了摸,倒只觉得有些凉,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哪发烧?见人屙屎喉咙痒,别人发烧也想跟着。”事实上咯儿也有些发烧,只是比桂枝轻,所以桂枝感觉不出来。


“还好,我没发烧。可你们俩都发烧,我该怎么办哩?”咯儿虽然有些头疼,听说自己没发烧,就惦挂着桂枝和春桃两个。


“不要紧的,过一阵阵就好了。”春桃悠悠地醒了过来,头疼得厉害,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听咯儿和桂枝在焦虑自己的病,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得找郎中看看,可这山上又哪里有郎中呢?”咯儿真是很急。


“别急,也不一定非得郎中。记得那次你昏在山上,不也没事么。对了,肯定是昨天夜里受了凉,惊了风,发发汗就好了。”用些什么发汗呢?桂枝口里说话心里在想,在家里常常是吃些姜糖水,还有就是用辣椒煮碗面吃。对了,就用辣椒。便对咯儿说:“你到山下去寻些辣椒来试试看。能发出汗来病就去了一大半。”


“辣椒好寻,山下地里多着呢。”此时尚是初秋,鲜红的辣椒地里多的是,咯儿迅速钻出洞口,完全忘记了刚才听见的狼嚎声,走了几步,听见狼嚎声,又害怕了,便记起了带回来的日本佬的驳壳枪,回到洞里拿了驳壳枪,急匆匆就下山去了。


天上只有淡淡的星光,山路也差不多被灌木荆条封住了,但这些对咯儿都不算回事,在混云山上,他简直是闭着眼睛也能从任何一个地方走出来。哪里平哪里陡,哪里转弯哪里下坡,咯儿不用眼睛,走到哪里都很自然就能顺着路走。


沌村的菜园地都在村子周围,咯儿离沌村越来越近,他渐渐看见了淡淡的星光下沌村黑黝黝的屋影子,一层薄雾笼罩着那里,死沉沉的,一盏灯光也没有,只偶尔从那模湖的影子里传来一两声狗叫。


很快地,咯儿就找到一块辣椒地,枝杈上的辣椒又大又多,咯儿在黑暗中也分不到青的红的,只顾摸着了就摘,几下就摘了一小堆。想带走时发现辣椒不好拿,便脱了裤子,把裤脚口打个结,做个布袋,把辣椒装在里面。手里拿不下,放在裤脚做的袋里觉得少,咯儿又摘了一些,快装满了裤脚便动身往回走。刚走出辣椒地便被东西一绊,差点摔倒了。咯儿仔细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块芋头地里,绊自己的东西便是地主人盖芋头的草中的一根棍子,混云山下的人常把辣椒和芋头种在一块,天干时给芋头车水顺便浇辣椒。咯儿心想吃几粒毛粟子塞不饱肚,带些芋头回去烧来吃经饿。于时把装好的辣椒倒了些出来,扳了几十个芋头,重新装满了裤脚,提起来沉甸甸的,这才回身向混沌泉走去。


“给我点水,我好口渴。”咯儿刚到洞口,就听得洞里春桃有气无力在哼着,桂枝在一旁光着上身,把衣服慢慢地拧着,挤出一滴滴水滴进春桃的口里。原来桂枝听春桃要水,山洞里又没有个东西盛,便脱了衣服到混沌泉中湿了,拿回来挤出水来。一见咯儿进来,不好意思地把湿衣服胡乱地往身上穿。


“快别穿,你不是说湿衣服穿不得么?你都发烧哩,快脱下来。”咯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脱桂枝的湿衣服,弄得桂枝紧紧地抓着衣服不放手,有些发烧的脸越发红了。发了急,一脚把咯儿蹬得跌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春桃模模糊糊被闹醒了,用力睁开眼,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把你的衣服脱了给桂枝穿呀。”


咯儿这才想起刚进洞时两个女人脱衣服也不让自己在跟前,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可在日本佬那里,自己已经什么都看到了哇。不看就不看,咯儿脱下衣服,扔给桂枝,自己背着她到了火堆边,从裤脚中拿出芋头丢了几个放在火里用灰煨着烧。


桂枝换好衣服,拿着湿衣服过来了,不好意思地对咯儿说:“刚才跌痛了么?”


“没有,不痛。”咯儿应着,看到桂枝手里的湿衣服,想到了混沌泉,猛地问:“你这是在哪弄的水?”


