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到达沙镇的那年,沙镇的道路上充满了弹棉花的声音,走在街上的行人常常被声音碰撞得东倒西歪。为了避免声音呛人口腔中,他们出门时都戴上了口罩,一时满城都是戴口罩的人。
有的人口罩做得严实,整个面孔只露出两个小洞,那是眼睛的位置。有的人口罩做得胡哨,遮住半边脸,贴些蛇虫鸟类的图案。
我对口罩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只要一戴上它,就心慌得不行。为了避免与声音相碰,避免声音呛入口腔,我在沙镇的出行,便有了另一种形迹。
沙镇人在自已的窗户前看到别人的屋顶上,或马路上隔三差五的电线杆上掠过一道黑影,那当然是我的杰作。沙镇人对我的飞行那是又惊又喜,有一段时间想模仿我的飞行,最终以失败结束。他们不是身体雍肿,就是血压血脂血糖出了问题。他们在空中自由飞行的美好思想终于和那些花里胡哨的面罩一样,被杂乱无章的声音碰得支离破碎。
他们对我的飞行都异口同声的取了一个奇葩说法,叫杂不拉希,他们的语义我当时一点也不明白。后来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告诉我,就是一点正经也没有的意思。这种语义是沙镇人创造的。
在我飞行的日子,我对沙镇的人物风貌有了一些认识。对沙镇的历史人物也有了一些挖掘,虽然这些来源大多不正道,有窥视别人隐私的嫌疑,但我想这些都应归功于杂不拉希。我在叙述沙镇的故事时,从来就没有一点正经的味道。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就叫沙镇,这个小镇在正式的地图册上,永远也找不到它的坐标。我有时怀疑它的存在。
我的窗外有座巨大的水塔。水塔里经常有一些狐狸的叫声传来,水塔的外面长出了四季开满小花的小草,小草们或荣或枯。
水塔显然是废弃了许久。有一次我从窗口飞行出去,落在了水塔顶上一棵小树的枝桠上,水塔里黑咕隆咚的。水塔里有两条幽暗的光线从深处向我扑来,我全身起了鸡皮子,也许就是从此开始,我相信了小镇的存在。
我不戴口罩,整个面孔都暴露在外。在小镇里干的坏事尽人皆知,有时镇上的一些本来不是我干的事,时间久远而找不到赃主,大家最后都秋后算帐落到我的头上。
这终于惹怒了小镇上戴口罩的人,他们秘密商议将我驱逐出镇。甚至有人提仪将我秘密装进一只小黑笼子里,扔到镇前的那条几乎快干死的白水河里。
我的父亲从他们鬼鬼崇崇的眼神中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一个月黑风髙的夜晚,父亲爬上了那座荒废己久的水塔,将他们的阴谋偷偷地告诉了我。
他们给我安排的罪名一共有十二条,其中有一条是掏鸟蛋。给我安排这种罪名的是镇公所的吴用。有一次我看到他给一位年轻的妇女安排了卖淫的罪名。
吴用出门时扛着一只铜鼎,鼎上刻有许多铭文,铭文就只有他看得懂,这样他就更有威望了。沙镇人就只有吴用知道铭文是什么意义。
吴用在镇东头的一棵樟树底下,朗读铭文。有时镇公所的髙球也到樟树底下听吴先生朗读条文。髙球穿一身花格子睡衣,两只眼睛一只眼晴大一只眼晴小,大眼是睁着的,小眼是闭着的。其实也不是闭着,只是稍稍小了些,小镇的事有髙镇长一只眼就够了,另一只眼完全可以休息。大小眼的髙镇长到了樟树底下,早先来的人都纷份站起来,原先坐在樟树根上的人站了起来,想把樟树根让给镇长坐,髙镇长坐在了一个老头递过来的一条樟木凳上。
髙镇长睁开另一只平时休息的眼睛说,当然另一只平时睁开的眼晴闭上了。镇长说,都听懂了吗,骑摩托车走机动道,红灯停绿灯行。髙镇长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还没有红绿灯。
吴用将铜鼎从肩头上放下,一个村民搬来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一只脚少了一截,就用一本旧书垫上。刚好桌子就平整了。铜鼎放在八仙桌上,吴大人就站在八仙桌边。吴用侧过头来,看着镇长说,镇长,明年养土狗,全镇都养,镇公所的人员带头。镇长嗯了一声。吴用又说,镇长,我开始朗读公文了。将铜鼎转过了一侧,回头再看镇长,镇长往樟树上爬,樟树上爬满了人,樟树上树根已经坐不下听朗读的人了,许多人将自己挂在樟树桠枝上。有的人用脚夹着树桠,头朝下,有人用手勾着枝桠,头朝上。一阵风吹过来,大家一齐学着樟树叶子飘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吴用转过铜鼎的另一侧,铜鼎重量大重了,将铜鼎转过一次,八仙桌都发出一次吱哑的响声,吴用宣讲男人打女子叫家暴,女人可以上镇公所告状。你们家男人有没有家暴的,女人可以去镇医院拍X光。
沙镇的人都戴上了面罩,没有人能看出表情,也没有人能分出男女。
镇长和大家都象鸟一样从树枝上飘了下来,髙镇长说,做鸟还真有意思,有保护鸟的条文么?吴甪又看了看那只巨大的铜鼎,说,镇长,鸟与人一样,属于被保护对象。
镇长拍了拍肩上的蜘蛛网,问戴着面罩的正要离去的村民,有没有侵害鸟权的,可以举报。
村民对镇长的话面无表情。他们的面罩己经深深地陷入了他们的面部肌肉,即使有感应也都在面罩之下。他们做出古人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无能为力了。事实上他们早被小镇里弹棉花的声音弄得痛苦不堪。早上出门时,他们有的人用一根铁钉刺穿了自已的耳膜,对外界的声音己经是充耳不闻了。他们现在都急着回家,趁月亮出来之前修复耳膜,晚上有要听的声音是必须听的。
镇长知道这点,对村民的淡漠也不在意,就习惯地举起了右手,说,好吧,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我们认真考虑,这弹棉花的声音,让他们装一个灭声器,比如绿色,或是浅红色,叫他们别搞得要债似的,好象镇公所欠了大伙儿的银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