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洪灾狭路相逢 [复制链接]

   时光倒流到1998年夏天。
   西鄱阳湖东岸，一个叫振斋湾的小山村正漂浮在百年不遇的洪水中，低矮的瓦房随时有被浪头吞没的危险。
   即将开学，在南昌本科函授的徐斌匆匆赶回家。他刚钻进救灾帐篷，父亲便笑着迎上来说，苏山乡中心小学校长捎信来，要你来雷山村小当校长。帐篷搭在山上。躲大水是水边人的常态，父亲并没有因为一场灾难而沮丧。雷山村是他所在的村，儿子算是衣锦还乡。父亲是一个很勤劳的农民，正常年景家里稻谷就要卖一万多元，还不包括棉花和其他杂粮。他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儿子能走出振斋湾。徐斌很争气，初中考取师范，不到17岁成了苏山中心小学一名教师。中小四年里，他又自考读完专科课程，正在进行专升本。
   徐斌倒没有显得特别兴奋。中小教室破旧，没有教学设备，甚至没有像样的操场和课桌椅。很多同事都调走或考研、辞工经商去了。他不但在坚守，还想方设法让孩子喜欢上他的课。村小校长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官”，提拔也是中小校长一句话。
   雷山村小在一片高地上，破烂不堪的校舍此时正住满了灾民。徐斌“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疏散这些灾民，腾空教室。同时，他还将学校的11名教师派到各个灾民点登记学生入学信息，安排班级，就近设置临时教学点，制定汛期学生接送办法。9月1日，五个年级和一个学前班154人按时开学。
   这些工作没难倒徐斌，难的是缺钱。上一任校长留下6000元的外债，原指望这学期收了学费还上，没想到又遇洪灾。雷山行政村95%的田地被淹，颗粒无收，吃饭靠救济，村民哪来的钱交学费？徐斌为了确保全村不失学一人，采取学费分期分批交，确有困难的学生还可以由教师担保入学。学生都入学了，经费却捉襟见肘。徐斌除把工资贴进去，又找父亲借了2000元维持学校运转。
   被洪水包围的学校还有一个窘境是喝水难。学生喝水是由教师轮流蹚水到深水区取稍干净的水，烧开后分发给学生。随着洪水渐渐退去，水质越来越差，取回来的水即便烧开了仍有异味。10月底，打井成了学校的头等大事。徐斌找来打井的蔡师傅，选择在校舍后面一棵大柳树下打井。打井合同是建成出水付1000元。然而，当井挖至12米多深的时候，蔡师傅提出井下遇到岩石，得放炮，要加300元。徐斌心地善良，但也很执拗，用学校的钱比用自己的钱还抠门。打井的钱还没着落，又要加钱，他心里着急，想下井看看，别让蔡师傅给骗了。
   下井的工具很简陋。井口一个辘轳卷着一根很长的麻绳，麻绳一头绑着一个铁钩。人单脚踩着铁钩，双手抓住麻绳，随着辘轳转动上下。蔡师傅是打井老手，连系在腰间的保险绳也省略了。徐斌下去很顺利，在井底也没有发现岩石。土质有点硬，但不至于要放炮。他心情好了很多，冲着井口大喊，可以上去了。辘轳又开始转动，他缓缓上升。当快要到井口时，徐斌的脚突然脱离了铁钩。他慌乱的双脚在空中寻找铁钩，可是铁钩像在与脚捉迷藏，每次都是擦肩而过。
   徐斌感觉依靠双手支撑不了多久，便大声喊：“人悬空了，快往上拉！”他以为自己能上去，没想到手才露出井口，便从麻绳上无力地滑落，人掉进了10多米深的井底。
   躺在井底的徐斌能清楚地听到上面大家的惊呼和忙乱的脚步声。他原以为头摔坏了，现在有清醒意识，说明没坏。他又以为腿断了，用手去捏，腿也没断，只是没知觉。在大家的帮助下，徐斌回到了地面。众人将他抬到一家私人骨伤诊所治疗，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事，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谁知治疗几天后，徐斌的双腿仍没有知觉，大便失禁，小便靠导尿。到县医院住了半个月，依然没有效果。年过半百的父亲不得不背他到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检查，经医生诊断，他的腰椎粉碎性骨折，可能伴有脊髓神经损伤。但医院没有磁共振，难以确诊。无奈下，父亲又背着徐斌连夜坐火车赶到上海。上海所有的医院都人满为患，父亲辗转数日才在仁济医院约了7天后的磁共振。徐斌被确诊为脊髓神经损伤。
