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听到刘迟溺水身亡的消息，慧惊恐万分，这个多年前的老朋友老情人过世怎能不让她悲伤，怎能不触动她的情感神经，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见他最后一面。
最初的分别在二十多年前，慧外嫁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村，从此杳无音讯，如隔两世，这个聪明的多情的女人带着身孕匆匆离开了他，连告别都没有。是被迫是无奈，如今她只能有见他最后一次的可能，她要迈过几十座高落不平的群山，那边是她的圣地，有她最初的梦想，那里埋葬了她的身体。慧放下手中的伙什，
神色淡定，坐到梳妆台前梳理她的头发，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枚发针，这枚发针多年没戴了，锈迹已经很浓，她很认真地擦理一遍，再擦理一遍，发针才有一丝亮光，她举起双手，很灵巧的给自己别上，在侧过头去照了下镜子，已经很好了，年轻时的模样还在，脸上的皱纹却没有消失，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闪过一丝笑容，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换上一套花格子小袄长裤，再穿上一双新纳好的布鞋，就上路了，两天前她必须赶到。
她日夜兼程，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才搭上一辆机动车行了一程，然后又要爬山涉岭，过桥涉水，满眼的秋色很迷人，山丛中成熟的野果时而隐现，这个打扮俊俏的中年妇女一路上吸引了很多行人的注意，她形色匆忙的脚步乱而有序。一路上她尽力构想他的相貌音容，几十年了，他是怎么走过来的，这个地主的儿子的家应该也被抄的七零八乱了吧。到达刘村的时候已是两日后的早晨，她身上已被露水打湿了，面色憔悴，早晨的光晖照在她脸上，掩饰了她两夜未眠的深邃眼神，她似乎有点神志不清了，步子很乱，发型却依然完好。她颠进了村口，碰见了几个面相很熟的村民，可是没有人认出她来，这个当时名噪一时丑闻缠身的女人，早已被人忘记了。凭借记忆，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一处破落的老房子前，空地上摆放着一具简陋的棺木，旁站着几个老人，还有一群孩子在苦苦泣泣的，刘迟的尸体已经入殓。慧扑腾过去，拜倒在地，头颅触地，唔咽声起，旁边的一群小孩也跟着将哭声哭的更高，响彻整个村庄，此时她已没有任何语言，只是在那埋头哽咽，半晌都没起来，旁边的人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只能看见她的眼泪顺着额头往下流，然后渗进土壤，很快便染湿了一片。片刻，村里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朝着这片哭声走过来，他们很惊奇这个孤独的男人会有这么多人来哭丧。他父亲被以地主身份打倒以后，没收了全部家产，还是有人开恩，说他父亲向来行善积德，只留下那栋空房子给他家老小居住，他父亲在被打倒关禁后两年抑郁而死，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他只是留守着祖传的几十亩田地，对佃户从不苛刻，想当年他还救过一个小八路呢，可是这又能咋样。在刘迟父亲死后五六年内，他母亲也死了，两个姐妹也跟着红卫兵跑了，后来也音讯全无，好好的一个家庭被抄被打搞的家破人亡。刘迟埋怨他父亲将他和慧分开了，他那可亲又可爱的父亲，彻底让他伤了心，可是他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死活不让他俩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是慧的母亲当初背弃了他父亲，直到他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告诉了刘迟，可是他的慧却不知去向，生死全无，他那里还知道那个远在天边的女人依然时常惦念着他，还有他的女儿他见都没见过，现在他带着那份遗憾跳进了当年他和慧游泳嬉戏的深潭，他要去那里寻找他的未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村里的一个小学教书，他一直把那群学生当作他的亲身儿女，他爱那些学生，做为村里唯一能上的起私塾的知识分子，他想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现在慧长足跪地，她要告诉他，她来了，还有他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读了很多书，她含辛茹苦把他的女儿养大，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学，像她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此时，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太阳升的老高，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厚厚的一层人群，都在议论这个女人是谁，有人说这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有人说这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有人说这是背弃他二十多年前的老情人，这个恶俗的女人现在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难道她还想得到他家的宝藏吗，这个地主家庭被抄的时候并没有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相信刘迟的父亲肯定把那些珠宝藏在了什么地方，现在这个恶俗的女人难道知道宝藏在哪里？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几个年长的老人和村干部正坐在屋子里商议，凭借记忆和谣言他们在判断宝藏在哪里，现在这个女人的出现，使他们更加相信这个大户人家宝藏的存在.
