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这句广告词可说到我的牙病里去了,一针见血,入痛十分。
痛痛的,疼疼的,给这病折腾了三十几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尽头。它说来就来,不分时间,地点,时机,把我的牙齿折磨得面目全非,没有一颗好牙。左右两腮各坏了两颗,余下的尚在升级变质。门牙,早就是人工安装的。
疼疼的来。尤其是夜晚,当人们熟睡去了,当身边的亲人熟睡去,当夜静如止水,疼,它来了!就像一条吸血的钻心虫,在腮帮里沉沉钻,缓缓地钻,一扯一拉,一紧一松,火辣辣地痛将起来。于是,我是躺也行,走动也不行,更不必说睡觉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里是火冒三丈,扑扑地来个拳击,或是用针来刺牙根,或是拼命摇撼着那痛的牙,或是不停地含冷水,可是到最后,都是一无济事。
血脉在运动,运动着疼啊;心脏在跳动,跳动着疼啊;意识在感受,感受着疼啊!这时我可以骂耶稣,可以骂佛祖,可以骂爹娘,否则我如何捱得到天明。
待第二天天亮,已是肿了半边脸。心想,肿了,应该是疼要结束吧,可是一过午后,又是突突地痛。这下可好了,连张口透气也不行了,一呼气,牙齿就丝丝切切地抽痛。喝水,水疼;吃饭,饭疼;吞痰吐痰,痰疼。总感觉那痛牙在高高在长起,像一把刀,在一片片地切割着牙床里的肉,绞碎着牙床里的神经。叫也不行,喊也不行,哭也不行。疼,是继而不终,留连往返。剧痛时,如排山倒海,汹涌澎湃;弱痛时,丝丝缕缕,千条万卷。
这样下来,一两天,我就彻底垮了,眼皮发黑,双腮红肿,嘴流口水,十足的令人见之呕心。只要你看到我,我不是在捂着腮帮子呀呀哼,就是撼着头发疯地四处转,象一只无头的苍蝇。
也许有人会说,牙病了,去牙科医治。吃药呀,打点滴呀,要不干脆把病牙弄出来。也许是没牙疼过的人,不知牙疼的利害吧。我几乎吃遍了国内所有的止痛片,消炎药,我发现这些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更别谈有些管用的。拔去痛牙,痛时如何拔得,这不是雪上加上霜,疼上加疼,弄不好是炎症倍增,教我如何受得了这般罪过。
记得1992年11月份,那时我在上海一家工厂做工,一天晚上牙疼像灾难一样降临了。风风火火地痛了两天两夜,还是不见好,可是整个脸部都肿了,直至额头,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在上海是举目无亲,医院不熟,加上微薄的工资,怎有能力上一些高档医院去治疗。只好痛将痛,疼将疼。也许是疼来了一种灵感,我突然想到去新华书店找医学书,看看有哪些药可以治牙痛。后来,我找到一种既消炎又止痛的药片,叫作“牙周宁”。当时也不抱着有什么效力,去药店买了一瓶,也不贵,仅只要二元五角钱。回到宿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水就吞了20片,超超地过量口服,本来药瓶上说明每次口服量为6到8片,我可是一次就服了过一天的药量。这真是病痛乱服药,没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从吃药时算起,我足足睡了22个小时。一醒来,头部是一阵轻松,腮帮子好像也清凉了,对着镜子一照,好了,肿去痛消。后来,我在小饭店一连吃了三个甜大卷,一碗豆花,一碗牛排面。我可是三天没有吃一丁点食物啊。这是我自己对付牙痛的最漂亮的创举,也是唯一的一次完全成功的创举了!
对于肉体与神经的疼痛,我向来是不能忍受。在这方面,我是天生的没有抵挡力。肉体上稍微有点疼,有点隐痛,我就会眼冒金花。特别是牙痛发起威来,令我想去死。有时疼得厉害,腹部也跟着会痛起来,一直痛到喉部,直接上升到脑,太阳穴可就遭罪了,静脉血管是忽啦啦地震荡,疼得要爆裂似的。跟着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吐苦水,头晕了,目眩了,趴在地上一片黑暗。好在昏厥时,可以感受不到疼了,品味不到痛了,所以每次牙齿痛将来,我就盼望着疼到发晕,不省人事,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对我来说,都仿佛牙痛的恩惠。
牙痛了几十年,在这疼与痛的过程中,让我深味出一个人有病是多么可怜又可悲的一件事。它让我深深知道,病人的痛苦,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分担,给予安慰。哪怕你是上帝之子,佛门弟子;哪怕你是侯爵之门,将相之第;哪怕是你身边的爱人,在作出着无微不至的关心与护爱,都无法,也不可能为你驱除病的苦难,病的疼痛。你只有独自与白天与黑夜,呻吟着,祷告着,呼喊着,承受着烈火焚身,千刀万剐的痛苦。这时,你会感到绝望,极度的孤单无助;这时,你会说一个人死了真是一件乐事,安静地躺在黄土里,只管闭紧双目,睡着,睡着,什么也感受不到,是啊,说多好就有多好!
牙痛了几十年,在这疼与痛的过程中,让我深味出一个人有病,是件令人讨厌的一件事。一方面是自己讨厌自己,恨自己没有一躯好肉囊 ,没有一具好身骨,做不就一个健康的人,十足的是一种不成人气的动物。另一方面,一个人多病,一个人发病,病来病去,亲人有想法了,亲爱的也有心情了,朋友们也有说法了。“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唐孟浩然>,这句诗里的“多病故人疏”就说明了一个人经常患病,再亲密的朋友,也会少了往来。这个往来,不仅仅只是表面上对友情的疏远,而是在对方的心里,已经变得没有感觉没有印像了,要有印像,只是一个病鬼。我家乡有句俗语说“久病无孝子”,也说明一个人久病着,孝心厚道的子孙,也会生厌烦之心。拿我来说,由于天生身体劣质,经常易患小病,牙病更是隔三差五地痛,引得妻子撅起嘴说我是药罐子,不吃药,就不能活。要是牙齿发痛,请她去药店买点消炎止痛的药片以作权宜,那是没门的事,哪怕是她在药店上班,买药片是顺带。记得去年有一次牙疼,我让她下班回来时帮我买止痛药,她却说别的药店里没你要的那种药卖吗,非要我买来。妻子的反问,令我无从回言。所幸的是,这些年彼此聚少离多,有病在痛,也不会影响着她了。
病痛的人,说着疼痛,没有经历过病痛的人,是不能理解,病之疼痛对于病人本身,是如何的一种感受。正如一首诗,能真正读懂的,只有写诗人。同病相怜的意义,在疼痛之际,于我的心里变得更加意义深重了!我想,健康的人拥有世界,病痛的人唯有拥着心灵,强者与弱者,也唯如此。
生命没有结束,牙病仍在继续,小病也在频繁。
走在鸟语花香的乡村野院,如果说我要有记忆,那只是疼,那只是痛。
既然病痛是种宿命,我还在乎什么呢。
----初稿于20070605晚
完稿于20070606晚
于河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