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诗填词，是古代读书人的童子功。作为都昌“朱门四友”之一的曹彦约，宋淳熙八年（1181）高中辛丑年黄由榜进士，时年25岁。曹彦约擅诗文，这是“彦”之必备之义，他留存下来的诗词作品约400首。曹彦约在南康府治下的星子县（今庐山市）所建的湖庄，是他展露“所性”与“真面目”之地。当诗和湖庄相遇，该有怎样的真性实情之光色？此篇依据尹波、余星初先生点校的《曹彦约集》（2015年四川大学出版社），辑录曹彦约所吟的诗题含有“湖庄”二字的20余首格律诗，一揽文简公的诗才与性情。
曹彦约 谱像
春色图：生平只有田园乐
曹彦约在他46岁那年，置湖庄田地，断断续续历十余年打理，湖庄才初具规模。曹彦约在花甲之后的诗文很多是在湖庄拟就的。比如《跋陈宜州诗选》，结句署“嘉定壬午（1222）重九日 昌谷曹某书于湖庄所性堂”；为都昌“朱门四友”之一的黄灏（西坡）所撰《黄西坡文集序》末记“嘉定庚辰十月旦日 曹某谨书于湖庄所性堂”。
湖光山色，景宜四季。曹彦约春夏秋冬皆有湖庄所吟诗篇，尤以春季为多。春天的湖庄姹紫嫣红，生机盎然。满庄春色关不住，诗兴逸飞逐心湖。
《春到湖庄》
堤南堤北水溶溶，旁倚群山不碍风。
收拾田园供老境，栽培桃李课新功。
墙头向长千章耸，润下潜流一线通。
脚力尚堪行乐在，年来天不负衰翁。
《春到湖庄》
饱绿匀杨柳，殷红茁海棠。
将春至昌谷，及早下湖庄。
祠事三年乐，边心万里长。
新来和气好，吉报已占祥。
《春问湖庄》
问讯湖庄事，经年意若何。
为渠魂入梦，老我鬓添皤。
雪霁春应好，山明水渐多。
遣儿徵仆役，除道莫蹉跎。
《首春课湖庄种植》
买橘求杉答履端，尚虞霜雪重庶阑。
桃蹊上下全锄麦，梅岭中边杂艺兰。
钜竹栽成千百个，野花留取两三般。
生平只有田园乐，昼短还须秉独看。
《湖庄春晚》 （二首）
栽种成阴恰十年，水光山色静无边。
杏桃赏遍春容老，松竹添多晚力坚。
向有味中求冷淡，好宽怀处且盘旋。
干戈渐说边尘息，朽木因依得昼眠。
其二
门无宾客愧朋侪，冷淡何人谅此怀。
随意作诗无唱和，等闲沽酒不安排。
每扶短杖行方稳，欲泛扁舟计未谐。
访得庐山与彭蠡，不论晴日杂阴霾。
《深春挈家下湖庄》（二首）
去郭不三里，将家逾十年。
转添身散诞，况乃足蹁跹。
九叠春宜老，群芳晚更妍。
得闲无一事，倚杖看鞦韆。
其二
我生聊自乐，人意适相随。
郊外有行处，春中无倦时。
虽知攀折苦，未觉燕游衰。
更欲添桃李，初心不在兹。
《曹彦约集》封面
雨雪景：老子诗中感物华
“先生客里观时态，老子诗中感物华”，曹彦约关于春雨的这诗中所言“先生”即为恩师彭蠡之兄彭浔（师绎），“老子”即老夫自况。纵观曹彦约的一生，仕途虽有左迁右升，但人生并未遭受过重大挫折，晚年也得善终，获隆敕。所以曹彦约的诗吟风花雪月时，缺乏唐代诗史杜甫在《春望》里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悲愤；没有苏轼“问汝平生功名，黄州惠州儋州”而“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之苍凉；也没有比他早去世18年的陆游“剑南诗稿”中“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之沉郁。
曹彦约的湖庄，激荡不起他的笔底波澜，但于久浸官场的他，还是感受到了湖庄吹来的清新、恬淡的自然气息，在沐雨飘雪里流露着真性情。
