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家里的电话刚接通,那头父亲用庄严的口吻说;“你有空也给你爷爷打个电话,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猛的一改怔,才发现是有一个多月未给爷爷通过话,究竟是工作俗务繁忙,或却是沉浸在两岁儿子叫着爸爸的幸福之中而无暇其它,也许只有认真疏理才能给出答案。
爷爷明年九十岁,尽管骨瘦如柴,身子骨还算硬朗,这跟他小时候家境好且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是分不开的。自从太祖父(爷爷的爷爷)靠自己灵敏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致富后,置办了大量田产和房产,爷爷打小的生活自然得滋润异常,从不为吃穿犯愁。只是我曾祖父考取黄埔军校并任秘书时,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身亡了,那时我爷爷仅三岁,故一直在缺少父爱的家庭中被太祖父一手拉扯大。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环境中生活了二十年。可好景不长,一九五五年,也就是爷爷二十一岁那年被判成地主,抄了家。在经不住轮番拷打后,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被贫下中农瓜分了。从此,这个高大且瘦弱的年轻人不得不挺起脊梁挑起家的重担开始新的生活。爷爷尽管脾气暴躁,却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暴饮暴食,按规律作息,经常喝点茶,身体好的时候总喜欢到处走动,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空闲时间多了,还经常打点小牌打发时间,我想这也是爷爷身子骨一直很好的原因。尽管如此,九十岁的确是一个让子孙既欣喜而又担心的年龄,欣喜的是能活到九十岁的实属凤毛麟角,担心的是一次小感冒对老人家或许都是一次考验,所以每次听到爷爷说哪里不舒服,作为子孙那根心弦总是绷得紧紧的。
当年爷爷一米七五的俊朗身体,终也是经不起岁月风霜的侵蚀,如今已完全变成一个干枯的老头,麻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的洒落在泛黄的头皮上,没有肉质的脸庞似乎收缩得只有巴掌大小,取下假牙而凹入的嘴巴和深陷下去的眼睛使得这张脸仿佛都挤到一起,显得更小。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层霜,不是自报乳名,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已经很难认出来看他的是第几个孙子。身上完全干得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松弛透明且完全没有光泽的皮肤像是贴在硬柴般的骨骼上,青绿色的动脉血管清晰的介于布满土斑的皮肤与骨骼中间,薄得让人心颤。每站立起来,步履蹒跚,如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吹倒,着实揪心。耳朵早已已不太灵敏,目光也早已失去往日的犀利,声音已不见壮年的洪亮,总像有根刺卡在喉咙里,又像声带有所损伤,让人听上去觉得干枯沙哑。
过年回家,我们仍喜欢去爷爷那屋子坐坐,偶尔听听爷爷讲述不太连贯且略带夸张的薛仁贵征东的故事,温馨的仿佛又回到童年时候那段梦幻青涩的岁月,更主要的是看到爷爷精神专注、神采奕奕的满足表情,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莫大幸福。大部分时间去爷爷家,他总是躺在垫了一层薄被褥上睡得沉稳,我不忍心打扰,总一个人默默的坐上几分钟,看看照壁上已故奶奶慈详的照片,内心总会爱的温暖所包裹,环顾这间贴满“光荣之家”等对联彩画和布置陈旧的房间,仿佛这里关住了一个年代,也关住了自己童年的记忆。
每当看见年迈的爷爷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儿子时,内心总升起莫名的惆怅和浓烈的伤感,感叹人生如白驹过隙,如此短暂。人生如同一个圆,从起点开始,不管当中的过程有多精彩,最终还得回到原点,从最初学走路,倒最后仍需搀扶,从最初的没牙齿,到最后牙齿全脱落,最终一切归为尘土。有一个画面让总让充满想象,且印象特深,那时爷爷约莫十岁,一个金子般灿烂的年纪,当时天降着大雪,像调皮好动的孩子一样,爷爷很早就起床玩雪去了,然后带着余劲跑到他奶奶床前,用庄严夸张的语气说“奶奶,外面好------冷哈,你不要起得这么早,接着又出门打雪仗了。就是这么一句话,可以想象出爷爷的孝顺,且有着少年的顽皮和灵敏,经过沧海桑田的变换,如今的爷爷大部分时间躺在那木式摇椅上闭目养神,即便走动总习惯性的拄着已经磨得发亮的拐棍,平稳却笨拙的挪动着身体,任凭你想象力再丰富,也很难与那个在大雪中奔跑的少年联系到一起。是的,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更可以吞噬一切。现在的我们正直壮年,有着强有力臂膀和稳健敏捷的步伐,永远也想象不出未来吃力走路的样子,可终究有一天,我们上了一个坡,然后不得不气喘吁吁地说:“唉,岁月不饶人呐”。
儿子即将两岁,每当问他是谁的“宝宝”时,他用稚嫩的声音说:“我是爷爷的宝,我是奶奶的宝”。“你喜欢谁?”母亲总是故意问,“我喜欢爷爷,我喜欢奶奶”,儿子从不出差错的说。只要一看到父亲骑着电动车出去办事,就慌里慌张的哭着要坐车,父亲当然很欣喜的带着他同去,不用怀疑,这就是爱,这就是祖孙不断重复、不断上演的爱。终有一天,我们也会用掉光牙齿的嘴唇在自己的子孙脸上亲吻,并且还会说:“真乖”。在此,祝爷爷早日康复,福寿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