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钟陵县的演变与县域范围
《晋书·地理志》记载豫章郡统县十六,其中有钟陵县,向来不知准确的方位。综合下面的研究,钟陵县应当始设于建安四年(199)孙策占领豫章郡之后,其县治在吴城镇的芦潭村,管辖修河下游的北岸地区。
据赵明《西汉“海昏”地望考论》一文所考,永修吴城镇的历史,据说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相传秦朝曾有移民居此,又传说东吴大将太史慈筑城于此。向来有海昏县治设立在吴城的说法,《康熙建昌县志》曰:“海昏故城,芦潭东北二里许。 春涨万顷,冬则城址俱现。 世传洪水漂没,好事者往观,辙得故瓦,腻润可克砚材。”《同治建昌县志》曰:“海昏故城,芦潭东北二里许。春涨万顷,冬则水净潭清,城址微现。好事者往观,辙得故瓦,腻润可克砚材。”《同治南康府志》卷二十一载清人吴名凤《建昌修圩记》曰:“建昌,古海昏也。今芦镇有海昏城旧址,在合兴、沙港诸圩之间。吾周历水乡月余矣,每出门必问诸水滨,始恍然于海昏之所由名也。”现代编撰的《永修县志》曰:“(海昏)县治,初设吴城芦潭西北(今江益红星贾家山附近)。后因南朝宋元嘉二年(425),鄱阳湖南移,地壳下沉,迁海昏县治于艾城。因此,民间有‘沉了海昏县,立起吴城来’之说。”“汉高祖六年(前201)置海昏县,县治设吴城芦潭西北。”
古城遗址所在的芦潭村,位于吴城镇西北面,与吴城镇仅隔着一条修河,为修河汇入鄱阳湖之处。2006年10月,修河水位降到最低,在芦潭村的河堤上露出了 100多根腐朽的木桩和一滩乱石,相传这里是古代的一个“集谷场”。有人说木桩、柱石是海昏县的城墙,也有说它们是粮仓的木柱。20多年前,村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破碎的石臼。这是一截碾槽,是古人用来碾米的。前些年,村民在这里发现了很多陈年谷壳,捡到了一些铜钱。上个世纪 70年代,芦潭村有人在这里挖水圳,在深约两米之处挖到了一段由麻石条铺成的街道。据说风平浪静的时候,村北的蚌湖中还隐约可见城址。
赵明《西汉“海昏”地望考论》一文指出,吴城水中的古城遗址是否为西汉海昏县治,旧志并未明确;而海昏侯墓的发掘,又足以让人知道海昏县城在海昏侯墓附近,吴城一带所谓“沉到鄱阳湖中的海昏县”与海昏侯墓相距较远,不可能是西汉的海昏县城,更不可能是海昏侯国遗址。此论颇为有理,可以说明吴城镇的古城遗址并非海昏县遗址。
建安四年(199),孙策引兵攻击豫章郡,筑椒丘城。《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六:“椒丘城,在州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按雷次宗《豫章记》云:‘建安四年,孙策起兵,破刘勋于寻阳,军欲谋取豫章太守华歆所筑也。’” 综合各种说法,吴城镇的古城遗址应当是椒丘城遗址。其一,吴城镇有“东吴大将太史慈筑城于此”传说。按孙策攻击豫章郡之前,太史慈已经先行率军到此,筑城以等候孙策主力的到来,合乎情理。其二,椒丘城,即土筑之城,王逸注《楚辞·离骚》:“土高四堕曰椒丘。” 吴城的古城遗址有大量的木桩,应当就是建造土城墙时打下去的,这比用石头砌筑城墙基础省事多了,而且快捷高效,满足了当时的军事需求。其三,在鄡阳平原存在期间,吴城与鄡阳仅隔着一条赣江,且更接近赣江汇入古彭蠡之处。扼守在这里,不但对豫章郡治形成了威逼之势,而且控制了豫章郡治通往古彭蠡的出口,隔绝了豫章郡治与外界的联系。孙策亲率大军到来之后,孤立无援的豫章太守华歆就只好投降了。
孙策占领豫章郡之后,椒丘城一直得到使用,直到孙权时期犹然如此。唐代许嵩《建康实录》卷一:“十年春,往椒丘,使都尉贺齐讨上饶,分置建平县。”《三国志·吴书·宗室传》:“韶年十七,收河余众,缮治京城,起楼橹,修器备以御敌。权闻乱,从椒丘还,过定丹杨,引军归吴。”