《雪中领客湖庄》
天上琼林会，人间瑞物图。
山藏真面目，地涌巧工夫。
领客惊闾巷，携家窘仆奴。
却思边戍地，着铁更弯弧。
《惊蛰后雪作未已阴之湖庄》
甲拆多应满药栏，跨缧心已拂轻鞍。
正疑阴因仍飞雪，岂有春中却沍寒。
启蛰候虫犹自闭，向阳梅子自能酸。
误成严冷非天意，说与人心作好看。
《师绎再赋湖庄雨后佳句有惜春之意复次其韵》
委曲东风满万家，家培桃李恣雄夸。
先生客里观时态，老子诗中感物华。
雨后有花须领略，春归无策可拦遮。
山行忘却芳菲趣，把玩珠玑到日斜。
《连雨坐湖庄》
泥泞政如许，出门安所之。
龙公无倦日，老子有闲时。
适意家常酒，忘怀独自棋。
困来饶一睡，百虑本何思。
重修后的星凤楼
师友情：频作好诗醇似酒
曹彦约在《湖庄创立本末与后溪刘左史书》中写道：“士大夫闻湖庄之名而悦之，惠然肯访。不见村草多不副所望，心独安焉。”曹彦约的湖庄，是文人雅士觞咏唱和之地，是庄园主人呼朋怡友之所。
考究曹彦约当年为什么要写书信告之“后溪刘左史”“湖庄创立本末”，是因为刘后溪要以史家之笔载记曹彦约的湖庄。更令晚生曹彦约感念的是，刘后溪是曹彦约在湖庄建“所性堂”而遭时人误解其狷狂之时，作为徽猷阁直学士的刘后溪弘扬美道，在曹彦约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时，借记湖庄之事为其正名。曹彦约在临终前一年的宝庆丁亥（1227）年二月，于京城临安（今杭州市）的吴山寓舍作《跋许介之东溪诗集》，言“始余名‘所性’于湖庄之堂，未成而得罪时论，又未几而奉祠武夷，刘后溪作记，为叙其事”。刘后溪谢世后，曹彦约有《后溪先生刘阁学挽章三首》以哀祭。
其一
早际龙光渥，中更贝锦伤。
升沉关运数，变故识忠良。
天定当持国，时来倚干方。
至今羊叔子，名绕岘山傍。
其二
任重行吾道，忧心属钜公。
三朝千载遇，一代数人中。
笔健心犹壮，名高晚更穹。
差肩谁许似，八秩有初终。
其三
忆奉巴西燕，工歌到鹿鸣。
西清多学士，南省旧门生。
属耳灵光在，惊心砥柱倾。
湖庄空眼望，读记若为情。
2018年四川大学尹波教授（中）在衙前村留影
称刘后溪为“阁学”，宋代有显谟阁专藏宋神宗御制、御书，有徽猷阁多藏宋哲宗御制文制，刘后溪为直学士，亦为有身份的硕儒。曹彦约为其致的挽章“其一”结句称“至今羊叔子，名绕岘山傍”，此句用了西晋羊祜一典故。羊祜镇守襄阳（今湖北襄阳市），常登岘山，置酒咏怀，经日不倦。挽章“其二”结句“差肩谁许似，八秩有初终”，说明刘后溪辞世时已年愈八十，是曹彦约的长者。挽章“其三”结句“湖庄空眼望，读记若为情”，说明刘后溪是到过湖庄实地体悟，且为之作过记的。曹彦约在湖庄约“诸子”登高、陪“群贤”泛舟，不亦乐乎？
《十月一日陪使君领客之湖庄》
鹳鸣双橹压中流，断送馀分不尽秋。
石罅有声轰壮语，风骄无计尼真游。
江神自合供如愿，艇子尤能送莫愁。
却笑湖庄真落寞，但留斜日照归驺。
《使君领客访湖庄分简斋茂林当日映群贤之句得》
风流人物总能文，洗我榛芜久离群。
意气扫除投老障，浩歌惊起住山云。
风迎小队春三月，天与湖庄景十分。
七子赋诗皆宠武，刳肠犹不报殷勤。
《次韵使君湖庄歌》
使君德量湖水宽，和气袭人春避寒。
山川自古穷绝处，铸铁点顽成转丹。
频作好诗醇似酒，妃子斗妍西子丑。
人生行乐只花时，更吸西江斟一斗。
《岳德器远来见访袖出六年前所赋湖庄诗次韵答》
巴蜀归才子，江湖枉使车。
久吟工部句，新寄子公书。
