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雪夜彭城之《折我水上花》 [复制链接]

    无意中读着了雪夜彭城的‘折我水上花’一文，我忽然有种想说几句的冲动。可就怕因我文字认识上的肤浅，而误解了这么好的文字。这就像一个爱画的少年，突然面对自己喜欢的画册时 ，而忍不住用手抚摸时的心情一样。
    而我觉得，就算少年的手没有洗过，由于他的偏爱，在画上留下了许多不该有的痕迹，而对于画这幅画的人来说， 应该还是不会责怪这个少年的。
    此时的心理，我应该就是这个少年。
   《折我水上花》一文，应该说算是个短篇，按照作品的厚实感来看，将他发醇到中篇也完全是可以的。以作者的笔力来看，完全可以做到。这样一来，作品无形中会多了些虚无的水份，反而没有现在这么让人回味。从文字的结构和美感来看，我猜想作者一定是个懂画之人，十分懂得一幅作品的构思和布局，知道何时挥墨如泼，何处又惜墨如金。以及于画中空白处，寥寥的浅淡数笔即能勾勒出笔墨之外的意境。
    文字如画。画表达的也不完会是风花雪月，画中一样能蕴藏沧海桑田。
    好了，先从结构布局前开始我两句必要的唠叨。大家知道，识文和绘画一样，都十分注重作品的开篇和起笔。因为作品的起笔，对整个作品来说，都会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功效。都是关系到作品成败之关键。一般好的作品，看似漫不经心的起笔，实际上都是经过作者深思熟虑的。
    怎么说呢，扯远了就要扯出好大一段文字了。简单的说，故事中的情节就像一些杂乱而又五颜六色的珠子。我们讲故事的人，就是如何将这些珠子穿串得更漂亮些，穿出的图案比别人做出的更美丽些，而挑选出哪个珠子的形状和颜色，作为串穿的第一个，这应该就是故事的开篇了。
    作品从童谣开篇，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感。接着从“清明节那些随亲人来此扫墓的外来客，无不被村人祭扫洪丙墓时的虔诚感动”写起，于自然中制造出一种让读者不可理解的故事悬念。那就是：近二百年来，这些村民在祭奠一个外姓人，为什么比对自己的祖宗还要崇敬？他们的祖宗和这个外乡人到底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故事，等等，所有这疑问，我们只能在文字的叙述中找到相应的答案。
    可以说，这个开线的第一个珠子，是作者从自己的心里找出来的，作品中可以完全没有前面开篇的童谣和祭香火的场景，丝毫不影响故事的叙述完整性。但作者没有这么做，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段文字，直接从第一章节开始，那么整个故事也就没有那么个一直能抓着读者放不下的东西，也就没有了从开篇中能够紧紧抓住读者想要释疑的强烈欲望。无论下文叙述的情节如何精彩，也丝毫改变不了一种给人高中优秀作文的平庸感觉。