据《三国志·太史慈传》:“策于是分海昬、建昌左右六县,以慈为建昌都尉,治海昬。” 孙策占领豫章郡之后,在修河流域设立了“左右六县”。这六个县是由东汉时期的海昬、建昌、艾这三个县拆分而成的,与其他县域无关,因此这个“左右”当以站在豫章郡城(鄡阳)西望为视点,以修河为界,修河以南为左,修河以北为右。左三县为海昬、建昌、西安(故址在今武宁县石渡乡);右三县明确可知者为艾县,大致可知者为西平县。《大清一统志》卷三百零九:“艾县故城,在宁州西,……艾城在州西百里龙冈坪,故城犹存。” 《乾隆宁州志》卷二:“汉献帝建安四年,孙权据吴,析海昏、建昌地置西安县。……立西平县。……在今州治一百九十里许,建置之详,兹不可考。”卷三:“西平城,在州西一百九十七里西乡七十三都。” 还有一个县不明确,应该就是钟陵。又因艾县、建昌县已经拆出西平县、西安县,再有拆分,甚不合理,故而钟陵县应该由海昬县拆出。海昬、钟陵同在修河下游,海昬居左,钟陵自然居右(修河北岸),这就指向了吴城镇一带。
钟陵之名,亦颇与吴城有关。吴城向来有孙钟种瓜及葬父的传说,孙钟为孙策、孙权的祖父。《同治新建县志》卷六十六:“吴城,孙钟种瓜处,钟即权之祖。” 明代解缙《解学士文集》卷五《吉水金璧孙氏江东谱序》曰:“凭生武,为吴将;生明,食采富春,世家焉。历秦汉,代显。汉末耽为汉阳守,卒,二子钟、旃葬耽吴城山,世称白鹤冢是也。钟生坚,坚生权,帝吴江东,封安成王于宜春,袁之孙氏自此始。” 孙策占领豫章郡之后,分修河流域为六县,其中钟陵县设在吴城,将太史慈所筑的椒丘城作为治所,又以纪念孙钟葬父之地而命名,颇合情理。此处与位于鄡阳的汉晋豫章郡城隔水相望,在军事上足以拱卫郡城,又颇具价值。此外,武宁县杨洲乡也有孙钟种瓜之说,也留下了“钟陵瓜圃”的传说。此“钟陵”当指“钟陵县”。综合起来,孙策分海昬、建昌而设立的“左右六县”,其中就包括钟陵县,县治设在吴城镇的芦潭村,修河下游的北岸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东起吴城镇,西至今武宁县的罗坪、杨洲、巾口一带。
从三国东吴开始,两汉的豫章郡被分成了豫章郡、鄱阳郡、临川郡、庐陵郡、安成郡,北部的柴桑县则被划给武昌郡。《晋书·地理志》记载豫章郡统县十六,其中有海昏、永修、钟陵。《晋书·地理志》记载鄱阳郡统县八,其中有鄱阳、余汗、鄡阳、历陵。在鄡阳平原存在期间,众水汇入赣江,赣江最下游的一段将鄡阳平原切割为东西两部分,形成了东吴及两晋时期鄱阳郡与豫章郡的分界线。鄡阳属于鄱阳郡,表明它在赣江古河道之东;钟陵属于豫章郡,表明它在赣江古河道之西。
南朝宋初,豫章郡的海昏被废。《宋书·州郡志》于“豫章太守”条下记载:“《永初郡国》有海昏,汉旧县,何志无。”豫章郡领县十二,其中没有了钟陵县。又于“鄱阳太守”下记载:“永初郡国有历陵县,汉旧县,何志无。”鄱阳郡领县六,其中没有了鄡阳县。《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七:“废鄡阳县在县西北一百二十里。按《鄱阳记》云:汉高祖六年置,宋永初二年废。”《永乐大典》卷八千零九十三引《鄱阳志》:“古鄡阳县城,……永初三年废。”综合起来,南朝宋初,因鄡阳平原沉沦,海昏、历陵、鄡阳皆被废除,而钟陵县也应当基于同样的原因而同时被废。
钟陵县位于赣江古河道之西、因鄡阳平原沉沦而被废,这两点显示了它的大致方位。因南朝宋被废的海昏在新建县(今南昌市新建区)境内,再往上就是南昌县,为此钟陵县就只能处于赣江古河道最下游一段的西岸,即今永修县吴城镇一带(南朝的永修县距离鄡阳平原较远,鄡阳平原的变迁对它影响不大)。这一推理结果,也可以佐证孙策在吴城镇设立钟陵县的观点。
综合起来,吴城镇芦潭村的古城遗址,应当就是两晋南朝的钟陵县遗址。南朝宋初,钟陵县治因水患被废,但钟陵县在修河北岸的管辖区域并未受到多大影响。梁陈时期,钟陵县重新设立,鄡阳、海昏、历陵却未恢复,足以表明钟陵县仍有存在的理由。鄡阳、海昏、历陵三县被废之后,残存陆地皆被划入毗邻县域,与钟陵一水之隔的鄡阳,极有可能就在梁陈时期划给了钟陵县。又钟陵的旧县治在吴城,因水患而被废,则不得不另觅县治;若汉晋时期的豫章郡城在鄡阳,而梁陈时期的豫章郡治早已迁徙到南昌,则豫章旧郡城最适合做钟陵县治。到了隋朝,南朝梁陈的钟陵县又被废除,就近划给了豫章县(南昌县)。唐朝武德五年(622),又从豫章县(南昌县)析出钟陵县,县治仍设在汉晋豫章郡旧城,但它的管辖范围却发生了变化。因为此时的修河北岸绝大部分已经属于建昌县,钟陵县的主要管辖范围便挪移到了南昌东北,与现代的进贤县发生了关系。
