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车
作者:腊月雪
(一)
年年大抵如此,临近小年,家人的电话就多起来。腊月廿二弟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过年,说港南高家今年有四个喜会,二个娶亲,二个出嫁。特别强调族下(太公都不共)的堂哥的儿子正月初七结婚,约了他的车做婚车。这事按说不稀奇,早几年村里孩子结婚,弟也帮过忙。
堂哥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大,早出嫁,外甥女都十四五岁。儿子小,小时候读书不大灵光,堂嫂唤叫“哈巴”。哈巴堂侄初中毕业当了三年兵,转业回来打了二年工。堂哥算是有远见,寻关系找门路硬是把他送去上海当了一名消防员。
腊月廿八夜,弟同我下乡还年。车上弟又提及婚车的事,言外之意想推脱。我问原因,弟沉默再三说,这几年陶瓷生意不好做,刚在陶瓷城开个店,指望正月旅游人多做点生意。三层店面,楼上楼下跑,弟媳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正月不在乡下住,专门赶过去不大方便。
我甚理解弟的想法,劝他若推辞尽早,好让堂哥年前更改。弟最终碍于情面没有说。还年当夜,在祖厅里,堂哥一脸喜色迎上来,请了我的喜酒,接着说堂侄结婚请了八辆婚车,弟的宝马7理所当然作头车接新娘。我余光秒见堂哥手指上新添了一枚大戒指,不值一万也有八千。
堂哥又顺势问及我在上海的工资。我很识趣,没有正面回答,“像我这四五十岁的人,都落伍啦,能有份工作就不错,工资能高到那里去。”堂哥听完很满意,笑笑离开。
(二)
正月初六下午,我与儿女坐高铁回景德镇,妻一人留乡下帮堂侄结婚工。初七中午,我正弄饭,妻来电话问我弄什么吃的,言归正传是部派我洗被晒絮,最后顺带句,“全华的车误了事,十一点钟才赶到都昌。堂哥临时又请了辆车……堂嫂在塘边埋怨你老弟没隔夜来……”
半下午,我正悠哉悠哉地坐在窗前的阳光里喝茶刷抖音,弟微信来与我语音。
“……四楼楼面裂缝漏水,墙淋得厉害,栏杆子缺东少西……”
“喂,全华,你这是在哪里?”我大声问。
“港南高家自己家呀。三楼四楼不装窗子不行啊,尽是灰,脏得很,我在扫。”手机里传来“沙沙沙”的扫地声。
“哥,你院子里井井有条,菜长得好。我院里的桂花树又长高了,下面杂草丛生,得找把刀着一下。”手机里又传来弟翻找器物的声音。
“正月里忙个啥,歇歇吧,又脏又累找不自在。”
“哥,你说错了,此时我最自在!出出汗,松松骨,不费心思,不烧脑。杂木,看不顺眼,剁掉。杂草,我嫌弃,拔掉……”弟弟功夫不离手,听筒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估计他的手机就放在院内的池子上。
(三)
晚上,妹妹在酒店请拜年桌,我问弟媳小汪,“全华何时到?”
弟媳说:“还在港南高家关机睡觉哩。今天早上特设闹钟,他四点就起床开车去乡下接新娘。我和老娘也没睡好,坐等天亮去守店。”
我看看身边的老娘一脸疲惫,“老娘,你血压又飘了吧?”
“是有点高,幸亏我带了降压药到店里吃。今天晴得好,店里过了十几拔人,楼上楼下,我跟着照看。”
“做生意没?”
“卖了几口缸,千把块钱吧,还是旁边店里人好,忙前忙后帮忙包装搬运。要是全华在店里就好了,他坐在画桌前画瓷器,能吸引人观看,看着看着,说说谈谈生意就来了……”
我们正吃着菜,妻又打电话来,“嗨,你老弟手机换号码了吧?”
“没有呀,他关机在睡觉。”
“难怪仂,他车就停在大门口,电话打不通。我娘叫他上去吃夜饭(九八年,港南高和瑯琳王家搬迁到一起,只隔条马路。)……我三个嫂子又回了三桶油三箱奶给咱,想让全华带去镇里。”
弟媳接过电话,“喂,嫂子何时回镇呀?”
