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英哭累了,拳脚也使累了,她最后把东平从房间推了出来,重重把门关上,蒙着头大睡。其他工友们喊满英出来吃饭,满英在房间一声不吭,他们在喊满英出来吃饭的同时安慰她、开导她,她无动于衷,站在门外的人啰啰嗦嗦一番,过了一会,又换个人啰啰嗦嗦一番,满英充耳不闻,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过去了,满英就是不走出房门,大家站在门外接着劝导,她想安静地待着,叫门外的人不要喊。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声像断断续续的流水,外面的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时间在这里戛然而止。
东平怀着深深自责,本来言语不多的他毫无办法去解决这件事,只能干巴巴一次又一次在门外徘徊,他对着窗户向房间里的满英说尽好话,满英就是不搭理,满英听烦了,就叫东平滚,说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出现。
到了第三天,工地开工了,出租房就剩下喜琴和满英俩了,满英才走出了房间,两天没吃东西,头已经昏昏沉沉,走路东倒西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喜琴看到她这个样子,赶紧走过来扶住她,说:“姐得,你这是何苦,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呀!”
喜琴看着满英发青的眼圈说:“我煮碗面你吃吧,你看你两天没吃饭,眼睛都跶下楼了。”
满英不置可否,虽然在床上躺了两天,气消了些许,但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她跟喜琴说还有没有跟东平走下去的必要,她觉得东平太傻了,简直是无脑,不仅仅是因为他上当受骗,而是因为贪便宜和品质上的瑕疵让她失望。
喜琴就劝她,一个人哪有十全十美,有时候我也跟张斌吵吵嚷嚷,但过了一个晚上也就没事了。
满英相当清醒,她与东平爱情的根基不深,这么大的错误足以撼动自己对他的信心,自然在心理上不会有过多情感上的纠缠。她对喜琴说,我哪像你与张斌俩,你们是自由恋爱,怎么打打闹闹也深爱着彼此。
的确,喜琴与张斌俩年龄相仿,相互吸引才走到一起,就像当年自己与二娃。
正好这时张斌回来了,他是回来拿工具的,今天正式开工有他忙的了。他看到满英起床了也很开心,对满英说,姐得,我们都是一个家里人,钱丢了可以赚回来,身体垮了可亏了自己,你一定要吃东西,而且要吃好点。
“是咯,只有脑子不想事的人才能大吃大喝。”喜琴打趣张斌。
张斌一本正经说,我是对生活充满了激情,毛主席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满英听到张斌这样一说,“噗嗤”一声笑了。
喜琴面条也煮好了,端上了桌叫满英吃。
张斌俯下身子一看,一碗油花花的面条上放了两个煮鸡蛋,微笑着对满英说,姐得,你崭劲吃,我从来都没享受过喜琴这种待遇呢!
满英也确实饿了,端起碗边吃边说,是的,要想开些,我可不能将别人的错误来虐待自己。一碗面条不要几下吃得干干净净,胃也感觉舒服多了,人也精神了,她又开始帮喜琴干活,一个来自农村质朴的女人是闲不住的,虽然张斌供民工们吃住,可没有开工,坐在家里等饭吃,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满英面子薄,但眉毛转眼睛动,为人热情享快,也很在乎他人的眉高眼低,所以凡事都会主动,她能跟东平确实是东平的福气。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与喜琴有说有笑。
生活总有喜怒哀乐,满英也慢慢想通了,无论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我知道,你的命苦,换了谁都很难过。”喜琴说。
满英突然感到肚子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一阵阵气浪直冲喉咙而来。她想把这带有面条气味的浪潮压制下去,可肚子里的气浪又往上冲,一次次的周而复始,让她再也无法控制,她用手捂着嘴巴跑向了屋外,哇的一声就吐,把刚吃下去的面条吐得干干净净。
喜琴跟着跑了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状况,看到满英在吐就说,姐得,可能是吃撞了痧,没事,喝点开水就好了。满英也以为是吃撞了痧,没有放在心上。
中午吃饭,满英看到桌上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她勉强吃了几口就想睡觉,东平极力讨好她,她也不理。吃好了饭,东平想到房间休息,满英也把他㩳了出来,“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躺在床上,她感到恶心,想吐,这是怎么了?她仔细一想,正常的例假半个月没来了,满英很快想到了怀孕,生过小孩的人都会有这方面的敏感。
