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清静,很少扎人堆凑热闹,所以村里的单位上的好多长长短短的新事旧事,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甚至事情长出了绿油油的毛,腐烂了又长成了另外一件事,我还是不知道。
这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我还是俗人,没有成道化仙。在外面看云听水之后,我还会伸出耳杂听听人说说事,说的是古今,听的是八怪异闻。
我写了许多小说,小说里全是古里八怪的。这些古里八怪的人事,我让它们生长在另外一个地方。这些古里八怪的事与我的家园里的世界无关。
在小说里我是狂纵的,就象在一个黑暗的夜里。让花儿开出声音来,让草儿长出耳杂来,让长满了鱼骨架的干沽的湖吹一曲风淡云清山髙水长来。
我在一栋水塔边讲故事,讲过九江的那个被蝴蝶迷了眼的十八岁少年,讲过一只黑鸟穿刺了一个冬天的暖意。讲过庒子也讲过周易,还讲过一个走了很久的文化老人。
我又在水塔边,一个废弃了许多年的水塔。水塔里我想象里面长满了锈,想象里面有一只红色的狐狸在岁月的铁锈里窥视我。
我决定讲一株黄莲木的前生今世。
在阳光下还是一个俗人,看到了一棵树,看到了一棵枝Y纵横苍劲斑驳的树,它的今生被一粒种子有意无意地长在我的世界里。
它发芽时我没看到,它伸出绿叶时我也没在意。谁在意一粒种子的发芽,谁又挂念一抹绿色的探出。在这个乱纷纷的阳光里,看到它时触摸它时,它己经是一棵参天巨木,挺在我的屋后,冬天光秃纵横的枝桠穿出了阳光的围剿。它给我说,我是那个人的今生。
这世界是否真的有今生和前世,我是不太相信的。我一直没相信过,我看到这棵黄莲木上,我忽然愿意愿望这人世中有一个前世和今生,黄莲木就是一个人的今生。
因为我看到了黄莲木的那个前世,一只黑色的巨鸟在一棵挺拔雄壮的枝桠上久久徊徘,黑色的鸟用它黑色的长喙不停地击打葱绿色的枝,声音尤如海边的潮起潮落,一只巨大的黑色鸟蛋在夜空中划过,落在一个女人的梦里。
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关于黄莲木的故事,那个女人生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叫皋陶。
在皋陶之后,关于黄莲木的故事便是孔老二,被人小心捧起放在髙大庄严祠堂里顶礼朦拜的人是用黄莲木雕刻的他的像。
孔老二,我应该叫他孔先生,他是书本里走出来的圣人。他本该与黄莲木无缘,弟子三千遍布齐鲁。
马车在齐鲁的干渴的土地上卷起漫天的烟尘,烟尘中他衣袂飘曳立在车辕边,竹简轻轻地舒展,声音尤如钟鸣。
礼乐崩坏,人今古同。
他的弟子在马车后用一枝半残的黄莲木杆记下这声音的起落。
子贡问,先生,礼乐真的有用么?孔子笑,那什么有用,是你手里那支笔?
子贡将一棵干枯的黄莲木插在孔子的马车前,礼乐如真有用,就让黄莲木开花结果吧。
没人信,子贡也不信。若干年后也许是百年千年,孔子的墓前,有一棵树就叫黄莲子。有人说是子贡种下的,我更相信是那些抛散在烟尘中的竹简长出的。
黄莲木,我们叫它黄棘子,又叫谐树。在网上查,说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我又查,国家对保护树木定义有两个前提,一是树龄,五百年以上的属于一级,三百年以上的属于二级,一百年以上的属于三级保护树木。二是这树属于稀有品种。
这都与它无关,我屋后的黄莲木。
我在树下仔细观察。黄莲木,在这烟尘里你跋山涉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终是到达了这里。
所有的疤痕都在我手里,所有的疤痕都在阳光里。
风来徐静,让我沉默在黑夜的阳光里。让我用一段文字轻抚你今夜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