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爰的爸爸妈
又到清明了，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卸下身边的工作，不远千里回来看往您二老及我的先人们。可是今年的清明，我远在外地，已经回不去了。只怪这疫情就是赖着不走，连清明时节也不肯放过。冷冷清清的大街不见了车来人往，连乡村小道也暮气沉沉。这个清明没有下雨，路上也没有了行人的泪纷纷。尽管春天的颜色依旧，空气中充斥着冠魔的戾气，我那先人的村庄，不可能看到往年清明时节的花团锦簇了。我的祖先们，我的父母，我只能远远了祭拜了，你们若泉下有知，该知道你的儿女在世上活得有多难。
连日来，我已经做了五次核酸了，那种无奈又无助的苦，不忍向你们赘述了，其实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这疫情，反反复复已经三年，而今年这波特别的严重，我们的工地也停工了多日，街上的饭店停止营业，食堂的饭菜难咽下肚，反而比平时贵了很多。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风味各异的饮食，总是让我难以适应。自从二老离去后，我们的家再也没有向心力了。没有了父亲的吆喝，没有了母亲的饭菜，连亲戚来了也是打马走过，连我自己都成了这个家庭的过客。逢年过节，家中再也没熬过糖、没做过糟、没煎过豆折，更没做过一次炒粉粑，家中的烟火断断续续，总显得含羞和掖在洒屋不敢冒出。我每次从外地返回家中，再也难以看到家中屋顶的炊烟袅袅，看不到父亲站在村口极目张望。如今你俩已走了十几年，往日一家人虽然生活过得拮据清苦，但依然其乐融融。
每一次回到家中，屋前屋后杂草丛生，推开久违的大门，屋内的陈设还是临出门时的样子，不曾挪动过，我再也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曾经的老屋子，如今找不到一块瓦砾，父母的温情已埋在岁月的深处。回忆，是甜蜜；也是一种痛苦。
今晚，又是一个凄凉的夜。望着天边的一轮新弦，月亮有圆有缺，可你们走了，只能留在我的心中，而我的身边从此没有了唠叨，没有了可口的饭菜。每次在半夜醒来，最不愿意看到窗外大饼似的月亮，其实明月那知相思苦。更不愿听到将树枝摇荡的风声。我害怕你们就站在月亮低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你们的身影，步履蹒跚，满面愁容，因为你俩在人间过得太艰难了，而我希望你俩在天国里幸福，那怕有半点委屈和不满，都让我心里不安。
今年的清明节，我却有班不能上，有家不能回，只能整天闷在工棚里。工棚里住着四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四张单人床，一些工地上的工具，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晚上九点过后，房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将我的睡意击碎，我躺在床上开始辗转翻侧，麻木的灵魂开始苏醒，而这个时候，心总是与家乡贴得那么近。而我有家么？自从父母相继离去后，故乡就象一棵大树轰然倒下，而我再也没有了依靠。每一次回到家，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一切都要自己亲自动手。院墙上再也见不到母亲晒的干腌菜，屋檐下见不到父亲的扒锄土兜，卸下背上的行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堂庼当中，望着屋里的尘埃，蜘蛛在悠闲自在地编织他的情网，而我象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惊扰了主人的安宁，家已经变得如此陌生。没有了父母的故乡，游子的心又能何处安放。我已无力撑起一个家，脱下的衣服，没有人为我缝补，身上的疲惫还未消除，就弹起了锅碗瓢盆奏响曲。多少在外的日子，我心心念念的故乡，当我一脚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只能从记忆里去搜寻家的模样。我恨自己无能，每次回家，都是孑然一身，一个人的家，留不住烟火在灶台绵绵升起，留不住客人促膝长谈，我在完成所有的礼节，然后作短暂的逗留，匆匆选择逃离。不是我背叛了故乡，而是故乡已容不下我的肉身。父母在，家在；父母走，家散。何况我一个人，已年过半百，再也没有撑起一个家的能力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亲爱父亲母亲：山高连绵，碧水无尽，孩儿今年无法到你们的坟茔来上柱香了。尽管每次回到冷清清的家，能来到二老的坟前烧些纸钱，就是对我自己最大的安慰。