“就在……在……混沌泉里。”桂枝迟迟地回答。


“哎呀,你不晓得那里的水是喝不得的么?人喝了都会变成牛的。这可怎么是好?”咯儿一脸惊慌。


“你喝那水几年了,不也还是个人吗?”桂枝刚才见春桃要水催得急,又不敢到下面山涧里去弄,只好就近在混沌泉中取了些,如今也有些担心,却又努力为自己辩解。


“你不晓得,我都快变成牛了,我头上的角都快长出来了,前天夜里我还摸到了呢。不信你在这摸摸看。”咯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头上,要桂枝用手摸。


桂枝一听,又害怕又稀奇。颤着手在咯儿指示的地方摸,可摸来摸去怎么也摸不到咯儿说的角,说:“哪里有角呀,我怎么摸不到哩?”把手从咯儿头上拿了下来,用力一甩又说:“你乱说,就晓得骗人。不理你了。”


“真的有角,我摸到过的。”咯儿边说边用手在自己头上摸着。


“不和你说了,哎,辣椒摘来了没有。”桂枝头有些昏,想嚼些辣椒发汗。


“摘来了。”咯儿赶紧从裤肢筒里拿出辣椒,给了桂枝,桂枝猛地大咬了一口,一下子辣得头上汗就往外冒。桂枝又拿了一个到春桃身边,唤醒春桃,春桃晓得辣椒是有些用的,大咬一口嚼了几下,“骨噔”吞下肚,又咬了一口放在口里慢嚼。


“扶我过去,把火烧大些。”吃了辣椒的春桃肚子里发火着烧,睡不下去,身上有汗出来,也不敢睡,怕再受了凉。


咯儿赶快把春桃扶起来,坐到了火堆边。


春桃看见火里的芋头,肚里实在是辣得难受,说想吃些,咯儿在灰中扒出芋头剥了皮,先让春桃吃一个,又剥一个桂枝吃。出了汗,肚里又有了东西,尽管还是没劲,春桃身上好受多了,看着咯儿笑着说:“你自己也吃呀。”


咯儿笑了。


桂枝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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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虽说吃的只是一些烧熟的芋头或者是红薯,到底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的人,没两天春桃和桂枝的身体就完全恢复了。只是这两天苦了咯儿,在树木丛中钻进钻出弄吃的弄喝的,人没怎样衣服却被树枝荆条挂得前扬几片布后破几个洞,这还是因为日本佬军装牢固,要是沌村人穿的土布衣服,怕早破得尸都没有。春桃和桂枝看不过意,想补一补,却是巧妇难为无针钱的缝补。


身体一复原,春桃便思量着回家去,可又想自己的身体被日本佬强奸了,怕村里人和家里人说,拿不定主意也没有开口说。桂枝虽然觉得在山上过得很自在新鲜,但也觉得要下山去一趟,从家里拿些东西上来。特别是这几天一直吃烧芋头烧红薯,便想吃米饭,有粥吃也好;还有就是这些天没吃盐,口里没味,回家去看看顺便也想拿些盐来吃。


这天傍晚,咯儿说下山去弄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吃,说天天吃芋头吃红薯吃野果子吃得口里寡味。桂枝问咯儿去弄什么来吃,咯儿说我回来了你们就晓得了。他想起这两天傍晚下山去时总看到许多的野鸡在割了禾的空田里找吃的,便捡了把石头子下山打野鸡去了。


春桃和桂枝两个在山上摘了些野果子,咯儿还没回来,两人进了洞一边烧来吃,一边说着话。


“春桃,咯儿晚上睡在你身边,你想过么?”桂枝在家野惯了,心里有什么事就说什么。


“你说什么!”春桃一听,晓得桂枝说什么话,脸红了。


“你就一点都不想?”桂枝追着问。


“一点都不想。”春桃回答的很干脆。


“我有点想。咯儿睡在身边,我睡不着,心里总想着。”桂枝实话实说:“有时我没睡着,看见咯儿睡在我身边,盯着我的奶看,我还真想他来摸摸。”


“瞎说,女崽俚的也不晓得丑,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春桃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咚咚”响,桂枝不说还不怎么样,一说还真的身上有了反应,口里却挣硬说:“你要想就叫咯儿摸摸你呗,这还不容易。我是不想,一点都不想。想到男人的手在身上摸,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头一次被男人睡吧?打头一次被日本佬睡了,我也是那样。可后来一个人睡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有人摸摸。有时自己摸摸奶子,想还是男人摸得好过。只是该死的日本佬,把我们全不当做人。”桂枝想起日本佬,眼睛就红了。


“别说了!”桂枝这话让春桃想起恶梦般的那几天,心里一阵发痛,赶快把耳朵捂住了。


“不说了,我们吃东西。”桂枝说过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闷着烧东西吃,山洞里一时静了下来。洞外静悄悄的,只有几只归林的鸟儿偶尔叫几声,眼看天就要黑了,咯儿还没回来,两个女人有些害怕了。


“咯儿咋还不回来呢?”


