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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中的温暖——怀念奶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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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7小时前
   1961年,正值全国困难时期,我尚未出生,一场劫难却悄然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五十多岁的爷爷,原本好好的,一夜之间突然双目失明,完全丧失了视力。当时医疗条件匮乏,爷爷在黑暗中,忧愤地度过了十几年,直至离世。
   奶奶曾和我谈起当时的情景。一天清晨,天已大亮许久,爷爷还躺在床上,说:“桃啊——”(奶奶叫淑桃)“天还没亮吗?”奶奶正在做饭,以为爷爷说胡话,对躺在床上的爷爷说道:“天早就亮了,你睡迷糊了吧!”爷爷顿时慌了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眼睛会瞎。爷爷性子急躁,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横祸,他像疯了一般,抓到东西就砸,最后瘫坐在地上,一家人在爷爷房里哭作一团。
   我未曾见过爷爷,他比奶奶早过世二十多年,但见过一件特殊的遗物。祖宅阁楼上,有一只布满灰尘的老木箱,从未有人动过。小时候无意间翻出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麻将,是旧时流行的竹骨镶嵌的麻将,在抗日剧中见过。母亲说爷爷曾把一双能试毒的象牙筷子送给了村里人,那人一直珍藏着,吃大锅饭时上交金银细软给国家,象牙筷子却被私藏了。我小时候还有过要回来的天真想法。
   爷爷解放前闯荡江湖,家境还算殷实。在景德镇把一个年轻女子带回家做了老婆,那便是我奶奶。她算是瓷都出来的聪慧女子,是爷爷的第二任妻子,比爷爷小十五岁。爷爷对她呵护备至,如瓷器般怕碰碎了,奶奶下乡后从未干过农活。
   奶奶说有一次爷爷带了一些古董下乡,国民党景德镇警察局的一个都昌老乡持枪护送爷爷,以防有土匪。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一直是位老人,她从未步行走出过村子,连菜园都没进去过。她缠过足,是三寸金莲,脚像小小的白馒头。她出村要坐独轮车,平时不出村,除非去两个姑妈家住上一段日子,才会坐独轮车离开。她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串门时也得小心翼翼拄着拐杖。
   爷爷年轻时春风得意,晚年却凄惨悲凉,眼睛失明后遭人欺凌,又逢三年困难时期,全国百姓日子都不好过,爷爷家更是深陷困境。那时我父亲只有九岁,无法分担农活,大姑妈已经出嫁。在生产队里,农活分派下来,只能落在未出嫁的小姑妈身上,用水车灌溉农田需要帮手,小姑妈便牵着失明的爷爷到水田帮忙。
   我父亲十三四岁就充当劳力,上大港去修筑水库坝,一双鞋磨得破烂不堪。一个寒冷的冬夜,他赤着脚,和村里一同筑坝的人摸黑回家,挑着一担淋了雨的被褥,拖拖沓沓,赶了几十里路,饿了就喝沟里的冷水,半夜到家,爷爷摸着未成年的儿子,泪流满面。
   小姑妈在娘家也吃了不少苦头。小姑妈的村子不大,妇女们似乎都以她为榜样。小姑妈和奶奶一样能言善辩,从不惹事生非、多嘴多舌,善于像奶奶一样讲各种道理帮人化解邻里矛盾。曾多次听到那里的妇女对小姑妈赞不绝口,这正是遗传了奶奶的性格品质。
   两个姑爷都是文化人,那是五六十年代的高材生。大姑爷很早就进了城,把一家人带到了城里,他们就像城里人一样。表哥表姐们年纪都比我大很多,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所处的生活环境,以及受到社会亲友的客气优待,是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孩子无法相比的。表哥家是我小时候羡慕的对象。
   中秋节来我家吃饭,仿佛是城里来的一群人。大表哥神采奕奕地扛着枪在村里转悠,打斑鸠,他举枪的姿势在当时看来不知有多酷,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盲目崇拜。那杆枪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射出子弹的真枪。大表哥来了,我自制的简易木头刀枪只好藏起来,不好意思拿出来。
   姑妈回娘家看望奶奶必定会买肉,在那个很难吃到肉的年代,特别盼望姑妈来,尤其是大姑妈,她能给奶奶带来时新的东西,必定也有我的一份。母亲说奶奶比较喜欢大姑妈,我整天跟着奶奶,并未察觉奶奶更偏爱谁。但从表面来看,奶奶更喜欢去小姑妈家长住,和大姑妈说话却更投机。
   我小时候总是紧跟着奶奶,奶奶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去小姑妈家住,是姑爷推独轮车过来接,住满一个月,父亲就推着独轮车接回来。走的时候姑妈必定送一程,悄悄塞一点零花钱给父亲。独轮车两边垫着稻草编织的团蒲,六七里崎岖的小路,一路颠簸,走走停停,遇到上坡路,姑爷得弓着背把车推上去。我和奶奶坐在团蒲上不费一点力气。