   父亲问，有没有办法？医生摇摇头，说，全世界都没有好办法。
   就这样，徐斌才当了80天的村小校长，便终止于下井的11月12日。
   父亲不甘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赖在上海寻找就医的机会。春节临近，老病号陆续出院。他逮住一个机会让徐斌住进了上海第六人民医院针灸科。西医没指望，中医或许能让徐斌的下肢恢复一些知觉。
   1998年除夕，徐斌因急性肾功能衰竭进入昏迷状态。别人在过年，他在过难。病友送来热腾腾的饺子，父亲难以下咽，暗自流泪。之后七天七夜，徐斌高烧不退，医院先后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父亲是一个有信仰的农民。他信仰的是善良。人没做过亏心事，凭什么要毁人一生？或许就是一次考验！凭着这种强大信念他支撑过来了。徐斌也像是感知到父亲强烈盼望，挺过来了。
   1999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徐斌在上海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出院回到了家乡。他仍然大小便失禁，但依靠两只水车摇柄当拐棍还能行走。之后，父亲寻访到河南鹤壁有一个老中医能治神经损伤，又带徐斌去治疗了一段时间。到了暑假，徐斌两条腿不依靠拐棍也能蹒跚行走。这时他仍然没有绝望，在妹妹的陪护下，他到南昌完成了这学年的本科函授。
   暑期开学，徐斌提出要去上班。在他恢复期间，父亲陆续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他昏迷后，上海一位病友的儿子吴贝佳给了他600元钱，那可是徐斌两个月的工资。父亲死活不肯接，吴贝佳说，就当是向中国教师表达一点心意，希望徐斌早日康复，再为教育作贡献。回来后，父亲又向县教育局写了一封信，教育局送来了10000元慰问金。其实徐斌回家后，也感受到了很多人性的微光。中小发动了全体师生捐款的活动。他的学生都陆续来探望，尽管仅仅是问候，却让他心情一次次如潮水涌动。还有一个原因，他的这次劫难不但花光了父母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外债。就为这些，他在家也坐不住。
   中小仍安排徐斌教数学。为了避免因大小便失禁带来的尴尬，课前他做了充分准备。大便不常有，提前排出就问题不大。小便随时随地在流，无法提前排出，他便往裤裆里塞毛巾。那时很多人都不懂可以做膀胱造瘘，徐斌甚至不知道有尿不湿。结果第一堂课还是出了洋相，尿打湿了毛巾，裤子外也有明显的尿渍。这一刻，他精神崩溃了，刚刚从神经损伤阴影中恢复的一点点信心再次湮灭。40分钟的课堂都不能坚持，还能做什么？他用讲课夹遮住下身，跌跌撞撞回到宿舍，趴在床上痛不欲生。
   绝望归绝望，上课铃声就像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不能上也得想办法上。徐斌给病友打电话，给医生打电话，最后还真听到一个有效信息，有一种套在小便上捆绑式外用引流袋。徐斌让父亲到县医院买来引流袋，试用效果颇佳，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脱落。
   可以安心教学是徐斌最大的幸福。对结婚生子这类的普通人生活他已不存奢望，也不可能有奢望。他摸着石头过河，寻找一条让农村学生持续上进的教学之路。他跳出传统教学模式，在课堂上开设“数学情景剧”“今天我当家”等内容，拓展“数学日记”“个性化作业”等形式，他经常将课堂搬到学校水池边、操场上、校外小树林里或百货超市。日积月累，他逐渐摸索了一套“数学课堂生活化、生活情景数学化”的教学模式，把课堂打造成了学生求知的乐园和成长的摇篮。譬如计算利率的数学课，他提议学生将压岁钱在信用社存三个月，他也存一部分钱，各自计算好利息。放暑假前取出，将利息买纪念品或奖品，激发学生的数学兴趣和理财意识。
