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亲人的辞世，因其生前“立德”“立功”而身后为其“立言”，自然是一种很好的缅怀方式。三汊港中小江曙东之父江平先生1994年农历六月初一驾鹤仙逝，曙东在父亲三十周年祭日前夕，将严父生前的诗稿编印成《劫余草》一册，我认为，这就是一种“立言”的绵长致思。江曙东先生嘱我为诗集作序，我才疏学浅，盛情难却之下不敢草率而为，唯有多做“融入”功夫，诗中诗外去追访江平先生的人生诗意。
1983年江平先生工作证照
人常言：古典诗词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皇冠。《劫余草》收辑的江平先生的诗作（部分内容为“转录”诗友的和作），标注时间最早的是1979年5月25日所吟的一首《复职后感》，其时江平已过知天命之年，面对落实政策后安排在家乡阳峰任教，他畅吟：“且喜舌耕和笔耨，砚田庄稼自登场。”这首诗，肯定不是他的首作，只是他更早的心性之作已难觅遗稿而已。那么，江平先生的诗学功底是如何打下的呢？ 1944年出生的江青峰是江平的堂弟，早年从都昌县港航所退休。他向我讲述堂兄江平的早年经历。江平在乡间读过九年私塾，1949年前在下南洲江村自家的一幢偏屋，当了一名私塾先生，迈步入世的第一道门槛是师门。江青峰和江平的胞弟江龙健（明翰）都在这所私塾识字求学，调皮的两人拿着先生哥哥的黄烟铁皮盒烤零食吃，被先生江平察觉。先生拿黄荆藤做教鞭抽打，打的总是龙健弟弟，而对青峰总是网开一面，还拿别人敬师的董糖、米糕给堂弟吃，江青峰现在还叨念江平老师的好。 “立足柴门投秃笔，栖身庙宇垦荒田。褴衣蔽体谁人识，野蔌充饥和水煎。”这是江平1984年春节所吟《回乡偶书》中的诗句。他在此诗条目下作如是注：“初迁梅舍拐婆屋里，转迁陶公庙，食栗仁、苦珠子粉。”年轻的教书先生江平的个体命运，在时代大潮里颠簸。父亲江纯耀在1950年代初因家庭成分之故，带着儿子江平、龙健由祖居地下南洲迁往梅舍江村。那时的苦打上了时代的标识，可江平对落藉梅舍江村生活30多年，村上乡里乡亲对他全家在人生低谷时的照顾，铭记于心。江平弟弟江龙健全家至今在梅舍村扎下根来。梅舍村老劳模江前发1984年古稀之庆，江平吟诗“甘当孺子牛和马，不作千夫指责人”赞其美德。 “珠山被谪到鄡阳，负屈含冤暗自伤。”“难道天公降大任，任劳筋骨斗风霜？”这是江平先生对他从1966年至1978年十二年间坎坷不平人生的叩问。
本文作者（中）2024年6月20日在村中采访江青峰（左）、江润清
江平先生的堂弟江润清是三汊港镇中的一名退休教师，他向我讲起堂兄江平从青年到中年的人生经历。江平1952年随父落居阳峰共升梅舍江村后，担任过梅舍村夜校的扫盲班教员，也曾去化民一个刘姓村庄村小代课。1953年父亲江纯耀病故。1957年江平经在景德镇瓷厂当工人的堂弟江春芳介绍，到景德镇谋生，做了瓷业作坊的记账员。1958年经过考试，招录到景德镇劳动局工作，成了调配科的一名得力工作人员，深得时任景德镇市劳动局局长冯上松（都昌南峰人）的关照和肯定。1965年因家庭成分问题，下放到景德镇所辖的黄泥头农场劳动。随后被揪回到都昌老家梅舍村劳动改造。“培圩排水心俱碎，筑坝清途苦备尝”就是江平对那时艰难生活的吟哦。 1979年2月，江平先生沐拨乱反正春风，冤屈得纠，落实政策，被复职安排在阳峰公社村小任教，1982年一度担任过共升学校（曾办过小学加初中）校长。“皂白不分谁鉴别，幸亏舜日与尧天。”“闲来笑把江郎问，谁说文章不值钱。”“况是春来冬去后，梅梢早已弄微和。”“宁将汗蒸勤浇灌，为夺丰收意气扬。”“笔耨舌耕应自得，心唯口诵也悠然。”“愿将桃李勤浇灌，略表微忱报党恩。”“尽管晨曦无限好，晚来犹爱夕阳红。”这些诗句，将江平落实政策复职后人生的欢快表露无遗，留墨笔端。