    在整个作品处理上，为了流畅叙述故事的时空差距，作者采取了文中常用的断层章节手法。本故事分为三个断层章节。从第一章节的叙述里，作者主要是讲了这么一些事：一个五十多岁叫天罡的单身汉，为谋生计，就租了财主婆两亩地种烟叶。某年某月的那一天，救活了一个落难到此的太平军，即文中所讲的“长毛”，之后，两个男人也就成了生死之交。
    就是这么一个干瘪的情节，落在一般的作者手里，也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故事里的珠子也就是这么个干瘪的珠子，没有一点光泽，甚至还生出许多虫眼，没有打磨漂亮的材质，按句市场里的大实话来说，卖东西要有卖相，可这么丑陋的“珠子”，如果没有高超的手工打磨，你拿什么去吸引读者呢？也就是说，你拿什么去吸引卖家。
可作者不同，他拿着个这么个情节“珠子”，硬是在这生满了虫眼的珠子上，雕上了花，画上了凤，堵填了虫的出入处，耐下了性子，将这个毫无看相的珠子，打磨出了它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泽。
    什么是光泽？故事乏味吧，那就利用都昌当地的民间传说，和‘聊斋志异’上蒲老先生的常用手法，引用狐狸精幻化成美女的故事，本是一个让村人惧怕的传说，而在单身汉天罡的心里，却变成了一个美好的向往。在这章节中，可以说，很多地方的描写都非常出彩。例如描写一个单身汉身处此种环境的心理：
罡住着烟舍里，彻夜盼望狐狸精来叩门，可是，狐狸精好像很忙，或者知道天罡太老，根本不上门。可是家旺比天罡还要大两岁呀，莫非狐狸精也喜欢读过书的人么？家旺毕竟读过三字经的，幼学也读过半本。家旺那么瘦的一个财主，有多少精血可吸？俺可不怕，俺有的是精血，三个狐狸精一齐上俺也不怕。只是狐狸精也是势利眼啊，就嫌俺天罡命苦……。
       又如： 有时天罡听到外面悉悉索索，很象女人小脚走路的光景，就很兴奋，屏着呼吸等，天罡阳气太重，狐狸精就是不进门来，天罡气愤极了，就光着脚跑到屋外，就看到兔子般大小的活物在夜色中逃去。天罡大声吼起来：走就走，爷不稀罕！
       这是一种何等的妙笔生花，不仅是打磨了虫眼，简直是就着虫眼雕出了艳丽的牡丹，让平庸的故事情节变得如此生动。这个故事中主要人物的活现，仿佛就在映现在这两段透彻的心理描写里了。可以说，将一个老单身汉的寂寞心态和漫漫长夜描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从而使这段极其平乏的故事中人物，而变得鲜活起来，仿佛就在我们世人眼前，我们几乎用手就可以触摸到他——这个已逝去两百年的生命，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强壮心跳和对世事无助的眼神。
    当然，像这样的妙笔，在这一章节里，彼彼皆是。例如心理和夜景的情景交融：
夜半的时候，就是不睡，一心听屋外的动静。白露过了，处暑也折了大半，虫子倒是活跃起来，蟋蟀弹的琴比秀才志学弹得还要好，纺织婆的叫唤比西头王妈妈的织机还要揪人心……
    这种文字功底是我暂时不能及的，行文至此处，我有了一种读湖南作家‘边城’的感觉，那种仿佛似不经心的笔调，就好像高明的琴师而随意拨动的琴弦，在寂寥的乡野之夜弥漫地散开，变得那样悠远而有意境，醉得让人想枕着夜色枕着琴音而睡去。
    作品中值得欣赏的文笔很多，比如描写天罡和洪丙伤愈后在茅屋生活时的情景以及村民的心态：
村里的男人女人就大着胆子到烟舍里探看，男人就多了个扯皮的地方，有时还能喝上两盅谷酒。身子有些差火的男人的女人远远看到一个健壮标致的男人进进出出，眼红得要死。
    限于篇幅，在这不一一列出。