   命运并不按照徐斌的套路出牌。2003年至2004年，因长期尿道引流导致的尿路感染，徐斌患上了急性肾衰竭，高烧不退。他先后两次到九江住院，肾功能才得以恢复。2012年底，祸不单行。徐斌的母亲脑溢血住进县医院，全家人再次在医院度过了一个除夕。正月初，母亲未出院，徐斌又检查出肾衰竭伴中度肾积水。母亲刚出院，徐斌又接着住院。2013年，徐斌做了膀胱造瘘，肾功能指标略有下降。肾衰竭是慢性疾病，不能治愈，只能控制。徐斌于是选择每年寒暑假住两次院，其余时间正常上班。这样的生活，维持了7年。2020年，徐斌的肌酐突然在半年内突破707umol/l极值，进入尿毒症末期，肾功能彻底损坏，必须做透析。
   20世纪中叶，美国心理学家阿尔伯特·埃利斯创立了一个情绪ABC理论，当人遭遇困境，情绪困扰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人对事件的认知和看法。徐斌当年与死神遭遇时，还是一个懵懂年龄，不知埃利斯的ABC为何物。
   凡与徐斌交谈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强大。当他生命一步步走向绝境时，他的心理却在慢慢自我疗愈。他自我疗愈的力量一方面来自父母。因神经损伤导致他脚趾蜷缩严重。每年寒冬腊月，年迈的母亲都要到刺骨的水里割枯荷叶煎水为他泡脚。古稀的父亲为了节省开支，常常骑自行车到县城为他买药和尿袋。另一方面，来自徐斌的内生力量。他大量阅读各种书籍，从知识中寻找力量。他也是在这时候接触到埃利斯的情绪ABC理论。人生会有很多幸运和不幸，这是事件A，B是对A的认知和想法，C是结果。A可以决定C，B也能决定C，因此才会出现同样一件事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徐斌排除了A决定C的干扰。既然命运让他失去了半杯水，他就用好剩下的半杯水。
   徐斌不但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态度，同时还将这种理念传递给自己的学生。2000年，徐斌开始在小学生中推行周末道德实践。起因是一个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居然因一件小事打老师。他意识到成绩并不能决定一个学生的未来。于是，他在周末前一天精心选择一个活动目标，让学生在周末完成并记录自己的感受。长假还会指导学生进行社会调查，如给父母洗一次脚，植一棵树，寻找家乡的变化，体验幸福是什么。有时他还会设计诸如寻找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搜寻身边的安全隐患，空巢老人调查，从而提升学生的生命保护意识，厘清孝与不孝的概念，感受老年人的生存状态。学生每一次实践和调查结果都会带到课堂进行思想碰撞。每一次碰撞，又会给幼小的心灵带来震撼。他的学生正是在这种震撼中成长。
   徐斌是周末道德实践的创始人。他的经验先后在江西省教育工作会议上分享。他用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为学生上了另一堂生命美学课。2008年元月，徐斌被破格提拔为苏山中小副校长。
   2013年，因健康恶化，徐斌没有再教数学。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教学转型。这时又有一件事触动了他。他一个成绩相当好的女学生，早些年因父亲喝农药自杀，心里一直有阴影，最终患上了精神疾病。他想到一句名言，幸运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治愈。他观察发现，厌学、沉迷网络、刷抖音、玩游戏甚至自杀自残的现象已经开始低龄化，有在小学生中蔓延的苗头。他尝试创办“童心园”工作室，开设启智课堂、心语信箱、心理疗吧和团体辅导等子课程，“四技并举”推进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学校有五名低智学生随班就读，因为智力障碍，经常闯祸。徐斌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用糖果哄着，用游戏陪着，又用蒙台梭利教具开启他们的心智。启智课堂终于让他们有了点滴变化，他们开始懂得和同学相处，不再乱打人，也爱干净了。“心理疗吧”主要是针对农村缺少父母关爱的留守儿童，他们性格孤僻，行为偏执。徐斌通过交谈，玩游戏，逐步消除他们的心理障碍。五年级有一名女生，与常年在外务工的父亲少有交流，性格自闭，十多年未开口叫一声爸爸。徐斌通过心理疏导，搭建父女亲情交流平台，在一年端午节前，小女孩终于喊出了爸爸。一名学生隔三岔五就说头疼，不来上课。父亲带他到南昌儿童医院检查又没有问题。徐斌通过树木人格测试和绘画技术等心理诊断解开了谜题，他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又曾坐车摔破了头，心里一直有障碍。徐斌通过心理安慰让他放下了包袱。
