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峦英烈万代铭 余少平
一
地处赣北的
都昌县城南有风景名山——
南山。山上建有革命烈士纪念碑，常年吸引游人瞻仰。
都昌的烈士很多，纪念碑上，密密麻麻的烈士英名刻有近千位，上松峦村的余球也名列其中。
在南山顶往西极目五、六里处，在一处浅灰地带，点缀着一个深色的点，像把撑开的雨伞。熟悉的人便知道，这是北山乡上松峦余村后的一棵大樟树。上松峦余村村名不是因樟树得名，而是村后曾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得名。松树修直挺拔，大部分树冠多达两三人合抱。四季常青的松树，曾与村民共同生息相伴几百年，却在解放前的战争年代，被损毁过半，随后到了大跃进炼钢时期，所剩松树被砍伐殆尽。
上松峦村人文荟萃，历史悠久。曾经在方圆几十里是个非常富饶的村子。村中富户在高峰期，曾在景德镇拥有13座半窑，众多高宅深院，让村子落下冬天不打霜，雨天不走湿路的美誉。伴随着曾经的富庶和繁华，在那一栋栋高墙深院的棋盘屋内，一个个鲜活的生灵，在村后高洁的松树见证下，曾演绎着各自的风华和佳话。
革命先烈余球先生，便生长于斯，长眠于斯。
查县志和党史，余球生平在一个表格中只有十几个字。
党史截图
查中华英烈网，有关余球的记载，只有短短的一二句话：
余球（1899年-1930年），男，江西省
都昌县人，生前为乡秘书。1930年，余球在南昌作战牺牲。
但当你翻开余氏厚厚的家谱，在八十一世一栏中，便可以查阅到有关余球的生平。在这满满两栏的文字中，非常详实地记载了余球求学和从政的经历，从而揭开都昌这位籍籍无名的敌后英雄身上神秘的面纱。
余氏家谱有关余球的记载
余球，派名式球也叫作球（式和作是同一派序的不同叫法），字尔玉，号新萸（也叫新宁）。
生于光绪25年7月25日，县民政局在他墓碑上刻的是生于光绪31年。
民国9年，北京
大学肄业，转入江西林业专门学校专科肄业。
民国15年，任江西省立第五林区主任。
民国16年，任江西林业专门学校委员长。也是在这一年余球入党参加了革命。
民国17年，任江西全省建设厅技正（技术人员）。
民国18年，转任国民革命第五军政治部秘书（注：这里的国民革命第五军指1929年中原大战爆发前，江西省主席鲁涤平部曾用的第五军番号，中原大战结束后废止）。而不是中华英烈网上所说的乡秘书。
政治部秘书，虽然不是核心实权部门，却是军部情报交汇的核心地带。
民国19年闰6月7日（公历8月1日），被时任南昌卫戍司令张辉瓒所部杀害于南昌。年仅31岁。
从这家谱上的记载可以看出，余球不是在南昌作战牺牲。
都昌县民政局为烈士余球重立的墓碑
二
上面是家谱所载余球烈士的生平和事迹。现在我们回头再来厘清一下他的出生年份，到底是族谱上记载的光绪25年，还是县民政局在墓碑上刻的光绪31年。
笔者在采访烈士家属的时候，发现了余球烈士早年求学时的一张带肖像的证本。在这个证本靠肖像的左侧，写有一行行书毛笔字：
民国十年照于南昌。
证本的反面也写满毛笔字：
余球，都昌县人，年二十一岁，曾在江西公立第二中学校毕业，升入北京国立大学——迪亚题。
首次发现的余球早年读书证本的正反面
迪亚，是当年同时期的都昌同乡陈迪亚，也是进步青年。从陈迪亚的文字中记述来看，中华民国10年，年21岁，这个出生年就指向光绪25年。加上余球的首个孩子余铁涵出生于民国7年，余球出生于光绪25年就比较符合情理。
在1983年，县民政局补发给余球家人的烈士证上，年龄一栏标注的也是31岁。
余球的烈士证
另外，1927～1928年间的江西万安暴动，文献记载中，工农领导小组中也有一个名叫余球的组织者。经推测考证，万安余球非本文中的余球。本文中的余球一直
生活在南昌，明面身份是国民政府的要员，不可能再以革命者的身份去万安参与暴动。
三
由于余球烈士是处在地下秘密战线的同志，且生活年代较早，鲜有