她躺在床上嘤嘤嗒嗒抽泣,恨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怀孕。通过了这次打击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东平过下去呢,这个时候怎么能怀孕呢,现在,东平对她的殷勤都会觉得恶心,满英再一次感到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和对现实生活的无助。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有些话只能掖在肚子里,尽管这里都是老乡也不能说。她也开始讨厌和憎恶这个世界对待自己如此的不公,但想到家里的女儿又不得不坚强面对现实。
满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已经怀孕,当然更不能让东平知道。
满英发现自己怀孕后上了几天班,干活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要肚里有反应,就赶快躲到无人的地方呕吐,吐完尽快用沙土掩埋掉,不让工地上的人看出破绽。
东平每天都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几天来看到满英吃饭少,还要照样到工地上班,真是难为她了,她这样作践自己东平感到深深难受和内心的刺痛,可又显得一筹莫展。
工地上到处堆满了材料,有水泥、有碎石、有沙子、有钢筋、有模板、有木顶。工地上还分成了泥工班、木工班、钢筋班、混凝土班、架子班。刚刚开始,泥工班的工作量不多,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张斌就把装模的工作转包给了都昌中馆的一位老乡,名字叫做段孝友,另外将东平和几个工人也给了他,因为只有木工的工作做在前头,泥工班以后才不至于误工。
张斌对东平说,装模的技术学起来快,就是嗮太阳,像张扬、张季他们这些年轻人就在泥工班跟着我,东平听了心里一百个愿意,就跟着段孝友学装模板去了。
男人总是没有女人那么心细。
满英病恹恹的样子还是引起了喜琴的注意,她跟东平讲,去街上买些水果给满英吃。东平也不知道满英喜欢吃什么水果,下了早班就到街边买了些苹果,买了些梨,买了些葡萄放在房门口。满英回来就问喜琴谁把这些水果放在门口,喜琴说是东平买的,她又坚决不要。
喜琴说,我的姐吔,你也该原谅东平哥啦,人哪有不做错事的时候。
其实,满英不是不肯原谅,是自己没有信心跟东平一起过下去。经过这次打击,爱情的天平又回到了二娃那一头,可二娃只能悄悄走入她的梦中,只是镜花水月一样的美好,假如东平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又何必两人在一起牵牵绊绊。
女人一旦不爱一个男人,总能找到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满英是这么想的,她又重新开始拒绝东平对自己的好,因为她找到了冷落他的理由。满英也知道这对东平很残忍,但再善良的女人也不愿在爱情的路上委曲求全!
满英对喜琴说,我不恨他,恨自己命苦。
二十几岁就守寡,能不命苦吗?
第二天早上,满英跟张斌说她歇一天,跟他借了一百元说要到医院去买点药,大家都上工地了,满英吃了点稀饭准备去医院,她想了很久,决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走到半路又想吐,她就蹲在路边吐,吐得搜肠刮肚。喜琴买菜回来刚好碰上满英在吐,问满英:“姐得,怎么又是吐?”
满英直起身忙说,没事,没事,可能是这段时间身体太虚,我去医院开点药就好。
喜琴听了满英这么一说,也没有在意,骑着自行车径直走了。
喜琴到了出租房,越想越不对劲,联想到近日满英的脸色不对,已经发现她呕吐了两次,莫不是……
喜琴猜对了,并暗暗想,我能猜对,满英自己也一定能猜对。但为什么要隐瞒?一个女人能怀孕是一件光荣的事,都二胎了,更不存在害羞。她想去堕胎?凭女人的直觉,喜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喜琴连刚买来的菜也来不及拣,就急匆匆往工地赶,她要告诉东平,一定要去制止。
果然不出所料,满英到了妇幼保健院办完了一切手续。刚刚改革开放的汕头,很多女孩交友不慎导致怀孕,不得不一个人独自来到医院堕胎,里面的妇科医生司空见惯,满英说来堕胎,医生问都不问就同意了。
东平跑得气喘如牛,一到医院找到了正要上手术室的满英,泪如泉涌,死死拽着满英的衣角不放。
喜琴与张斌也随后赶来了,悲切的哭声引来了医院大厅的人议论纷纷。
东平猜了猜哭红的鼻子说:“求求你了,满英,别打掉孩子行么?”
满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东平双膝跪地,抱着满英的脚,等待着她的回心转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