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来的族人
余少平
寒气逼人的早晨，明善从医院回来，在小区车位上停好汽车，然后打着哈欠钻出车门，夹着公文包径直走向单元楼口电梯。
明善的父亲一向身体不够好，前两天又进了医院。今天是元旦，学校放假三天，明善照例早起，先去医院给父亲送过早饭，顺便又续缴了三千元费用。等医生查完房后，明善才从医院匆匆赶
回家，准备吃点东西，然后去面晤昨天约好的客人。
明善是省重点中学的语文
教师。教学之余，明善闲暇时还爱写作，已是这所城市有名的作家。名声在外，受人仰慕之余，就有人带着小孩子找上门拜师学艺。正好这几年，社会兴起办辅导班热，明善于是也跟风办起了作文写作培训班。没想到作文班开得很成功，两三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上半年的作文培训班结业后，明善又新进了一批桌椅，更新了电脑幻灯教学设备，决定下半年扩大经营规模。
可没想到，暑假前后从上到下刮起了“双减”风暴，国家重拳出击额外加重学生负担的教辅机构。校领导在校务会上三令五申，要求全体教师遵守国家规定。明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好暂停作文培训班。一晃就到年底，场地租金眼看到期。这几天明善要决断作文班后期的走向，如果关闭退租的话，满教室的教学设备要尽快处理掉。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善的父亲又病倒了。父亲患有多种老年性疾病，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去医院调养十天半月。这两天气温一低，明善父亲的哮喘病便越发严重，折磨得无法入睡，只能住院治疗。明善是孝子，每天从学校、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忙得焦头烂额。
明善推开家门，便看见客厅坐着两位陌生人。
妻子忙介绍说，是老家都城乡下来的二叔和族弟明来。他们受全村乡亲所托，特地进城来家认门，方便今后联络。
明善一听是乡下老家来的族人，不觉眉头一皱，头更大了。
明善的老家，是百里之外的都城近郊王家埠村。王家埠村不大，总共才二十来户，不到一百人口。
曾听父亲讲，一百多年前，开村定居的先
人生有三个儿子，先人晚年在三个儿子的协助下，共同盖有一栋三进深的大棋盘屋。明善家这一支是大房，从父亲往上推的祖辈三代，都是一代单传，因此，明善家在乡下基本没什么嫡亲的叔伯子侄。从明善父亲这一辈算，刚好和村里人还在五服之内，所以关起门来，全村人还算是一家人。明善出世时，由于祖父母早逝，一直跟随父母在城里长大，对乡下没什么印象。但父亲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 小学毕业后才进城读初中。所以父亲内心对乡下怀有很深的感情。
以前父亲身体好的时候，每隔一两年都要下乡去祭祖，同时买些城里的糕点糖果送予村人，村人回赠干鱼、腊肉、鸡蛋等土特产。因此，父亲同乡下族人，一直保持着蛮好的关系。
近十来年，父亲年纪逐渐大了，乡下有交情的发小也慢慢变老以至逝去，加上父亲先后患上各种慢性病，父亲就没再下过乡，但同下族人偶尔还有
电话联系。
明善的印象中，只要乡下来人或捎信过来，十有八九是来募捐或者集资的。他们派人来，打的旗号多半是凿山修村道、修祖屋、修族谱等等。以前都是父亲和他们打交道，只要乡下有人来开口，父亲总是有求必应。
明善记得，大前年的清明节前夕，也是父亲生病住院期间。那天上午，情绪不佳的明善刚从医院回来，父亲落在家里的手机便响了。是乡下族人打来的，说是乡下准备清明期间重修祖坟，按人口集资，让明善父亲打五百元钱下乡。
明善当场便说，你们打错电话了，请看清电话号码再打，顺手关了机。从此以后，乡下再也没来过电话，明善也没将这事告诉给父亲，直到现在，父亲还不知情。
明善在两位族人对面坐下，心里盘算着，怎样三言两语将来人打发走，自己好脱身去处理作文班场地的事宜。
寒喧过后，明善说，你们也知道，我爸在医院养病。你们来了我会转告我爸。现在新冠疫情还很严重，不少地方都有零星爆发，一旦爆发就会出行不便，所以非常时期，为
安全起见，二叔，你和明来弟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等会儿我领你们去饭店吃饭，下午我帮你们买张票，你们就回去吧。
二叔却拉着明善的手说，明善世侄，谢谢你的好意，既然你爸在医院，我们碰上了，自然应该要去看他。其实我和明来到城里找你们，确实还真有要事说。常言说：千年做异客，万代怀
家乡。我们都理解在外游子的心境。你现在虽然
生活在城里，但根还是在我们村，我们就不会让你们像浮萍一样在外面飘着。明来是我们村后辈当中，算拔尖的后生。我和你爹都老了，今后你们家和村里的来往，由明来接待。因此，今天我带明来走进你家，目的之一就是认个门，让你们后辈相互熟识一下，多多亲近亲近，让我们的血脉继续延赓下去。
明善朝明来笑了笑，又望了一眼二叔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心里不由得哼了一声：我晓得你个老狐狸的心思，你们乡下人从我父辈手里，讨到了太多的好处，现在又想传帮接代，把魔爪伸向我的口袋，真美的你们了。
二叔瞟了一眼明善，缓缓地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我们来城里见你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要当面来告知你们。为了配合国家修建高铁车站，我们村响应政府的安排，全村从原址整体往东搬迁了近一公里。
村子整体搬迁？明善有些吃惊。村子都要搬迁，这样看，迁后的村子又要重修祖堂，眼前的两位族人一定是为修祖堂而来，又来筹人头款。按乡下的惯例，修建祖厅的资金，大部分是按人头统筹，一个
家庭都是几万几万的交纳。去年单位一个同事村里也修了祖堂，他们家上交了六万元，花费了半年多工资。
二叔缓了口气，接着说，你是文化人，很清楚，我们都城多年是省里的贫困县，交通很不便。为了加快发展我们都城，省政府计划修一条跨湖高铁，改变我们县盲肠交通的局面，高铁车站就选址在我们王家埠村。这是我们王家埠村的福气啊！
年初，县政府专门成立了工作组，由一名副县长牵头，亲自督导我们村的搬迁重建工作。如今一座崭新的村落在南瓜洲已建成，我们村每家每户都搬进了两层的新楼房。村里以前的池塘、树林和道路等公共资源，政府折算成现金，补贴给村里建成村民活动中心，村民活动中心比以前的祖堂要宽敞明亮得多呢。
二叔一边兴奋地讲述着，一边要明来打开手机，让明善观看新村风貌的视频和图片。
还有——二叔兴高采烈地说，我们祖上传下来的那栋老棋盘屋，政府作价给了我们三十万。棋盘屋是祖业，又是被政府收购，按传承你们家也应该拥有三分之一。这次我和明来进城，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给你们家送钱。明来啊，你现在当面在手机银行里，将十万块钱转给你明善哥。
……
一个礼拜后，留在省城吃好玩够了的二叔和明来回到村里时，看见村民活动中心门前，很多村民正围着一辆物流卡车卸货，卸下的正是明善捐赠的桌椅板凳和多台幻灯投影仪。二叔和明来相互会心一笑，顾不上旅途的疲劳，也兴奋地加入到卸货村民的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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