    分析了小说中化平庸为神奇的情节铺垫，赏析了作者在文字情节中独具匠心的不同设计及妙笔生花的描写。在这一章节中，我们就简单地分析一下小说中所蕴含的思想和文字中所表达的更深一层次的东西。也只有拨开历史的烟云，我们才能看清文字中所蕴含的人物中的“情”和“义”。作品中的人物才会那样有血有肉的向我们走来。
    如果我们不能站在二百年前的人文历史及民风世俗中，而用我们现代的观点，我们是很难认同或找到故事中的人物情感的延线。故事在天罡、洪丙和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女人中展开。天罡救了洪丙的命，在文中交待的历史背景中，洪丙是“长毛”，也就是被官军追剿的对象。如文中所描述：
   朝廷有命：发现长毛就地处死，窝藏者满门抄斩！傻子好像不知厉害或者根本不怕死，依然冒着杀头的死运白养这牛样大一个后生……
    就这么如画中的随意着笔，却交待了历史中如严冬万物肃杀般的冷峻气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谁救长毛谁就得死，不仅是死，而且是满门抄斩。想想那个后果，我们都为处于背景中的人物后背发凉。
    如果处于历史中的你，面对满门抄斩的厄运，对于洪丙，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外人，你是，救也不救。
    而天罡将他藏下了，给了洪丙的安身之地，不仅藏下，而且还要为他借钱养伤，天罡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却在东家借了三分息钱的两块银元。而另一处似随意带出的两句描写，则是天罡说“洪丙是他的远方表侄，做生意折了本钱，在此养身子”一句，为此瞒过了众乡亲。其实，乡亲是瞒不住的，兵荒马乱的岁月，一个带刀枪伤的后生，很让人会联想起被追剿的“长毛”。但大家都没有点破，从而间接地道出了人性中还有那么多闪烁的光亮。
    这是义薄云天的“义”，如果说桃园结义首先是利益上的结盟。那这种“义”则是生死上的相托了。也就是因为“义”字，才演绎了劫后余生的洪丙，为天罡打照面，并出银子为开罡娶媳妇等一系列恩怨的故事了。
    在漫长的封建历史进程中，由于统治者的统治需要，往往在“义”字当头上，下足了功夫。所谓“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丢失了男人中所谓的“义”字，那他在当地将很难立足。
    尽管注定了文中女人的命运悲剧性。但女人是多情的，她生生爱的人就是洪丙，只在第一次相见，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后生，并且主动给了洪丙一方丝质手帕。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种情况是不多见，只在才子佳人的臆想中，才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但女人做到了，不是女人，而是刚刚情窦初开的少女。一笔而过的描写，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性格开朗，敢爱敢恨、活泼泼的天真无邪的少女形象。
       新婚之夜，那个向往过多少天，向往过多少年的憧憬终于如梦般地要在生活里出现。然而，当现实中的新郎并非是梦中之人，而却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时。新娘怔住了，作者没有用一个字来描写少女心里所含蕴的悲伤变故，只是冷色调般地用了如下几行文字：
      …… 新娘不睡，天罡也不拉扯。新娘问：那个短命的在哪里？天罡说：是俺侄子。新娘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畜生！你是俺爷辈啊，你是俺家家（爷爷）辈啊，俺是叫你爷还是叫你家家？那个短命的不得好死。骂到后来竟然唱起小曲，……
       读者的心里也仿佛一下子涌起了无限的感伤，这种感伤是有震撼性的，为书中命运的女子，和她一样，有着欲哭无泪的感觉。也正因为这个少女的一声声骂，却一声声地道出了少女对梦中人心中的爱。骂得好啊，骂出了少女泼辣的个性，骂出了心中男人的无情和不义，骂出了一个弱女子无可奈何的沧桑宿命。骂到后来竟然唱起了小曲。
    唱，本来是高兴的事，而过度的悲泣中，人的情绪往往有种混乱的错觉，就像人过份的高兴也有流泪的时候。也只有唱，才能让这个少女暂缓一下这种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揪人心魄的哀怨，这也很符合少女的性格。如果是一个内向的女人，她在这个时候也决不会骂决不会唱的。那得就是另一番要死要活的描写了。
    然而，洪丙也是有情义的，将这段感情，作者在文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段泛滥的描写，哪怕是一小段都没有。仅仅就这么一句：
       天罡就在夜槐树下看星。看得累了，眼皮打架，就到自家屋前听动静。没有灯，只听到一个男人哭，那是洪丙。洪丙呜咽着说：不行啊，那是俺叔，你是俺婶，俺欠你的，下辈子还……  洪丙为什么会呜咽，会说俺欠你的，下辈子还的话，可见，这个洪丙也是深爱着这个女人的。
    但在道义面前，他要深深地埋藏着这个“情”字。为了“情”和“义”的最好解决方式，那就是离家出走……
当这个家又第二次，最需要男人支撑的时候。这个装着情义的后生，在若干年后又出现了。这种十多年后重逢的场景，作者仅仅用文中女人的口气，只作了一句一带而过的描写：
     ……哎呀，这可不是那个排场后生，背也驼了，瘦的象条狗。
    看到这里时，我愕然了，我脑子有种转不弯的感觉。在女人眼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个冷色调的东西。后来我想了下。作者对这个特殊场景的把握感觉是对的。那么，这句话的后面又说明了什么深刻的问题呢？一句话，经过人生中一系列的变故，女人的心里已经变了。对这个负心的男人，已经不作任何奢望了。在她的眼里，他也就是一个外人。‘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才会有这么个冷色调的处理。作者真是惜墨如金的高手，只用这么一句，省去了好大的一段文字。
    哎呀，一个如牛般强壮的后生，才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为什么背也驼了，瘦得像条狗似的，凭着他的强壮身体，就是过着苦力，他也不会混出这样的光景。——他心中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是什么样的沉重，让他象一盏超负荷耗油的油灯，使他的生命一下子走进了残年，作者没有一个字的解释，可却将这种沉重无声地解读给了读者。