“我们出去看看。”春桃和桂枝说着就钻出了山洞,转过山坡,模模糊糊见咯儿正往山上走。


“来了,来了,在那儿呢。”桂枝见了咯儿,心里仿佛有了依靠,高兴地指给春桃看。


“看到了,看你那高兴样子,好像是见到了走了好多时的老公。”春桃其实心里也很高兴。


初秋的山风吹拂着只穿着一身单衣的春桃和桂枝,她们的身上有些寒意,但她们却仍并排站在那里等着咯儿,都不想先回那幽暗寂静的山洞。


“你们都出来了,回去,回去,今天我们烧野鸡吃!”咯儿兴冲冲地上来了,兴奋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桂枝一把接了过来,一共有三只,桂枝指着两只母野鸡说:“这不是野鸡,野鸡是长尾巴的,你这是打了谁家里的鸡来了吧。”


“嗨,你不晓得,野鸡有两种,一种长尾巴的,一种短尾巴的,长尾巴的是野鸡公,短尾巴的是野鸡婆。山下的野鸡真多,可是一打就全飞了,过了好久才又飞回来,要不就能打好多了。以后我天天去打,以后天天都有野鸡吃了。”咯儿纠正了桂枝的说法,又把打野鸡的过程简单地说了。


三人边说边走,进了山洞春桃和桂枝一人拿起一只野鸡来拔毛,咯儿说:“不要拔,反正是烧,放在火里一烧就没有毛了。


“鸡毛烧得好臭,还是拔了再烧好。”春桃不听咯儿的。桂枝也附和说:“就是,拔了毛还得洗一洗,这样就吃多肮脏。”


“洗了也是放在灰里烧,还不是又肮脏了。”咯儿见春桃和桂枝要拔,也随了她们去,口里却补了一句。


“可惜没有刀,我最喜欢吃鸡肠子,不洗怎么能吃,可惜了。”桂枝叹了一句,又问春桃:“春桃,你喜欢吃鸡么?”


“谁不喜欢吃鸡,我最喜欢吃鸡肫,可哪里轮得到我吃?”春桃是个童养媳,家里杀了鸡自己有口汤喝就不错了,哪会由着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回好办,在这里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人有只鸡吃。鸡肠子翻转了一样能洗干净,鸡肫更好办了。”咯儿坐在一边看着两人拔鸡毛,心里一阵的舒畅,又听她们说喜欢吃这吃那,心里更高兴了,能在两个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是咯儿感到非常快乐的事,禁不住插嘴说。


“还是要有把刀才好。”春桃感到很不方便。


“咯儿晚上陪我回家,我到家里去拿一把来,我还想回家去拿些盐来呢。”桂枝说。


“我也想回家。”春桃接上说。


听桂枝和春桃说要回家,咯儿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没有家,沌村的那个家他也不想回了。他回去后做什么呢?还给别人放牛么?他觉得自己不愿意。咯儿觉得自己现在长大了,放牛是细崽俚做的事,这是咯儿在蚌壳地日本佬那里想了好多时的事。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心里不晓得。要不是怕春桃会死,让他做了那么一个梦,梦见一百多个中国人一个一个地自己活埋自己,让他明白了总有一天日本佬也会同样地把他也杀了,他肯定还在蚌壳地日本佬那里。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山上过咯儿觉得很好,可是春桃和桂枝要下山去,下了山她们是肯定不会再回来的,至少乾爷是不会让春桃回到山上来的。


“春桃,你想回家去么?”咯儿两眼痴痴地看着春桃,轻声地问。


“我,”春桃听咯儿问自己,心里想去又有些怕回去,自己被日本佬强奸了,那是多么丑的事啊,可又确实想回去,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呀。停了一下低着头说:“我不晓得。”


