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走过了几条街后,肚子又开始有反应了,一条黄瓜虽然缓解了一下当时的饥饿,但现在又感觉腹中空空,像有一把小刀在肚子里面将胃的四周刮得噌噌响。
他在一个店铺门前停下了,倔强的性格使他不愿意向别人讨点食物吃。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瓷都大道升起一片片黄色的尘雾,它与城市上空高耸的烟囱吐出的如蘑菇云一样的浓烟将这座千年瓷城推出了热量的新高度,很多人坐在店里拿出蒲扇使劲地摇晃。张扬停下了来的这家店面前面有棵树,树荫正好覆盖了店面门口好大一块地方,他就靠在店面旁的墙壁休息。店里是买茶叶的,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可能是店主吧,正在拿着一台收音机用手在上面左拍拍、右拍拍,捣鼓着就是没有声音,恨不得将手里的收音机往地上摔。
张扬说:“大叔,我帮你弄弄看?”
这位店老板抬起头,“小伙子,你会修?”张扬说,让我试试吧。其实,张扬心里怵得很,只是想与店老板一个套近乎的机会。张扬拿起收音机,先扭开关,也没有反应,他问老板有没有起子(螺丝刀),老板赶紧拿来起子。张扬用起子拆开了外壳,随便拨弄几下,收音机就有声音了,可以正常收听各频道的电台节目。店老板竖起大拇指对张扬说,也是见鬼了,被你弄一下就行,我硬是弄了半个上午。
性格孤僻的张扬不善多言,只对店老板笑了笑说,大叔,你这个收音机没坏,只是里面电池的接触处松了,无法导电。
店老板问张扬是要去哪里?张扬就把半年来的经历大概告诉了他,并倾诉着倒霉的命运总是伴随着自己。店老板听完张扬的叙述,惊骇地看着手足无措张扬,忙叫张扬把行李拿进来休息,告诉张扬自己老家也是都昌,父亲那一代就来了景德镇谋生,所以自己老家还有亲戚。店老板姓杨,老家周溪,所以对张扬更多了几许怜悯之心,问张扬愿不愿意在景德镇找事做,可以介绍他进瓷厂。张扬说,他要先回家看奶奶,然后还是要去汕头,他不能对张斌夫妇食言。店老板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讲义气、懂感恩,好样的!”
接着,店老板留下了张扬吃饭。饭是店老板的女儿做的,吃饭的时候,店老板对女儿说:“小菊,你明天也下乡吧,去看看外婆。”
“爷也,我昨天说想去乡下你还不让呢,今天发什么疯了。”小菊翘着嘴巴说。
店里的杨老板说,明天不是有伴吗,你明天就跟这位张大哥坐周溪的班车一同去。小菊一听,忙说好。张扬本来说今天下午走,望了望杨老板杨大叔欲言又止。杨老板似乎看穿了张扬的心思说,小张呀,今天这么晚了,也没有回老家的车,顺便也让小菊准备一下,明天好一同坐车去,车费你也不用担心,你在途中照顾好小菊行了。
张扬感动得流泪,总在山穷水尽的时候遇上了贵人。
小菊说,每年的暑假她都想去乡下外婆家玩,她觉得城里太热了,就是没有乡下凉快。坐在车上,小菊对着张扬喋喋不休。张扬说,城里能不热吗,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小菊说,对喽,八岁以前我都是在外婆家,尔后才来城里上学,刚来时就觉得城里没乡下好玩。
小菊就是个话痨,第一次跟张扬相伴没有半点拘窘,大大落落的性格正好与张扬相反,或许这就是城里人家子女的底气吧。坐在车上,小菊一直问张扬老家的情况,问广东那边的情况,说自己初中毕业已经两年了,过了暑假也要找工作了。张扬说,你在城里还不好找工作吗,昨天你爷老子还问我要不要在镇里(景德镇简称)进瓷厂呢。
小菊拿嘴一撇说:“哎哟,进瓷厂哪有前途,改革开放了,瓷厂工人早就没了以前的优越感了,好多国营瓷厂现在都是要死不活支撑着。”
张扬“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要对小菊说什么好呢。班车过了漳田渡桥就是都昌地界了,小菊高兴地说。张扬腼腆地问小菊:“很快就到三汊港了,你可以同我下车吗,先到我家玩玩,明天你再去看你的外婆,我和奶奶也好好感谢和招待你这个恩人的女儿。”小菊一听相当高兴,满口答应。并说,感谢的话就不要讲了,在你家玩一天也好,我还有很多问题请教你呢。