面对花应笑，眉开柳为舒。
苦无杯酒暇，人事正纷如。
《子山见和去年湖庄春晚诗仍次前韵》
笔砚论交半百年，中间摇落更临边。
寻盟花木春犹在，结友松筠晚益坚。
雪霁万峰开紫翠，江空一水恣回旋。
何时共我湖庄乐，醒后吟诗醉后眠。
《伯量同二弟欲见访湖庄以诗告至褒拂过情辄次》
笑杀商山绮与园，几年烦使护风寒。
只今勋业才如此，孤负衰颜镜里看。
《次韵蔡元简麒湖庄之句》
鸡本惮牺先断尾，燕粗能巢聊葺壘。
漫郎无用却归来，得熟道傍真苦李。
谁家买田绿当户，何人种花红照水。
君诗读罢已忘机，扑漉沙鸥随处起。
《师绎题宫姊夫惠示湖庄佳句辄次韵》
愿学言诗赐，降心识字雄。
绝尘嗟莫及，雅趣喜相同。
任性天怜老，贪闲鬼笑穷。
可堪香火分，误入武陵中。
《师绎诺湖庄之约畏风色不果来以诗见饷次其韵》
宴集惭非左氏庄，妄行村落似猖狂。
人生适意真难遇，天意悭晴未易量。
可但客衣吹杲杲，只愁春色去堂堂。
辍行句好犹追逐，驽蹇奔波怯乘黄。
《九日领诸子同季明泛舟之湖庄》
为酬佳节访江皋，短棹能宽脚力劳。
把菊未遑忧岁恶，爱松相与叹风饕。
雨馀得水三湖阔，天静无尘九叠高。
老病不将诗领会，新来能赋属儿曹。
《重阳湖庄无菊走笔招赵季清黄一之登高》
摇落江村菊就荒，苦无节物报重阳。
病来欲废传盃旧，老去唯思着帽强。
已变枫丹秋尽力，仅存萸紫晚添香。
登高有景那能赋，唤取骚人赵与黄。
曹彦约故里衙前村兴修的宣慰官衙
述怀篇：下已成蹊漫不言
今人评南宋诗词，多认为有好发议论，以文为诗，强于理趣，情韵不足之诗征。读曹彦约的湖庄诗，倒没有好发议论之弊，这一定程度上得益于田园之趣冲刷了文人书斋式的虚拟之气。
究实曹彦约对于作诗所应秉持的绪路，亦还是未脱窠臼，而重议论之理的。曹彦约在嘉定壬午（1222）冬居湖庄所性堂为南昌故人宋谦甫作《跋壶山诗集》时，如此借题宣示其诗歌主张：“昔东莱先生作《丽泽篇》，诗中含诗意，为儒道立正理，为国是立公论，为贤士大夫立壮志，为山林立逸气，非胸中有是四者，不足与议此。”原江西省文学艺术研究所、江西人民出版社古籍编辑部1989年曾编纂出版了《江西省历代文学艺术家大全》（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曹彦约名列所录入的1296人之中。曹彦约为文言之有物，逻辑缜密，文风朴实，逸情贯注，其著文的文学成就当在行世的诗词作品之上。
《湖庄杂诗》（四首）
雨后人家菜麦香，旋涡流水乱横塘。
青春未有阑珊意，付与游人处此忙。
其二
家家有分闲桃李，岁岁相亲旧燕莺。
老子今年风味恶，稻针麻甲尚关情。
其三
万顷苍茫外，三年种植初。
路回深吠犬，藻密暗游鱼。
旧酒春同盎，新茶雪不如。
稍修遗老传，忘答故人书。
其四
野水平湖阔，云山叠嶂深。
一溪横驿道，两岸挟神林。
乱石通人迹，孤舟系客心，
几年茅苇地，松桧已侵寻。
《湖庄谢客》
渐撤疏篱短作垣，与春期约老田园。
晴多易得花开早，地迥难藏鸟语喧。
我欲偷安频谢客，人谁见许数敲门。
定知桃李平生误，下已成蹊漫不言。
2018年11月23日本文作者（左三）在衙前村采访
“向有味中求冷漠，好宽怀处且盘旋。”这是曹彦约在《湖庄春晚》中所吟。品鉴曹彦约其诗，也是在品读曹彦约其人……
来源：汪国山
九江都昌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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