“呵,最后一个喜会是惠平嫁女,要到初九下午呵。小汪,你想办法联系全华,我东西放到你一楼,让他帮忙带去。”
“好的,好的,我这就给他语音留言。”
(四)
晚上十点半,弟打电话让我下楼接东西。
后备箱开,弟疲惫地走下车,“唉,腿都麻了!劳也劳啦,累呀累啦,不走时,不走时,婚车误了事,惹得不高兴。“
“咋搞成这样子?”我问。
“平常最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也考虑过路上堵,特意早动身,没成想被雾堵在高速上。去时从早上四点开到中午十一点。来时也堵,国道省道走不成,弯乡道,插村道从傍晚五点开到现在。”
“全华,这玻璃窗下的一道道痕是怎么回事?”
“小道会车给枝杈划的,又得几百块。”
“晚饭吃了没?“
“没心思吃,关机在家躺了会,就上路回来了。”
弟弟的话让人想象,想想被堵在路上的数小时,接进几个甚至十几个催促的电话,该是怎样心情!
(五)
弟弟算是能扛事的人,过去新年开正很少听他说如此的话。弟弟是村上最风光的一个人,且风光了二十余年:九八年移民,港南高与黄以恕争地盘。弟站在人群前,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项链闪闪发亮,格外醒目。派出所人一下盯准他抓他上车,村人蜂拥而上把他劫下来。那时,他就成了村里的英雄。
12年,村里修祠堂上梁,弟在外,托我抢头宝。钱整仟整仟地往上加,弟最终以11118元抢得头宝。记得当时挪现金,我给人家小费就有一百多。此年我和弟就在乡下过年,他在县里买了一万块烟花,请三马拖放到一楼。一楼二个大推拉门敞开,马路上人来人往,注目观瞻,轰动一时。放烟花时,弟顾及我的感受,让侄儿搬了五六桶到我门前点。
13年,村里拉祖祠到新村的电。管事的理所当然又找到他。弟二话不说,一出手就六仟。
此后的几年里,有弟在的村微信群,逢年过节总是人气爆棚。弟弟被“高总,高总”地叫,红包一撒手,成百上仟。
也是那些年吧,只要弟到乡下,楼上楼下人川流不息,灯火辉煌。弟弟很享受这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他有句口头禅:快活赚钱快活用,越用越有。不怕人说有,就怕人道穷。人穷讨人嫌,道你错,说你坏,越活越钻土。人人说有是口福,水捧船高肯定富。
人走自运马走膘,弟不风光时当然有。早些年,他就是镇上里村的铁板庄家。若肉粘在铁板上,他不下乡更不下乡过年,偃旗息鼓躲事在,让村人找不见。
(六)
哈哈, 正月油腻,嘴滑,扯多了!言归正传吧。初八,徐埠一带作兴拜新年,喜事不能做,亲戚不能走。妻的牌脚也凑不齐,无聊甚甚找我嗑。
“你老弟初七夜真是饿肚子开车走的么,堂哥管事的也没叫?”
“女人事多,我哪知道!”
“嘿嘿,不说了。我昨天帮工到五点,幸好天暖,没冷着。呀,现在乡下丢红枣,丢喜糖喜烟没人捡,只捡小红包。我走运,抢到三个,五元一个。现在乡下要求比城里高呵,房车不算,看礼三十万加上二头酒水及过门之类要五六十万,说不起说不起,没城里娶亲爽。”
“嗯,乡下礼数多,算算都是钱。我堂侄结婚场面咋样?”
“还用说,八辆婚车鱼贯而入,彩蓬、横幅、红地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哎,你这堂侄我是第一次见到,个子不高,长相一般。新娘子倒漂亮,还是个老师,真走运!”
“就走运这么简单?”
“呵,呵,呵,听旁人讲,这堂侄在上海做消防员,一月一万几,衣服日用品不用买,年终奖六七万。“
“难怪哟,难怪!”
“难怪全华初七下午躲在楼上扫灰,院里剁草,关机睡觉不见人,想想都尴尬。”
“是啊,是啊!这些都不是他平常所为。假设没有如果,全华初七又是谈笑风生的一天!怪那一场雾,堵车,堵车,误了婚车,这事搁我也尴尬。”
“你甭尴尬,没这可能。”
“为啥?”
“这尴尬要本钱,你缺!”妻笑里带讽。
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文章最后总是我无话可说。
2025年2月10日
于上海
附:我弟高全华,江西省都昌县徐埠镇港南高村人。艺名:高海。1972年生。江西省高级陶瓷美术师,江西工艺美术师,景德镇市高级陶瓷美术师。毕业于景德镇学院美术系。
店名:
臻瓷堂旗舰店高海高浪陶瓷艺术馆。
店址:
景德镇市中国陶瓷城北京路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