    作品在一种凄美而近乎残忍的状态中结束，这个在女人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男人，从始至终的就如同一抹影子，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左右。就是影子，一种寂寞的影子，你只能感觉它的存在，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的呼吸，但永远有着和自己身体不能重合的距离，你可以触摸到它，可是你不能将它捧在手心。
    男人在飘摇的岁月里，终于耗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丝亮光。“茅屋里没有任何财物，狗样瘦的身子露着”。而死后的洪丙，竟然紧紧手握着一样东西。女人霎然心痛，眨然间泪如泉涌，在如诉如怨的曲调中，死的男人渐渐舒缓了手，露出了和女人初见她给他的信物。行文至此，而我这个看故事的人，泪水也不由得顷然而下。
    如果洪丙死时手中或身上什么也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悲剧。作品如此处理，让无法更改的悲剧结局中，却渗透着那么一种爱情般的温暖。这是整个作品中，唯一着笔的暖色调。就像万绿丛中开着的那么一束玫瑰，也正因为这点暖色调，才使整个作品鲜活灵动起来，并起着了画龙点睛般的功效，在我们为作品中女人命运心痛的同时。也同时为女人的一生情感守候，找到了一丝淡淡的安慰。
    在我看来，小说结构近乎完美，我只能赏析。作者几乎是用绘画的结构来构思的，该出彩时重彩，该惜墨时多一点也不浪费。分明已对自己要绘制的作品了然于心。明暗相间的光彩，和层次远近的分明。作者都把握得细腻分寸，恰到好处。虽是如此，但个人感觉，洪丙的着墨还是淡了些，人物稍欠细节上的渲染，以至于性格不是那么鲜活。但在整个作品层次，洪丙也只能算是排在出彩的次要位置，墨水已着笔不少。不然，所有的人物主次染色又得重新安排。
    其实，看文字如果用看画的眼光，对作品的品读会更加透彻。由于我和作者没有接触过，他是不是绘过画，我不知道。但从他文字中的安排，分明是画的布局。我相信，他一定是懂画的。这一点，我绝不置疑。
    算不得评论，只是个人对该篇作品的看法而已。期待作者能出现更好的作品。




附原文

首页占座听讲

佩服作者和评者的文学功底！

作者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对雪夜彭城的短篇小说《折我水上花》做了评价。如果说作者是一位了不起的悲情画家，那么本文作者则是一位怀有独到目光的鉴赏者。不是文学的有心人是不可能把作品读到这个份上的。真该谢谢这样的评文。她将引导人们如何去读文学作品。

            光看外表，故事材质打造的就像精妙绝伦的酒樽，一见便想擎盏把玩；再细品一番，酒体浑厚，仁义飘香，舍己为人的爱情十分醉人。
      红尘千色的批评，非常中肯，我也赞同。                    

一篇极佳的评文！
文到情到，情由心生，在穿凿雪夜彭城《折》文中当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片湖光收眼底，三千佳丽落瑶池”。高屋建瓴的赏析力，驾驿文字的基本功，令我不得不叹服！

胡老师的专业评论，太让人折服！学习了。

    推荐阅读：《鄱阳湖里水漂漂》   雪夜彭城

    江西作家网>>小说世家>> http://www.jxwenxue.cn/html/novels/2012110333578.html

        谢谢各位老师及兄弟对我这篇评论的肯定。雪夜彭城老师这篇作品实在是太好了。有好多地方我还没有点到。比如有三个对人心里极有震撼的场面，作者为什么这么处理，如果我们用其它的艺术处理又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又如文字中，女人穿插的两首小曲，在作品中起到了舒缓的作用，要不，读者心理上会绷得太紧。特别是后面一首小曲，为什么唱完了洪丙的手才张开。等等，我这篇东西写得太快了，很粗糙。有点对不住作者。以后，有什么好的东西，不管是谁的，如果我看见了。有时间的话，我还是要乱评乱点的。
   再次谢谢各位老师及兄弟。有空来我单位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