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同年出生,皆生于民国十八年,他们是姑表兄妹联姻。那个年代,表兄妹结婚颇为盛行,认为这样能亲上加亲。
父亲小时候生活幸福,曾祖父创业有成,购置田产,家庭颇为殷实。父亲的几个叔伯兄弟都上过几年私塾,毛笔字写得规范端正且有力,我还见过他们在家具如水桶、水车、竹晒毯上写上“xx 年 xx 置”。父亲悟性极高,他的算盘无人指导,全靠看别人学时在旁默记珠算口诀。
三四十年代,家庭变故,主事的伯祖父不幸离世,家道中落。父亲辍学,协助祖父操持家中农活,耕种曾祖父留下的田地,故而父亲对农活极为娴熟,耖田耙地无一不精,对农事了如指掌,清楚每个时令该种何种农作物。父亲有些文化,在生产队当过出纳、会计和保管员。因我村是渔业村,世代以捕鱼为生,父亲也不例外,撑雷布袋网、拖钩、走风捕银鱼,八十年代还扯过大网。
分田到户后,我家的小麦、油菜、稻谷在父亲的精心耕种下收成良好,年年有余粮。父亲身体一直欠佳,常患胃痛,这与他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有关,饮食不规律,在外生冷皆食,常吃高盐的辣椒酱、霉豆腐。
1979年末胃出血,在曹福缘卫生院做了手术,据说这是该医院的首例剖腹手术。次年春便外出劳作,犁田种秧。1982年正月二哥结婚背负债务,父亲放心不下,与人合伙置办大网,十几人在鄱湖捕鱼。每次收工,父亲都拖着疲惫身躯回家,常跟母亲说,他扯网已力不从心。1983年父亲终于病倒,大姐夫带他去医院检查,确诊为食道癌、胃癌,二哥带他去南昌复诊,癌细胞已扩散,其实父亲在一九七九年手术时就已患癌,只是未能检测出来。1984年10月26 日,父亲与世长辞,终年仅五十五岁。
记得父亲弥留之际当天,天气突变,天色凝,寒风呼啸。下午我从中学回家取衣服,父亲知晓自己不行,叫我别去学校。我来到父亲床前,父亲含泪给我说了最后一句话:“细崽,你饭要吃饱。”爷娘疼幼子,他心中最牵挂的便是我,其他儿女都已成家。父亲去逝的当晚,天寒地冻,下起了大雪。
在介给我的母亲之前,有必要先说说母亲娘家的情况。我的外公与外婆(也是我的姑婆,与我祖父为同胞兄妹)结婚时,也算门当户对,曾(外)祖父辈创业都稍有成就,家境较殷实。原本是外婆的姐姐秋英与外公陶至忠定了娃娃亲,后因秋英姑婆在我家棋盘屋厅爬楼梯时梯翻人亡,外婆便接上了这门娃娃亲事。
说起母亲,少年时相较我的父亲就没那么幸运,过得颇为艰辛。母亲常跟我讲,外婆起初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女儿,她是老大,外公重男轻女,时常打骂外婆,也不善待女儿。母亲不到六岁就去帮外公在茅堑咀放牛,后来解放前夕两个舅舅相继出生。
解放初期,父母同当时大多数人一样,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父亲去北庙湖修大坝水库,一去便是半年,家里孩子由母亲照看。母亲同样在生产队挣工分,冬季挑坝兴水利,肩挑男人般的重活。三年困难时期到江家山门口水塘捞菱梗和藤丝根茎充饥,那个年代同父亲一样吃过树皮、糠粉,甚至观音土。六十年代末,母亲患有血吸虫病,骨瘦如柴。有一次去外婆家,渡过罗家门前塘堘时,被一股浪吹翻在水里,险些溺水。
在父母那个年代,基本是男主外,女主内。分田到户后,田地里的农事以父亲为主,母亲偶尔帮忙。父亲去世后,母亲失去支柱,经济无来源,对农事又不熟悉,过得惶恐不安。
记得巷上地有块田种了水稻,要车水,水车又长又重,母亲和细姐姐根本扛不动,只能偶尔请叔叔帮忙,可叔叔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稻谷收割时,叫细姐姐去查看是否熟透,细姐不太懂,回家跟母亲说差不多可以收割,结果禾苗一割倒,许多稻谷还是一包浆,未成熟。母亲见状,欲哭无泪。禾苗收割后,稻谷脱粒要用木禾斛,这个木禾斛重达两三百斤,细姐和母亲又犯了难,只能借用别人的。借用时太阳即将下山,母亲与细姐只得摸黑脱谷粒。我读初中时,为供我读书,母亲靠养猪婆供我上学,猪婆与猪崽时常生病,把母亲急得大哭,有时三更半夜一个人摸黑经沙塘坝到曹泗里找兽医给猪治病,曹福建医生一看见我就给我讲我母亲的不容易。
我还记得,毕业后我和母亲在狮子岩种棉花,夏天给棉花抽水抗旱,下午刚抽完就下起暴雨,租借的三匹马力的抽水机在田地里,我和母亲在荒郊野外的棉花地里淋着暴风雨守着抽水机,怕被人偷走。雨停后又请人帮忙踏着泥泞的田埂路扛回家。在没有父亲的日子,母亲与细姐吃了不少苦。
后来,我结婚生子,年已古稀的母亲又跟我到县城惠民小区照看两个孩子,每天背着儿子上下七楼,极其不易。有一次带着儿子在小区前一个民宅院门前,她被疯狗咬伤大腿,母亲怕花钱,既没打疫苗,也没看医生用药,更没有告诉我。每每想到母亲,心中满是不舍,觉得对不起母亲。母亲在大女儿上大学前一年的正月十三日患胆管癌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如今,父母双亲已去世多年,但他们的功德长存,精神永在。作为他们的儿子,应永远铭记。(乡土拾贝 曹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