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人,因为读了几年书,识了几个字,便被安排到村里小学当老师。
别人问她教书的经验,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哪会教书啊?都是自己边琢磨边上讲台练,慢慢地熬,熬成老教师。”
奶奶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终其一生,她却不是一名正式老师。
首先,奶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里里外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天刚蒙蒙亮,东边还未翻白,奶奶就摸黑起床。起床第一件事,奶奶一路小跑,把牛牵到山坡上吃草;然后,又一路跑回家,生火煮粥;煮好粥,来不及喘口气,又提着一篮衣服去塘里洗;洗完衣服晒好后,奶奶又快手快脚弄猪食……这些事忙得差不多了,她才能歇口气,囫囵喝两口粥,马不停蹄往学校赶,开始她的乡村教师角色。
乡下就这样,山高路远,“看山跑死马”,明明一眼能看到学校的红旗,连走带跑,从家到学校,奶奶却要花上一个多小时。
春夏秋冬,岁月流转,一天到晚,奶奶都是满头大汗,一路飞奔,和时间赛跑。
饷午,上完课,奶奶又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走在田畈深处,四下打量着别人家齐整绿油油的禾苗,想到自家的禾苗矮一大截,奶奶又急出了汗,恨不得自己化作三头六臂,从容不迫教书、做家务和干农活。
一到家,奶奶想了想,还是先扛上锄头去畈里锄草,锄了一个多小时草后,又慌慌张张回家,随随便便弄点吃的,和孩子凑合了一餐午饭。
骄阳似火,奶奶又一路小跑回学校去上下午的课。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奶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赶紧挑水做饭。三个孩子早饿得哇哇叫,全部围在灶台边,眼巴巴等着一天当中最“丰盛”的大餐。
周而复始,年年如此,日日如此,奶奶从没有过女老师的体面尊贵,反倒成了村里的“怪人”:头发凌乱,衣着破旧,身材瘦弱,皮肤黝黑,比纯粹的农村妇女还农村妇女些。
奶奶几十年如一日,为家为孩子忘我辛苦操劳。她知道,大山里的女人命如浮萍,只有自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有一回,奶奶班上一位女孩因为家里姊妹多,家里农活忙不过来,父母不肯继续让她上学。看着孩子泪花花的眼睛,奶奶心疼极了,硬是坐在人家家里大半天,死皮赖脸不走,把“生男生女都好”、“妇女能顶半边天”“知识改变命运”、“读书就是投资”等大道理重复了几十遍。讲到动情处,奶奶讲到了自己,因为家里没有儿子,把自己留在家招上门女婿,她一个人既要赡养年老的父母,又要咬牙供年幼的妹妹们读书,再苦再累再难,她从没想过让妹妹们辍学。
可惜,奶奶软磨硬泡一星期,女孩父母不为所动,只说,家里实在没办法,如果老师真关心孩子,可以让孩子晚上跟奶奶读书识字。
奶奶深知农村女孩的不易,她二话不说,默默拉着女孩的手回家。
从此,大山深处,一座简陋的瓦房里,每晚都亮着一盏温暖的灯,春去冬来,奶奶一声不吭,硬是坚持教了女孩6年,深深感动了女孩的父母,他们终于想通了,让女孩继续上学读书。
后来,争气的女孩考上了卫校,走出了大山,去了城市。而奶奶自己的孩子却仍在大山里做农民,向土地讨生活。
这件事,让奶奶得了一个外号“罗孬子”。
奶奶只是淡然一笑,说:“人家姑娘读书有天性,值得我去教;我的孩子读书没有天性,做农民也合适。”
奶奶就是这样的古怪乡村女教师。不过,她的古怪却赢得了她学生的无比尊敬。
作者:王晴 江西省都昌县任远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