“隔壁王村那个地主的财宝就藏在屋梁里面，一开始也找不到，还是后来村里给这栋房子检漏时发现有一段屋梁是空的，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启示”老村长意味深长地说。
刘老秃听了则说“不一定，我看个这个天井很有玄机，看这天井的红石，雕刻手法和技巧很是考究，有往下发展的可能”
“这个可都是文物，不能乱挖乱掘，不然就等着坐班房吧”
“是啊是啊，上头是有文件的，大家要守住金嘴，不要走透半点消息”村长又说，大队长，你怎么不作声啊，你那口大板牙也该出关了。这大队长是什么人物，他可是村里的智囊，大家伙一般不敢叫他大板牙，都尊称他一声：刘军师。
什么板牙不板牙的，我现在是刘军师，刘板牙慢悠悠的说：“你们慢慢折腾吧，我看好的只是这几块镂雕的骷髅窗户，跟你们的金银珠宝扯不上关系”
你这家伙，牙齿长在脑门上了?我明天就安排人拆了，看你思想就不正经。
正说着，刘板牙的老婆长颈鹅跑进来，说是有重大发现。你们还在这议论个屁，人家宝藏都戴在头上了呢。
什么屁话，宝藏能戴头上？
“老家伙，你还不出去看看，那个女人头上戴的是什么，闪亮闪亮的，不是宝贝是什么”。长颈鹅扯着嗓子喊。
哦！还有这回事，走，出去看看。
慧跪在地上，头上的发针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强烈的光，刺的大家伙心里又痛又痒。“不能强夺，怎么说我们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一大把年纪了，抢东西的事不能干，这闲话传出去影响很不好”老村长细声对大家嘀咕。正说着，慧的身体晃了一下，接着瘫倒在地，围观的群众跑将过去，把慧抬到了屋里，村长大声喊：“一定要保住她的生命”。紧接着安排人去把赤脚医生二郎叫来为她诊断情况。出殡的人也趁这个时候匆匆把刘迟给下葬了。
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慧苏醒了一下，守候在旁边的村长夫人连忙过去给她喂了点水，然后又给她喂了两口准备好的鸡汤，这可是选了全村最好的鸡所熬的鸡汤。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慧神志不清的喊了几声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村长夫人问
“迟，刘迟……”
他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告诉你宝藏在哪里？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又说：“你要是再看到他，就顺便问一声，到底有宝藏没，在哪，哦！”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慧又昏睡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睁开眼睛，村长夫人依然趴在床沿，她没有把她叫醒。起床后她找到一面镜子，很自然地梳理起头发，才发现发针不见了。
2)
二十多年后，刘慧躺在病床上，目视院房的白色墙壁，在她眼里这是一片白色世界，那些年月的记忆全都即将被掩埋，病房里摆满了鲜花，灿烂地绽放，就如同这位老人的一生。二十多年前，她从死亡中挣扎出来。她走出那个房间，走出了那个村庄，头也没回，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化为泥土。此时已近天命的她，对一生的回忆却找不到尽头，她希望在冥界之中还能延续，她唯一的骄傲就是她们的女儿。现在她很幸福，会计专业毕业后，在县里做会计，现在已是县里的财神奶奶，有一个很幸福的小家庭，外孙女每天都会来病房看她，说来也怪，她生下刘迟的女儿后，就再也没生育了。那天下午，老队长刘板牙老人也来到了病房看她，刘板牙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发针递到刘慧眼前，刘慧顿时眼前一亮，这枚铜针是刘迟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所有感触都冒上心头。刘板牙在费石堆中拣到了这枚铜针就悄悄地收起来了，他把刘迟家中大屋里的镂雕骷髅窗户拆下来，前些年卖给了一个客商，赚了一笔钱，那时，他就决定要把这枚铜针还给慧。
不到半年，慧就过世了，这位老人终于寿终正寝。她的遗体摆放在县大礼堂，以供来客吊唁，礼堂里摆满了花圈帷幔，哀乐声不断，县政府送的花圈摆放在首位，上面写着悼词：人民的好女儿，我们的好母亲，县政悼！其他亲朋好友送的环圈就依次排开，尽显无限哀悼之意，连摆了三天酒宴。出殡那天下着蒙蒙的深秋小雨，微风吹得送葬的人轻耸发抖，显得尤为悲凉，纸钱连路飞扬，鞭炮声响彻县城上空。她女儿按照老人的遗愿，将它的骨灰撒到了刘迟溺水身亡的潭里，清清的潭水埋葬了两个人，埋葬了一段世俗姻缘，清澈的潭水清的见底，映出了每个人的影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0-22 13:50:3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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