国家文史资料正面记载过他的生平以及为党做的贡献。县党史上备注的熊国华案，是余球牺牲几年以后，在上海发生的事。笔者除收集了家谱记载的生平外，还采访余球烈士的孙女余小团，又整理出若干内容。
笔者来访余球的后人孙女余小团和丈夫余火保
先看余球早年读书的相片，余球烈士生前儒雅清逸，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书生气足。重温他所任的职位，明面上他是国民党的军政官员，却是共产党地下情报联络员（余小团所述），当时的时代背景是，经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南昌起义以后，江西处于高压白色恐怖之中，余球同志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处于潜伏期，推测我党当时的目，应该是为后期残酷的革命工作而布局。
在1929年底，当时的都昌县委书记向先鹏被捕，被押解到南昌监狱。余球与向先鹏是邻村的同乡，两家在当地都是望族。据余球的后人讲，余球利用自己政治部秘书身份的便利，将向先鹏从南昌监狱保释出来。原都昌县宣传部长汪国山先生，所撰写的有关向先鹏烈士事迹的文章中，也提到了余球保释向先鹏一事。
但次年6月底，向先鹏再次被捕，7月5日遭杀害。余球保释向先鹏的事，也被南昌卫戍司令部张辉瓒部自查牵出，国民党便连夜秘密将余球拘捕。
首次发现的余球生前单人照
据余小团同她丈夫余火保讲，抓捕余球的当天晚上，余球还不知情，一家人在公寓刚吃完晚饭，便有人敲门。余球10岁的儿子余铁涵打开了大门，马上大批士兵军警持枪闯入。余球十分淡定，因为当时这种持枪入室抓人的事，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回。从眼前的事态来看，自己的身份应该被国民党内部识破。
余球便从容地从手指上褪下一只戒指，交给爱妻吴玉兰手中，然后与妻儿拥抱话别，告诫妻子，如若自己不测，便带着两个孩子回都昌老家。
余球被捕后，省委地下组织积极组织营救，但营救的脚步最终还是没有刽子手的屠刀快，当年闰6月7日余球被张辉瓒部枪杀。也有一说是在电椅上受刑而死。
后经同乡和地下党的奔走，得到
鄱阳湖红船仗义相助，余球的遗孀吴玉兰，带着余球的遗体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儿子10岁，女儿8岁），乘红船回归都昌北山上松峦老家。余球的遗体最终于闰6月27日葬在本村新峦。
在烈士的后人手中，还保存着一张上世纪20年代的老照片。在这张生活照中，余球的父亲顺贵老先生一副乡绅打扮，上穿玄色马褂，下穿罩袍，脚上是千层底布鞋，右手捏着墨镜，悠闲自乐居中坐在椅上。余球穿着西服，戴着眼镜，扶着椅背立在身后。在两个大人的左右还分别立着余球的两个孩子。相片中老少三代同框，呈现出那么样的详和和温馨。
首次发现一张余球三代同堂的老照片
余球作为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严格要求自己，贵为国军高级军官，住着军队提供的公寓，每月俸禄有120块大洋。老家的父亲是地主，且家底丰厚，不需余球接济。余球夫妻连同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南昌过着简朴的生活，每天的伙食只买四两肉供孩子吃。余球把自己每月丰厚的俸禄，全部捐助给组织，资助志同道合的同志。
余球每回给家里写信报平安时，总要劝说父亲少买田，多行善。宁可买两块大洋一担的稻谷，也不要买一块大洋一担的田地。家里的稻谷可以多接济村族里的穷苦人家。但余球的父亲余顺贵先生，思想受传统影响深，保守且落后，不听儿子的劝告，一有余钱便收购田地和房产，以至于自己死后，孙子余铁涵在解放后遭受牵连划为地主。
四