母亲，您已经走了十七个年头了。十七年，婴儿也可以长成硕壮小伙，小苗也可以长成参天大树，而我也渐渐迈入老年。岁月无情，风霜抹不去头顶那片愁惨的浓云，燕子那知人间离别的相思之苦。我一生的命运与您紧紧相连，但我没有嫌家里穷过，您的善良就是我活下去的信念。你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穷要穷得硬气，饿要饿得漂亮。少年慒懂，无法去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等我不再深深地活在自卑中，敢于昂首而立，再回首已是两鬓斑白。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当初少年，而我然要选择坚强。一个人的路不好走，但还是要光彩地走完。
母亲，我也恨过你。那年，红芳怀孕了，跟着我在汕头居无定所。你执意要让她回来，说要好好照顾她，我听了你的话，让她回家了。可是，她在家中呆不习惯，她给娘家打了电话，最后她娘把她接走了。可是她娘要来，您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我，等我回到家中，已是人去楼空。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从此，我万念俱灰，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成家的机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没想到，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我恨您不该喊她回来，跟着我她也不会打电话给她妈。她说过，她恨她妈。她的娘家在一个很远很深的小山村，她的家在村最后的半山腰，根本逃不出去。可事情已经过去了，恨又有什么用呢？不管信不信命，都得坦然接受。后来，连过年我都不愿回家，那怕工棚里就剩下我一人，听着外面的鞭炮轰隆，我的心里不好受，你们的心中也不好受。我唯有逃避，也不想回家看到您强装的笑脸。
我对您的恨，只是带着忧伤的情绪，从没有过怨。我知道，父母对子女的爱，不会因为子女的失败而放弃。我不会忘记，在我四岁那年，我彻夜发眠颠，您也跟着长夜难眠；不会忘记，在我六岁那年，我任性地想买一只小皮鞋，那时一斤酱油才一毛钱，而你用八毛钱买只小皮鞋，来满足我不懂事的心态；不会忘记，家中晚餐都是一锅馇饭，而总有一小碗白饭放在灶台前，那是唯一留给我吃的……涓涓细流，汇成江河。爱，是不需要理由，我们又怎能忘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自从失去了红芳，我对家渐渐了疏远，就象一只贝壳，躲在自己的壳中，不敢去面对阳光、害怕别人的冷嘲热讽，我只有在深深的夜独自哭泣，更不愿让父母看到我憔悴的模样。直到那年，母亲：你倒下了，我才急匆匆收掇行李，回到了您的身边，在您还清醒的时候，尽到了作为一个儿子最后的那份孝心。
父亲，自母亲逝世后，您却中风了，一只手偏瘫。您还在人间多活了三年，没有象母亲那样，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安祥地走了。而您的出生，就注定了是个的悲剧。六岁时，奶奶不忍爷爷的嫖赌消遥而改嫁；七岁时，您为了生存，不得不帮人放牛；八岁时，爷爷为了娶亲，以一担谷子的价格将您贱卖给了别人做儿子，从此，您名为别人的儿子，其实将您当奴隶和长工一样使唤。解放那年，有人唆使你回到老家，您还是留了下来，您知道，只要您一走，您与这个家就是雇佣的关系，您不忍看着这个家成为地主阶级。
可是，你留下了，命运并没有给予你较好的回报。您处处受到家族人员的排挤和欺凌。您勤劳一生，只是太忠厚老实，旁人处处拿你戏谑，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而生活是一面照妖镜，父亲活到八十三岁能毫无痛楚地离去，算是对您老人家最后的回报。
父亲没有喊过苦，没有叫过穷，吃一世的亏。母亲先您而去，好在你豁达的性格，不象母亲那样积忧成疾。您走得实在匆忙，但对您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父亲、母亲，天国里也象人间这样尔虞我诈吗？这新冠病毒也弥漫到天国的上空了吗？
这疫情一来就是三年，整日过得令人提心吊胆。如今，我只能整天窝在工棚里，而故乡与你们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昨夜我又梦到您俩了，父亲牵着一头大水牛，母亲哄着我一遍遍地读着《三字经》，我还是儿时俏皮的模样。
我闻到了香味一缕连一缕地从厨房里飘来，这是母亲的味道。醒来，我呡了呡干裂的嘴唇，母亲的味道随母亲飘散了多年，似乎还残留在嘴边，可我知道再也不会拥有了！
你们的儿子 杨求贵
泣于二0二二年清明
[ 此帖被情满鄱湖在2022-09-16 17:40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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