   奶奶在景德镇长大,她的很多亲戚都在那边。年少时坐独轮车去景德镇,是隔壁身材高大的大伯用独轮车送她,走了一百多里路,奶奶给两块银元作为酬谢。
   我断奶时,跟着奶奶在小姑妈家住了一个月,五六岁有记忆时也常住过。小姑妈家是祖上的青瓦房,我和奶奶住的厢房摆着通铺,有一个小木窗采光,房间昏暗拥挤。
   我生性腼腆。前不久小姑妈谈到我和堂兄弟们的性格特点时,又说起我六七岁时的一件事。我似乎能勾勒出姑妈描述的那个遥远的夜晚。小我一岁的堂弟那次也跟奶奶来了,几个人挤在通铺上睡觉,奶奶时常教我们唱古老的歌谣。有一次姑妈逗我和堂弟,要我们唱歌。老辈流传下来的歌谣并不难唱。堂弟毫不害羞地抢先唱了,我却扭扭捏捏不敢唱。
   姑妈见我不好意思,逗我说:“弟弟会唱你不会唱。”说我不会唱我当然不服气,我郑重地告诉姑妈我会唱。姑妈说:“你不唱就是不喜欢姑妈。”堂弟适时卖乖:“我喜欢姑妈,我唱。”堂弟显得骄傲自满又想接着唱。不管姑妈怎么激我,我就是腼腆得开不了口。我只能在不经意间哼唱,当众唱歌对于一个腼腆的小孩来说是极大的挑战。
   在小姑妈村子里,我怕生,怕有狗突然窜出来吓我,不敢在村子里乱跑,只和隔壁家的那个大哥哥玩,那个大哥哥是我在小姑妈家快乐的记忆之一。大哥哥住在低矮的土坯房里,有一边的墙体砌了一半,盖着茅草,是穷苦人家,他有一个哑巴弟弟,经常对我咿咿呀呀比划着什么。
   阳春三月,姑妈村子前的河沟两边满田垄的油菜盛开。姑妈院子里开着艳丽的桃花,土坯围墙边的那棵野桃树,朵朵桃花还能在我的记忆中轻盈浮现。暖洋洋的院子里蜜蜂围着桃花嗡嗡飞舞。大哥哥们把我当客人优待,护着我,让着我,乐意帮我在院子里专心抓土蜂。土蜂喜欢钻土坯墙上的小洞,等土蜂进洞了,立马用玻璃瓶口封住,警觉的土蜂想逃走,却无路可走。憨厚的土蜂呆在洞里懒得理你,就是不出来。大哥哥用小木棍伸进洞里,不断搅动,把土蜂搅晕,它不得不慢慢爬出进到瓶里。
   我就像鲁迅写他和闰土在一起一样,我这个“迅哥儿”来到大哥哥身边,那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大哥哥,他则像闰土一样护着我这个“迅哥儿”。几十年前大哥哥帮我抓土蜂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小时候在姑妈家的往事只在记忆中占据了一小部分,想起小时候,更多的还是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她去姑妈家长住,只有我这个孙子粘着她不放,非要跟着去。四个孙子中她最疼爱的就是我。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是在她的抚摸和悉心照料下长大的,小时候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父母长年累月劳作,总有忙不完的农活,无暇顾及我的成长。
   我读高三时,八十八岁的奶奶在一次夜间起床时摔断了腰骨,断裂的骨头让她的身体无法躺直,只能艰难地靠着床沿,坐着睡到天亮,苦熬了几个月后,悄然离世。
   奶奶常跟我说要“功名往上”,她有着天生的语言天赋,表达能力很强,说话自然有气场,满脑子的谚语,有她在的地方其他人都甘愿做听众。族里哪家有重要宴请,会请奶奶帮忙应酬,酒席上奶奶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奶奶出众的语言才华和应酬能力在当时的乡村女性中十分难得,这是我最敬佩奶奶的地方之一,可惜我没有遗传到奶奶的口语能力。奶奶用“功名往上”这个俗语告诫我人生要积极进取,争取功名。然而,后来我终究辜负了这个期望。
   我常跟妻子提及奶奶,我对妻子说,奶奶走时,我二十二岁,四个孙子,没一个孙媳妇进门。如果奶奶生前能见到你这个孙媳妇,她最疼爱的孙子带老婆回家了,她老人家不知会有多高兴。如果早十年,我把你带到她面前,你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场景可以想象:她会把你的两只手抓在手心,贴在心窝,她挨着你,那么近距离地——打量你的眼睛,细瞧你的鼻子,你的嘴巴,最后还要摸摸你的长发,赞美你顺滑的秀发,夸赞你的年轻漂亮……激动得泪花闪烁,心肝宝贝叫个不停。
   奶奶和妻子是我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奶奶如一朵莲花,妻子似一朵玫瑰,可惜两朵花不在同一个季节绽放。这两个女人,在奶奶生前应该相见,哪怕只见一面也好,遗憾的是,她们未曾见过。一个女人来到这个村庄,另一个已长眠于这个村庄之下。(乡土拾贝 于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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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7小时前
作者简介

于爱民
都昌县狮山乡人,80后,中学教师,热衷于用文字记录生活。有作品发表于网络、报纸、杂志,偶获小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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