“你们别想回家了,家里有日本佬,在这里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儿有些不甘心。


“嗯。”春桃心里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口里应了一声。


“咯儿,你想长期在山上过。”桂枝问。


“我不想回沌村去。你们俩跟着我,保证不让你们吃苦。”咯儿说。


“依我说,家里也要去,不过去了还要再回来,去也是去拿些东西来,锅呀碗呀都要用。在山下住可不行,说不定日本佬又来了,又把我们抓了起来。要是再抓到蚌壳地去,说不定日本佬就会打死我们,不打死我们也不可能再叫咯儿去救我们出来。我现在最怕看到日本佬,春桃你说是啵。”桂枝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可是她说的只能是她自己,春桃有乾爷在呢,哪由得春桃想。


“不说了,吃鸡。”春桃眼里有了泪水,她悄悄地擦了,对咯儿和桂枝笑了笑说。


“先烧熟了再扒开肚子,我拿鸡肠子鸡肫到下面涧里洗去。”咯儿只要俩人不走,做什么都高兴。


三只野鸡在火堆里烧着,一阵烧焦鸡毛的臭味过后,慢慢就有香味上来了,咯儿拿根棍子不停地翻动着,不时地尝试着吃一些,然后让春桃和桂枝也尝尝,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咯儿扒开了鸡肚,拿出鸡肠和鸡肫,到山下涧里洗得干干净净上来。边烧边吃,三人痛快地吃了一回这些日子没动过的荤腥,尽管只烧得半生不熟的,三只野鸡被吃得一干二净。


这天晚上,咯儿一觉睡醒过来,觉得有些冷,起身把火堆烧旺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吃了野鸡,咯儿再回到禾秆上睡下后,却睡不着了。睁开眼就着火光,只见眼前正是桂枝的胸部,桂枝两只肥硕的奶子把那日本佬军装的扣儿蹦开了,白白的奶子直现在咯儿眼前,咯儿离桂枝靠得是那么近,几乎是张开嘴就能把它含进口里。咯儿模模糊糊地想起从前在娘身边吃奶的情景,从桂枝身上发出的女人气味似乎在拉动着咯儿的手。咯儿怎么也睡不着,头向桂枝的胸部靠近了又离开了,手抬了起来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放了下来。他多么想伸手在桂枝的奶上摸摸,多么想把桂枝的奶含在口里吸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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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阵秋风吹来一场秋雨,当春桃醒来推开拦在洞口的茅草时,一阵秋风灌进洞来,只穿一件衣服的春桃打了一个寒颤。“哎呀,天都凉了,再在这山上怎么过得下去呀。”


春桃坐回火堆边,添了些柴,火旺了,身上也暖和了。春桃的眼光还是禁不住投向洞外。从狭小的洞口往外看去,只能看见幽幽暗暗的松树林,是早是晚也分不很清楚。只听见秋雨不紧不慢地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一阵一阵的秋风吹过树梢,一浪一浪的松涛遥遥地传进洞来。


经过十几天的功夫,现在的山洞里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有了火,禾秆也拿得多了,还有三人曾在晚上到山下去摘了一些棉花来,慢慢地剥出了棉籽,把棉花摊在禾秆上,睡起来舒服多了。可是现在天凉了,衣服不够怎么能过下去呢?再说三个人住在这山上像个什么,难道自己都成野人了么?春桃的心里想不起在山上有什么坏处,却总觉得怎么也比不上山下的那个自己常挨打挨骂的家。


“我还能回家么?”一想起家,这个问题就会缠上春桃。想到自己被日本佬强奸了身子,想到自己脱光了衣服两个奶头上绑着铃铛在众人面前出丑,春桃仿佛看到沌村的男男女女在自己的身后指指点点,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再活在世上。可是她还不想去死,她心里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啊。


那些和自己一同捉去的女人们现在回家了么?她们会不会说起那些个丑事呢?肯定不会的,她们也是女人,许多人和自己一样也还没有拜堂的。对了,不管怎样,先让桂枝下山去看看,让她下山去探探风声再说。这些天桂枝几次回家都没回成,今天下雨了,应该没问题。春桃收回了目光,看着还在熟睡的桂枝叫:“桂枝,桂枝。”


“嗯。”桂枝模糊地应了春桃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看你这懒婆。”春桃一边说一边上前来推桂枝,这才看到桂枝的衣服扣儿全开了,两只硕大的奶子露在外面。“你这个不怕丑的东西,还不起来。”春桃补了一句,帮着要把桂枝的衣服扣上了,用力在桂枝身上拍打了一下。又偷偷地看了一下咯儿,脸莫明其妙地红了。


“起来,起来。起不起来还不是一回事。没有事做还不如睡着舒服。”桂枝有些不情愿地坐了起来,一边用手扣着扣子,一边用脚踢了一下咯儿说:“听见没有,叫你起来呢。”