进贤县在北宋时期正式建县,此前均属于南昌县的一部分。《康熙进贤县志》卷一:“迨吴孙权据吴,移豫章于南昌,因析南昌地置富城、钟陵、宜丰三镇,钟陵镇立于大茅渡,今治所也。后升为钟陵县,晋武帝时县废,太康元年乃复升镇为县,七年复为进贤镇。” 按照这个说法,位于进贤县的“钟陵县”出现在东吴时期,两晋时期则仅在晋武帝太康年间存在过七年,此后一直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县。这个说法等于基本上否认了两晋南朝时期在进贤境内有过“钟陵县”。事实上,进贤县在两晋应当有一部分属于海昏县,跟当时的钟陵县无关。到了唐朝,进贤县才被划给钟陵县,但县治并不在今进贤县境内。进贤县东五十多里处有钟陵乡,一般人多以为是唐代的钟陵县治,但《中国地名大辞典》据《元和郡县制》指出唐元和年间置钟陵郡,在今江西南昌进贤县西北,不在进贤县东。《明一统志》卷四十九:“钟陵桥,在进贤县东五十五里,相传元初累修累圯,乡人埋小钟于桥侧以厌之,遂不圯,故名。” 钟陵乡以钟陵桥而得名,起源于元初,与唐代的钟陵县无关。钟陵县在进贤西北之说,颇为模糊,但与钟陵县治设在汉晋豫章旧城的情况并不矛盾,同时也显示进贤县是唐代“钟陵县”的一部分。
《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四:“唐武德五年,置都昌县,属浩州。……唐始立县在狮子峰之南,其地先有古城,莫知年代,遂因之创县,以地名都村,远与建昌相望,近与南昌相接,遂号都昌。” 武德五年同置都昌县、钟陵县,钟陵县旋废入豫章县(南昌县),故称都昌“近与南昌相接”,而相接之处就在钟陵(“小钟陵”)一带。到了宋代,鄱阳湖南部的水面日益扩大,钟陵县治遂与南昌县隔绝,被划给了都昌县。宋代又从南昌县分出新建县,与都昌隔湖相望,钟陵县便与南昌隔开,不再相邻了。宋代的南昌县也有钟陵乡,见《赵师孟妻钟氏改葬圹志》:“夫人钟氏,南昌钟陵人也,南平王之裔。” 南平王即钟传,于唐僖宗中和二年(882)驱逐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据江西八州之地。宋代南昌县的钟陵,应当另有其地,与唐代江西观察使镇守的钟陵郡无关。
两宋之时,豫章郡城(唐代的钟陵城)因荒废日久、水淹日甚,残存的建筑越来越少。唐代贯休《再到钟陵作》:“六七年来到豫章,旧游知己半凋伤。春风还有花千树,往事都如梦一场。无限丘墟侵郭路,几多台榭浸湖光。只应唯有西山色,依旧崔巍上寺墙。”贯休生活在晚唐时期。诗中“几多台榭浸湖光”或能反映晚唐时期钟陵城的水患日益严重,许多亭台被水淹没了。
与此同时,鄱阳湖的水面日益辽阔,这个古城控扼交通要道的功能也下降了,为此沦落为一个戍卫之所,主要针对湖区的治安而设。此时距离豫章旧郡的废除已有数百年之久,人们也不再以“豫章”称之,而是称为“四望山”。“四望山”意指此处高踞湖心,四面而望,一览无余也。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百四十二,建炎四年(1130)九月一日,“李成寇江州,(吕)颐浩乃驻军于饶州四望山。” 朱熹知南康军,有《乞住招军买军器罢新寨状》:“今照都昌为邑百余里,见有棠阴、四望、松门、楮溪、大孤山五寨。……乞行省罢此寨,欲将招到军兵并归四望山寨。” 南宋诗人杨万里有诗《明发四望山,过都昌县,入彭蠡湖》。《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三百十七:“四望山寨,在都昌县东南六十里鄱阳湖中,宋元时置巡寨于此,又县西矶山下旧有大矶山寨,俱久废。” “泗山村”之名即由“四望山”演变而来,明代已经出现。一般的船只经行到此,常常把它当作打尖、歇息的场所。明代夏良胜《东洲初稿》卷七:“后奔宜阳,扶柩暨戚属归次泗山,舟阽石漏。”“宜阳”即宜春,“泗山”即“四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