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搭车上班,碰到冬天里的一场大雾。
这是一场不多见的大雾,四五十米外视野模糊。大地蒸笼一样,笼罩着弥漫漫的浑厚氤氲之气,苍茫茫的将一切世界景物,混沌沌的隐于大蒸笼中。
班车开着雾灯远照灯,既像蠕虫样的公路上面慢慢爬驶,又像一位半盲孱弱的老者,走得非常小心和吃力。我的头望向车窗外,想要下意识性的看点什么,可是外面朦胧胧的,远近都被天幕中的霾纱重重垂下罩着,啥也看不清楚。即是一些较近距离的建筑物,一些低的倒还能够看见轮廓,而那比较高的,上面的轮廓都难看到。
车子行了一段时间,许是冬天外冷内热的缘故,车窗的玻璃上逐渐布满上了不少细密水珠。水珠更加遮挡住了视线,使得车窗外的景物变得更加模糊。而我却不甘心,从口袋里掏出两片纸巾擦拭去玻璃上的水珠,仍把目光望向窗外。我的这种努力,很像是社会上结交朋友时努力想去看清一个人,尽管带着犀利洞察力,可是很多时候,结果还是失败。
人与人的之间,确实同样存在着这种冬天里的雾霭,冷而看不清,浊而穿不透。只不过冬雾属于有形看得见,系由天地间的寒气小水滴凝集而成,人与人间的雾霭却是无形望不着,系由心雾隔膜所构。冬雾不是天天都有,只是隔些时候发生,而人与人间的心雾,却是人在雾在,如影随形,哪怕就是亲人挚友,也是长年累月不分季节的轻重不同存在着。冬雾当它经受到了阳光照射后,不用多时便能慢慢散去,天空会重新变得明亮,大地的景物重新会变得清新,不像人的心雾,虽然处得久了也会多少散去一些,但总散不彻底,难以干净。
记得不少古话,“知人知面难知心”;“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还有流传在我们这里的乡间俚语:“禾杆困成筋,不晓得丈夫(老婆)么事心”……这些都是对着心雾说的。也就是说,世界上的雾气,即是再重再浓,依然终久有散,惟有这看不见的心雾,才是最浓最稠,即是相处相交一世,未必能够互相散去。这种难以消散的心雾,犹如电脑上阻止病毒入侵的防火墙,成为一种防御,成为一种隔膜,成为一道屏障,使人互相难以看透。于是人们只好放弃,干脆放弃这种拨开心雾的奢望。“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们只好安慰自己,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心雾,无须彻底看清,保留一点尚好。水里太清没有鱼儿,人若互相看得太透,无法维系彼此感情。这是一种朦胧美,还可以上升为想象美。维纳斯要不是缺了一条手臂,人们决不会拼命地想象着她的本来容貌有多美。一个人如果能对另外一个人有着朦胧美的感觉,那么或许某些缺点和不足,还能激发丰富想象。
现实的社会中,偌大的滚滚红尘实际上也是一只雾天大蒸笼。芸芸众生,迷离万象,捉摸不透。“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世中的你我,处于现实的社会,似乎都统统披上了雾纱,不知道为啥那时候清纯正义的人们,怎么却慢慢被这今天的物欲横流冲昏了头脑,为了淘金,不择手段。不知道看似歌舞升平的社会,怎么会带来这么多的污泥浊水,使得人性蜕变,人心惟利,不乏腐败。更不知道这些不尽人意的现象还将持续多久,甚至会不会继续变本加厉。这些都是层层迷团,使人忧心忡忡。前不久我曾写了一首关于咏冬雾的《卜算子》的小词:“苍地混沌埋,寒水烟迷睹。蔽日遮天梦似飘,难见茫茫路。 如世满愁云,郁结缠冬树。雾里红尘欲拨开,好觅光明处。”
班车终于行驶到了离我工作单位不远处的一溜山涧,雾气仍然浓重。只见路两边的山与山之间,山上面的树与树之间,岩石与岩石之间,雾气像烟雨蒙蒙的霭幕,悬挂于天地草石树木,浑然联结成片。我忽然美妙地想象着山上野花的美丽,然我立即自嘲的笑了,遇上这么重的大雾天气,山上即使有野花,也只能是雾里看花,朦胧美了。
于是我终于将头转了回来,收回了一路想探雾中景致的目光,不再将头扭向窗外。目光收回来后,心中忽然有一种悟通释重的欣慰感觉。雾和人世一样,何必看得那么仔细认真,何必想看透。又或许,冬雾本来就是天地间的一种奇观杰作,心雾则是通灵大自然的一种感应,两者本身就是一种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