咯儿倒是一醒过来就起了身,涨了一泡尿的他,裤裆里的那东西直直的挺得老高,让春桃又一次的脸红了,赶快把脸转向另一边。咯儿一起来就到洞外撒尿去了,洞里的桂枝见春桃的那个样子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又不是没见过。”


“谁像你一样的不怕丑。刚才两只奶都露在外面。”春桃回敬了桂枝一句。


“这有什么,那天晚上还不是一根纱都没穿就跟着他跑,就是你下面的东西人家都看够了。”桂枝不讲这一套,在她的心底里,渴望得到咯儿的抚摸,甚至还想和咯儿做那事。可是咯儿这块木头,好像什么都不晓得,和两个女人睡在一起,一点手脚都不动。


“那你就别穿衣服好了,让人家看个够,行么?”春桃半赌气半开玩笑地说。


“有什么不敢。”桂枝真的解开衣服,装做要脱的样子,又立即穿上了:“哎呀,好冷,好冷。”


“冷你也不要穿。”春桃上前拉住桂枝的衣服,不让她把衣服穿上,不让她系扣子,用力往下脱。


这时咯儿在外面撒了尿回来要进洞,也没看到两个女人在做什么,只听她们说冷就附和了一句:“真是冷,都下雨了。”说话间也就进来了。春桃和桂枝一听咯儿说话赶快停下了,春桃的手却仍抓着桂枝的衣服,,咯儿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痴痴地看着桂枝还在起伏颤动的胸脯发呆。


“想看,便不让你看。”春桃见咯儿看着发呆,就松了手。桂枝呼拉一下把衣服穿上了,红着脸对咯儿说:“看看看,看么得看,没看过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看,我是……”咯儿不晓得怎么说好,口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最后终于被他想出一句话,“我是说天凉了,要穿好衣服,要不又要受寒了,才好了几天的人。”


春桃没再说什么,坐到火边烧芋头去了。桂枝和咯儿也坐到了火边,忙自己吃的。


三人都没说话,咯儿一边吃东西,一边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桂枝的奶子,春桃和桂枝则各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春桃一心在想着家里的事,想回家又怕回家,幻想着回到家时别人怎样的对待自己,特别是乾爷会怎样?还有将要成为自己老公的金松会怎样?一会儿想得好了,脸上就露出了微笑,一会儿想得差了,脸上就愁眉不展。


桂枝现在想的是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上咯儿了,心里想着要是能做咯儿的老婆就好了。桂枝一家在沌村是轿夫佬,是见人低一等的人,要是能嫁给咯儿就不是轿夫佬了,就和别人一样了。在山下,桂枝晓得自己是不可能嫁给咯儿的,不说咯儿不同意,沌村人特别是乾爷是不可能答应的,娶个轿夫佬女人做老婆是侮辱祖宗给全村人丢脸的事,是绝对不允许的。若是有人坚持要那样做,轻的处罚是铲了宗谱赶出村子去,重的则被家里人绑起来打死。现在在山上没有人管了,只要是咯儿愿意就行。可是咯儿这块木头好像什么都不晓得,所以桂枝想自己不能再等了,得要自己主动找咯儿。对了,在这里还有春桃,春桃说不定会坏了事的,也要让春桃一同跟了咯儿才好。桂枝便在想着自己该怎样的做了。


下雨天,三人在山上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天冷身上没有衣服穿,都围在火堆边坐。咯儿拿着昨天拔下来的野鸡毛在手里玩着,玩了一会又想去打野鸡,对春桃和桂枝说:“你们坐着,我到山下打野鸡去。”说着就准备动身出洞。


“桂枝,今晚你还是回家去一趟,衣服都破了,拿些针线来缝缝。”春桃想叫咯儿下山去,故意地对桂枝说。


“就是,去了几趟都没去成。咯儿,今晚上你和我同回去,到家里拿些盐来吃,这么多天没吃盐,一点劲都没有,还要带把刀来。”桂枝接着春桃的话说。


三人就商量着晚上回家的事,春桃一遍又一遍地对桂枝说,要桂枝娘到她家里去探探乾爷的口风,千叮呤万嘱咐让桂枝让别对乾爷说自己现在就在山上。


天阴阴暗暗的,也不晓得早晏。三个人没事就吃,吃了没事,盼着天快暗。过一阵看看是这样,再过一阵看看还这样。估计着已经夜了,这时雨也歇了,咯儿和桂枝就出了洞往山下去。临走时桂枝把驳壳枪捡了起来给咯儿:“把这个带上。”咯儿接了拿在手里。春桃又对桂枝说:“别忘了叫你娘去我家看看。”桂枝应了一声:“晓得了,你也不晓得说了几多遍,你就在这里好生等着。”