   不让一个学生掉队，让他们过好平安快乐一生，是徐斌选择的又一个目标。十多年来，他先后让十多名智障学生得到有效转变，百余名儿童负面情绪得以释放，上千名学生在团体辅导中成就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徐斌渐渐无视了A，紧紧抓住了B，收获了完全不一样的C。他先后获得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模范教师光荣称号，先后两届当选为江西省党代表。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网等数十家国内主流媒体报道过他的事迹。
   徐斌现在两个肾完全萎缩，每个星期要做三次透析，或许透析次数还会增加。他手臂上一根动脉血管和一根静脉血管已鼓到鹌鹑蛋大小，每一次透析都是在与死神握手。
   人问，为什么不做肾移植？
   他说，只要有尿路感染，换多少个肾都得衰竭。
   徐斌的生命已经孱弱到只要吃3只橘子就能致命，他却时常给周围人送来爽朗的笑声。他的生命长度已经可以预见，5年？10年？20年？最终结束生命的方式也可预见，脑溢血或者心脏衰竭。
   他有一句话让我的担忧一扫而空，如果当时掉到井里就一命呜呼了呢？
   他已赚取了26年的时间，未来还会赚得更多！一个人最初的精神世界就像一口古井，井就像一个牢笼。只有内心抵达井口，才能看到更广阔的蓝天。（长江周刊 徐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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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向徐斌老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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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述某位好人在做善事时可能过于投入，可能没有充分预见到潜在的风险或缺乏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和能力，造成其自身受伤。后来没有及时采用最正确治疗方案，造成其病情加重、陷入困境。「(不以道德困境或伦理的)客观角度评论：有果必有因(因：是其风险意识不足)，并不是命运不按其套路出牌、也不是命运让他失去了半杯水，而是其(包括世上绝大部分人)不知道或没有悟性(或第六感觉、直觉预感、梦象、突发意识、直觉获得等先兆信息)解译自己的生命密码(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象)，没有及时识别恶变符号，文中所述某位好人如果当初及后来能及时识别其生命密码中的恶变符号，使常态逆转，可能防止大祸。正确的针灸治疗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其症状，提高其生活质量及延长人生寿命。」①好人在做好事时，应有风险意识、必要的安全规范和措施。②智障儿童的出现并不是自然界的“选择”或“意愿”，备孕者只有从遗传、孕期保健、营养补充、疾病预防等方面尽可能做好，才可能极大减少智障儿童的出现概率。③“道无常居，易变不息”，人的生命走势有好有坏，认识自己的生命密码和运势(健康状态及命运程序系统)，能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