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血压”与“红灯记”无意中成了一对冤家。
具体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吧?生产队组织社员看过八个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后的一天晚上评工分。那时候,工分是要评的,谁做了什么事,做得好不好,该得多少工分,由大家说了算。就在评工快要结束的时候,两个女人突然面红耳赤吵了起来。
“什么?你说我扯草没扯干净,要扣分。你到地里去看一看,不干净我不要工分。你还说别人,不晓得自己几三生,上次队长派你去棉花地里打药,你怕脏了你刚穿上身的新褂子,就站在地埂上胡乱射了两桶药水,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衣服比生产队里的棉花还重要吗?要我说,你不光不能得工分,还要赔偿队里的药水钱。”
“是没扯干净就没有扯干净,你也不要嘴硬。你知道人家背后都叫你什么吗?大家都叫你‘高血压’,叫你‘高血压’你知道吗?你没忘吧?有一次,队长叫你去挑粪,你说你有高血压,挑不得担。还有一次,队长派你去车水,你说你有高血压,看不得水车头转圈圈,头发晕,说到底,后生秧秧的,你就是怕苦怕累,你以为别人不晓得你的鬼心思,你就是没病装病。”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你就是个,就是个,就是个‘红灯记’。”
当时一屋子参加评工分的人,被“高血压”这一句话说得一头雾水,没有一个人不愕然,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是“红灯记”呢?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好象知道大家都不懂似的。她接着对大家说,“她就是个‘红灯记’,‘红灯记’里一家三个人三个姓,她们本不是一家人,但是为了革命,为了和日本佬斗,她们组成了一个家,她们的目的非常高尚,可是她呢?她的爷爷早年殁了,她奶奶一世没开怀,后来招了个外地佬上门做儿子,外地佬又没讨到老婆,又抱养了她,她奶奶姓张,她养父姓孙,她姓黄,她们不是为了革命,不是为了打日本佬,她们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她不是‘红灯记’,谁是‘红灯记’?”难道我说错了吗?
大家听了,都感到好笑,但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觉得这纯粹就是扯蛋,一家三个人三个姓怎么就是红灯记呢?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呀。
队长听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扯这些不上传的闲话,你们还评不评工分,还想不想睡觉?”
在队长的干预下,大家继续评工分。
架倒是吵结束了,可是,从此后,“高血压”和“红灯记”这两个绰号却不径而走,路人皆知。虽然是两个文理不通的绰号,但却是两个让人印象深刻、一下就能记住不会忘掉的绰号。
其实,“高血压”人品并不错,长相也算秀气,语言不多,做事也诚实,还从来没有跟别人拌过嘴。只是她读的书少,不认识几个字,看戏看电影她都是看个大概,知道点皮毛。这次正赶上她在家里受了点委屈,心里本来就有点不痛快,在这个点上“红灯记”说她干活装病,所以,她的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了,可是一时又不知道回应什么好,加上刚好近期又看过《红灯记》,便慌不择言就说人家是“红灯记”,结果却成了人家的一个经典绰号。
“红灯记”却是个苦命人,家里姊妹多,生活困难,小时候饿得皮包骨头,父母无力养活,所以便送人了。但她聪明伶俐,生得乖巧,长相甜美,是一个从来都不多言多语的人。那天晚上,她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织毛衣,队长突然叫她介绍一下“高血压”扯草的情况,她就有口无心的敷衍了一句,说好象扯得有点不干净。谁知遇到“高血压”心里不痛快跳了起来。她看不得“高血压”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于是索性也多说了两句,过后她可是肠子都悔青了,连搧了自己几个嘴巴。
那时在生产队里干活,队长派工基本上一成不变,老年人扶犁拉耙,耕田耙地;中年人,挑担推车,搭禾车水;青年人,割禾栽田,锄草晒谷;小孩子,放牛看鸡,割草拾柴;妇女一般都是舂碓推磨,选苗拔草。
“高血压”和“红灯记”结下了冤仇,可日子还要过。在一个生产队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人都觉得很别扭。特别是有时候队长三天两头安排她们俩人去推磨,不知道是故意为难她们还是有意促成她们和好。推磨、舂碓这种活,两个人非得要同心协力,配合默契才能做好。在磨房,当时那种尴尬,俩人都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后来还是“红灯记”面带微笑的对“高血压”说“姐,那天晚上,我真不是故意伤害你,我是有口无心随口说的,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见“红灯记”先开了口,认了错,“高血压”的气也消得一干二净,她的脸色也立刻舒展了开来,说“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是鬼迷了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了你的话,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了,俗话说打人莫打痛点,骂人别骂实处,我不该点你的死穴,你也莫怪姐姐,我们平时无冤无仇,为这么一点小事反目成仇真的不值得。”
“是呀是呀,其实你说的,也是我家的实情,我们就是这样组合起来的一个特殊家庭,今后还要靠姐姐多多帮衬。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姐姐今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啦,以前的事谁也不要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妹妹,来,推磨,我主推,你帮忙兼下料。”
当天,俩姐妹都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超额完成了队长分配的任务。
从此以后,她们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高血压”的病也被“红灯记”调养好了。为了帮“高血压”治病,“红灯记”总是言语上劝导,私下里到处寻找民间偏方。听说野芹菜、蒲公英能降血压,她就到处去收集,去采割,不厌其烦的洗干净,切细晒干让“高血压”当茶泡水喝。功夫不负有心人,奇迹真的出现了,在没有吃药降压的情况下,“高血压”的血压现在一直处在正常状态。
“红灯记”也在“高血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结婚以后,她们夫妻恩爱有加,三年时间便生下了一儿一女,四世同堂,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