江平诗歌手迹
诗品如人品。江平先生存留于世的直抒胸臆、质朴动人的诗词联作品，也折射出一个在时代舞台上命运有“穷”有“达”的乡间文化人的精神质地。“待人抱朴坦诚，守职忠贞勤敏，广受赞誉……然处逆境而不失志，守正不阿，敦睦仁厚，惠及四邻。”这是江平先生在人之将逝时对66载人生的人品自评。“硕德如君人共仰，贫而无谄富无骄。”“人能本色何嫌淡，树正休愁月影斜。”这是与江平诗词唱和最多的同窗砚友沈香亭在奉和江平《六十自寿》时对他的忠评。江平在阳储山、黄梅岭、四都垅一带人缘极好，乐于助人。《劫余草》就收录了不少他为亲友乔迁、祝诞等所代拟的对联，且喜嵌主人名字入联。 江平先生与妻子胡娥姣生三女一男，分别取名静静、泱泱、滚滚和曙东。“却喜三花争艳早，何嫌一果寄枝迟”歌吟的便是子女的暖心传家。江平先生晚年患上痹症（类风湿），要扶杖行走，此疾可说与早年住宿地的低矮潮湿落下病根有关，后又罹有他疾，享寿66岁辞世。他在病中念念不忘家风传承，家业振兴，留有病危诫子、诫女诸诗篇。相濡以沫的妻子胡娥姣1963年曾在景德镇华电瓷厂工作，后来落实政策在都昌三汊港供销合作社饮食店工作，2024年正月以89岁高龄谢世。江平1994年在劝妻诗中如此称颂爱妻：“贤母操家家道顺，我应瞑目在黄泉。”
俯拍下南洲江村 （网络图）
1963年出生的江静静是家中长女，父亲江平在景德镇劳动局工作时，将她的户口落藉于景德镇。江静静向我讲述一些家族的历史，说起父母亲为养育子女含辛茹苦处，哽咽不止。江平祖父德仁公、父亲纯耀公，皆种田为生。江纯耀胞兄江纯玉在乐平山区做桶匠（俗称“小木”），为人忠厚，他带着纯耀弟弟主要做“大木”。处世灵动的江纯耀有时便将山里的木排运到三汊港的港头码头做木材生意，凭着闪耀着的勤劳与智慧之光，后来发家致富，在老家上南洲村上买田置宅。俭朴，定是江平先生上辈发家积累财富的一道家风贯注。江静静动情讲述，父亲江平在一次饭桌上用餐时给子女回忆，说他小时候一次家中用餐，桌上一碗豆腐，已是佳肴，当他第二次伸出筷子去搛盘中美味的一清二白豆腐块时，他的父亲几乎是同时出手，用手中的筷子夹住了儿子伸向豆腐盘的筷子，不让江平去吃第二口豆腐。江静静体会到，父亲是用这样的家教场景，教诲她如何懂得创业艰辛，如何珍惜今天生活的甜美。
《劫余草》封面
“当然黜陟何曾问，愿作梅花不染埃。”这是江平先生在诗中的自况。整理诗稿《劫余草》，江平先生的二女婿、曾任阳峰中学校长的江正宝先生担任了具体的统稿工作。江正宝先生在诗辑付印之际，转来由景德镇昌江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程振火先生撰联、署名李国华先生书写的一副纪念江平先生载德于世的长联，兹录于下，作为我的撰序的结尾： 无怨无悔，陷逆境志坚，遇顺境守正，忍辱负重行前路； 立言立德，还耕时仁厚，归师时竭诚，呕心沥血育后生。
来源：汪国山九江都昌发布
赣公网安备 360428020001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