下山的路上,咯儿看桂枝冷得发抖,自己穿了两件衣服就脱了一件下来给桂枝穿着。桂枝身上还是冷心里却暖和着,一路的小跑两人很快就下了山。


桂枝的家在沌村的边上,离沌村更远离山更近,孤零零的一户人家。一路的小跑两人冷没了却出了一身小汗。来到树林边,桂枝还要往前跑,咯儿一把拉住了,两人停了下来。


“怎么哩?”


“小心些,看看有没有人。”咯儿说着一边上了前,把头伸出树林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特别留意桂枝家和沌村中间的路上。此时的沌村静悄悄的,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便对桂枝说:“没有人,你快些去,我在这里等你。”


“一同去吧。”桂枝想邀咯儿一同回家。


“我还是在这等好,你快去快回,万一有么事也有个照应。”咯儿还是不放心,总担心有什么事要发生,手里紧攥着驳壳枪。


“那你要等多久?我妈还要去春桃家呢。”


“你先回来,没事我再去,要不让你妈先去,下次我们来时,再去问问讯,回去跟春桃说。”


“那我先去了。”桂枝看着咯儿,有些不舍地迟疑着慢慢地下山朝家走去。


桂枝家的老黄狗见有人来,一边避开着一边正要叫,桂枝轻轻地一声“麻虎”,那狗就认出了桂枝,摇头摆尾迎了上来。桂枝溜到后门,从门缝间往里看,只见爹娘两个正坐在灶前灶后,静悄悄的不说话也没做事,便轻轻地叫一声:“妈。”


桂枝爹和桂枝妈好像是听见了又没听清楚,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头向四处迷茫地转来转去看看,身子仍旧坐着没动身。


桂枝声音大了些:“妈,妈,是我,我是桂枝,快开门。”身边的黄狗也在轻声地叫唤着。


桂枝爹和桂枝妈这才算是听清楚了,但还是不敢相信,脸上陡然紧张起来。桂枝见爹从灶屋里往里屋探头看了看,又示意桂枝娘看着里屋的动静,这才从门缝里朝外看,先是看到一个穿日本佬军装的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才看清楚了真的是自己的女儿桂枝,轻轻地开了门,却没让桂枝进屋,反手把门带上,不做声地就拉着桂枝往外走。桂枝娘在里面赶紧把门闩好了。


桂枝爹领着桂枝藏到屋后的禾秆堆边,轻声急急地说:“桂枝,你咋穿一身日本佬衣裳,可把爹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快走,屋里有日本佬哩。你快走,别回来,回来找死啊。”


“又来日本佬了?来了几多?咋这么晚还不回去哩?”桂枝听爹一说,心里又气又怕。


“来了十几个,我们家有两个,剩下的都在沌村。唉,我们家是前世造的孽,你两个嫂嫂又被日本佬……”桂枝爹说不下去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桂枝想不通,天都快夜了日本佬怎么还不走。


“才吃过午饭哩。要走也还有一阵。”


“才吃过午饭?”桂枝没想到天还是这么早,初听说家里有日本佬爹不让自己进屋,她还想在山上等一等,等日本佬走了再回家,可现在要等多久啊。便又说:“爹,你回去吧,我晚上再来。”


“你就别回来了,你走吧,走远些。唉,有你两个嫂嫂就够了,还要再添上你。你是从日本佬那儿逃出来的吧?和你同去的那些人一个也没回来,听说是让日本佬送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快走,快走,走远些,日本佬不死尽你就不要回来。”桂枝爹重重复复地说着,赶桂枝走。


“嗯,那我走了。那些个人都没有回来?”桂枝问了一句,这是桂枝第一次知道了那些人的消息,也庆幸自己跟随咯儿逃了出来。


桂枝爹没有再理会女儿,径自回了家。桂枝有家不能回,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起咯儿下山时带的驳壳枪,就想去拿来把两个日本佬打死了,却没想到自己离开了禾秆堆正要进树林时,两个日本佬走了出来,日本佬见到有个人在树林边一闪而没,紧张地喊:“你的,什么的干活。”端着枪对着桂枝进树林的方向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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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山乡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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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0-07-07
gf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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