张扬望着车窗外金黄的田野在面前一闪而过,心情异常激动,他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小湖村,见到奶奶,把几天来的遭遇抛到了一边。十七岁的小菊正是充满好奇和情窦初开的年龄,她总是默默打量坐在身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老乡,其实,张扬只比小菊大两岁,却有着同龄人脸上没有的沧桑,英俊的脸上点缀着一丝丝忧郁,在她看来,这正是他的与众不同深深吸引了她。
班车在三汊港街停下了,其实班车经过每一个乡镇几乎都有人下车,车厢里吵吵闹闹的声音都是熟悉的乡音,乡音中又夹杂着不同乡镇的口音,近乡情更怯,张扬与小菊下车了,穿过港头街,熟悉的村庄跃然眼前,他的心反而咚咚直跳。
张季终于与张扬老板的老板通上了电话,得知张扬的老板张斌转了工地,而张扬已经回家了,扳着指头算,张扬是前几天动身的,即使顺利到家,他也见不到奶奶了。一个人回到家,这叫他如何面对?张季迫不及待给家里发了封电报,把张扬回家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张季的父亲张亮才接到儿子发来的电报,心里可舒了一口气,可又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堂侄。
张德明的梦中托孤还历历在目,就像鄱阳湖汹涌波动的洪水一次又一次冲击他的内心。想一想张扬的奶奶死在棉花地里的死状,他仍然心有余悸,他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堂叔张德明。堂婶方老太太的丧事他主动承担了管事的责任,忙前忙后,发动村里捐钱捐物、请人帮忙、置办酒席等事务,按照方老太太生前的家庭情况,尸体在家里摊个两三天就够了。可张亮才不同意,他说我堂叔家就剩下张扬一根苗,无论如何也要等他回来。
方老太太的尸体在家摆放了七天,尸体随着天气温度的升高慢慢发臭。张扬如果不能在方老太太装殓前回来,摆在大家面前的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谁来穿这个孝衣,谁来端灵位,张亮才不是方老太太唯一的堂侄,只是其他两个堂侄没有与方老太太一家走得这么近。可披麻戴孝的事谁也不愿意干,包括张亮才自己。直到张季发来了电报,说两个人不在一起,出去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张扬,张亮才彻底死了心,不能再等张扬回来了,就与其他两个堂兄弟商量戴孝的事。如果方老太太确实没有亲人,侄子是可以替代儿子的,但也不是白带这个孝,那方老太太的家产,包括房子、财产、田地都要归这几个侄子。可方老太太是有亲人的,况且张扬迟早还是要回来的呢!
张亮才犯难了,大家都犯难了,可谁又愿意这么高风亮节呢?张亮才苦思冥想怎么把这个堂婶顺顺利利抬上山,脑海中一边是张德明向他下跪的场景,一边是堂婶的尸体摆在那,没人戴孝直接抬上山说不过去,说出去谁都笑话,以后挨骂的还是张亮才及其堂兄弟。
另一位叫张有才的堂兄弟,他的妻子埋怨道,反正没家产分,要我们堂兄弟戴孝,难道婶婶娘家的亲侄子不可以戴孝吗!张有才慌忙骂他妻子不懂事,说没有这个规矩。可这句话提醒了张亮才,张亮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方老太太娘家的几个侄子商量,说与他们一起为他们的姑妈披麻戴孝。接着张亮才又说,几个表兄弟都在,我也是没办法,对你的姑妈,我也算做到仁至义尽了,不知几位表兄有什么想法?
几个表兄弟沉默不语,谁也不敢拿主意。这个时候方老太太的亲弟弟拄着拐杖走过来发话了,喘着气对张亮才说:“老弟,你回去传个话,这次我说了算,几个内侄子一起披麻戴孝。”说完用眼睛瞪着坐在一旁的儿子、侄子骂道,你们不想想,你们姑姑家有事,那次不是亮才表兄跑前跑后,当作自家事一样办理,我们得好好感谢人家了。
堂婶方老太太终于在张亮才的操办和斡旋下风风光光下葬了,这次,张亮才又接到儿子发来的电报,这可是个好消息,可他有点哽咽,想到张扬的孤苦伶仃,怎么去面对这永远挽不回的遗憾,把他平静的内心又搅动了,这肯定是地崩山摧的号哭和撕心裂肺的痛,张亮才感觉比以前的事更棘手。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安顿这个堂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