在烈士后人的香火案几上 ，还保留有烈士余球的瓷板画像。画像是个文静书生的打扮，瘦削的双肩，顶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形清矍，目光坚毅，表情祥和。谁能想到，这样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是打入敌后的一名地下革命工作者。
余球瓷板遗像
瓷板像的下面，有署名为汪滔写的一首七律诗：
镜里眉山别样青；
珊珊仙骨照心清。
谪居亦在瑶华洞；
新句犹书翡翠屏。
放浪行骸容我辈；
偶从香雪证前生。
会当努力中原事；
休管黄门雪髩成。
通读全诗，可以看出前面几句，对镜里的主人进行着表象描写，对余球极尽赞美和缅怀。转而在后面大声疾呼，年轻人要关心国家大事，关注时局，为理想而斗争，甚至不惜像余球一样，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只有这样，到了满头华发之时，才不会留下遗憾！
看得出这位作者也是满怀革命热情，思想也是趋于积极进步的。正因为当时的中国有这么多进步的青年和人士，舍身忘义救国救民，中国才最终获得了胜利。
在文革破四旧的运动中，为了保护好这张瓷板遗像，烈士遗孤余铁涵费尽苦心，用红纸抄写了一段毛主席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的语录：“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余铁涵将语录覆盖在瓷板像下面的诗词上。有了这张护身符，烈士的瓷板像在十年浩劫中免遭毁坏。
随岁月的流逝，沧桑巨变，红纸虽然完全褪去了本色，但烈士的鲜血不能也不会淡化，会一直会鲜活地闪亮在全国人民的眼前。
覆盖着毛主席语录的烈士遗像
五
余球的夫人吴玉兰，娘家是县城柳树堰人，当时家境殷实富裕，与余球家正好门当户对。据说当年她同余球大婚，场面非常风光。
余球遇害以后，公婆也已去世，吴玉兰带着两个孩子独自撑起家门。从家中后人保存下来的瓷板遗像上看，她面相清朗，青眉秀目，眼角带着坚毅，看得出是个不屈服于生活压力的女性。
吴玉兰遗像
不难理解，在解放前作为共产党人的遗孀，受到的打压和欺凌可想而知。但她还是培养儿子余铁涵上了国高（相当于现在的高中），余铁涵后从事小学教员工作。可惜的是烈士的女儿远嫁景德镇不久，不幸病逝。
可是命运就爱捉弄人，烈士的遗孀和遗孤好不容易挺到了解放，没几年烈士遗孤余铁涵却被错打成反革命地主 。
之所以会将余铁涵打成反革命，是因为余铁涵在解放前读国高时，国统期的学校老师，为了保护他这个烈土遗孤，私自将他列为国民党员，当时余铁涵根本不知情，他是在毕业填档案时才知道自己是国民党员。而地主的帽子是
家庭历史原因，祖父手中购置了大批的田地，父亲被杀害后，地产便自然传承到他的手里。
余铁涵打成反革命时的户口本
吴玉兰烈属户口本
余铁涵被打成反革命地主后，不但小学教员的工作丢了，还长期接受群众的专政和批斗。
烈士遗孤余铁涵头上的反革命地主帽子，到他上世纪89年去世时，政府方面都没有下达过正式的摘帽文书，传达到他们家。
在解放后的几十年，烈士余球的后人中，能够享受烈属待遇的只有吴玉兰一人。在文革破四旧时期，家里遭到村大队造反派的抄家，家里的瓷器、家具和衣服被抄走不少。更可气的是，烈士余球被捕前留给妻子吴玉兰的戒指，也被一个女造反派从袜子里搜走。后来吴玉兰以烈属的名义去村大队交涉，要求返回戒指。但戒指最终没有被要回，村大队赔了10元钱了事，遗憾的是，烈士的遗物至今不知其踪。
早年的烈属补助兑领证
六
书生弱体千斤担；
烈士丹心万古扬。
大江浪尽，千古风流人物。在美丽的鄱赣大地，也曾是烈士用生命换来的大好河山，必定会在我们的守护下传承下去，烈士的英灵和气节，在新的大好形势下，永远缅怀和发扬下去。
——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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