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1968年出生的，姐妹四个，她最小。因为外公外婆身体不好，又没有儿子，担心在自己“走后”四个女儿受人“欺负”，于是将四个基本没上过学的女儿们早早嫁人。
于是，我妈就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经常在他们村干活的我爸，以至于后来我总笑话妈：“你是不是早就看中了我爸，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嫁给他”。我妈总是笑哈哈地说：“早知道你爸这个鬼样子，我才不到他家来呢”。而在这之前，也有一个汽车司机去相亲过我妈，但我妈没看中他，现在去看我爸年轻时的照片，说是“小鲜肉”一点也不为过。
我读小学那几年的记忆几乎全忘了，但全村人拿着小凳子在我们家追剧的画面却永远都忘不了。因为我感觉那是我们家的“高光”时刻：别人家没的电视机我们家有，别人家没有的发电机我们家有，别人家没有的电扇我们家也有。这也让我们姐妹几个在村里小孩儿当中感觉“很有面子”。
或许是遗传外婆吧，我妈也是生了四个女儿。不同的是，在同龄人要么在家放牛要么出去打工的大环境里，我们姐妹四个是我们村里上学最多的女孩子。我上初中那会儿，听我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你们愿意读，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们上学。”
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没实现九年义务教育制，学费几百上千，我家孩子四个，一开学就是小半万。开学的那段时间，我总会很恐惧上学，因为老师一报欠费孩子的名字，我总赫然在列。
记得读初二那年，我照常被班主任点名回家拿学费，可我知道，我回家也拿不到，但又不得不回去，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哭，一到家我还没开口我妈就知道了又是要交学费。我妈跟我说:“孩啊，你先去学校，等下我和你爸把今年新打的谷子拉去卖了，给你送到学校去交学费，不要紧，你先去，别耽误了学习”。下午，我妈果然就给老师送来了崭新的票子。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让人头疼。我大姐读初三的那一年，不知道是因为我妈说了句啥惹得她不高兴，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然后说些“我妈没上过学，和她无法沟通之类的”的“狠话”。当时只记得我妈很委屈地坐在灶头下面边哭边说：“我就是没读过书，所以才不想叫你们吃没上过学的苦，现在你们才读了几年书，就瞧不起我了，我以后在这个家还有什么立足之地，你们还是别读书了，都出去打工吧，我和你爸还省心些”。
当时11岁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妈，只能默默地跟着流泪。但是我妈嘴上说归说，却没停下做饭的脚步，麻溜的做好一顿饭，然后很“生气”地把饭放在门前，对着里面的大姐说：“丽萍啊，你莫吃饭哈，你就一直关在里面别出来就好”。然后就扛起了锄头向田里走去。
母女之间哪有什么仇，等我妈从田里回来，我大姐也乖乖地吃完了饭，我妈也当没事人一样，只说了句：“书还是要好好读，不管现在我们家多困难，我不需要你们挣钱，挣钱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只管念书就好”。那一年大姐也是不负众望，考上了南昌的一所中专，读了会计专业。
那几年，每年的国庆节，我都会特别期盼大姐快点回家，因为只要她一回来，我妈就会买上几条大草鱼，腌好、晒干、油炸，等到大姐带回学校慢慢吃。我曾一度以为我妈偏心只给大姐吃鱼，后来才知道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大姐在学校总是吃几毛钱的土豆，以至于看到土豆就要吐，我妈也是心疼她让她能稍微地改善伙食，可是学校的同学那么多，带到学校的鱼总是没几天就吃光了。我妈说同学之间好好相处，鱼下次再给我姐带就是了。
我二姐是家里书读的最少的，初中毕业后的暑假就出去跟着表哥学裁缝。当她的高中录取通知书邮到家的时候，我爸给二姐打电话说要不还是回来上学吧。但当我二姐回到家的时候，因为前面有大姐上中专，后面有2个妹妹上初中，所以当时爸妈把谷子卖了，家里的老黄牛卖了，去亲戚家借钱没借到，反而被奚落：“女孩子上什么学，以后一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了。”根本拿不出来二姐的高中学费，于是二姐的高中梦就这样被中止了。不知道那几年二姐的心里是不是很忿忿不平：其她三个姐妹都能上中专、上大学，只有自己上了个初中。但如今，她却是我们姐妹当中过得最好的一个，也是报答父母最多的。她没上成高中，学了几个月的电脑，2003年的时候赶上淘宝热潮，在网上开了个女装店，攒下了一点辛苦钱。后来生意慢慢做大，现在也是有了自己的公司，有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这大概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吧。
妹妹大概是最偏激、最不听话的一个了。上学、工作、结婚后，回家总是能听到她和我妈在嚷嚷。只听我妈说：“你走走走，你出去别说是我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但是妹妹每次离家之后，我都能看到老妈偷偷地抹眼泪。她说：“她性子那么偏激，不听我的话，迟早要吃亏。”其实我都知道，她们俩每次“吵架”都是因为妹妹舍不得妈妈吃苦，只不过用词太偏激，属于无效沟通吧。
而我，也算是几个当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奶奶偷偷联系了九江的姨奶奶，想把我送到九江去，姨奶奶看到坐在脚盆里一头卷黄毛的我，说：“这可爱的娃儿，怎舍得送人喔”。我妈才知道奶奶是要把我送走，我妈坚决不同意，就是要留在身边。后来我也“按部就班”地长大、上学。大学时学了个英语教育专业，考了多年，也没考上从小就想当的老师职业。2018年，误打误撞，考上了“三支一扶”，留在了县里的一个乡政府，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好在至少可以比其她三个姐妹“多”回家看看。
说完了姐妹四个，还是再回来说说妈妈吧。
记忆中，我妈做的饭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我爸兄弟姐妹8个，我爸排行老二，逢年过节，亲戚们总说要去二嫂家吃饭。因为我妈热情好客，因为我妈做饭技艺高超，初中的时候我还建议我妈开个饭店，甚至连饭店的名字都帮她取好了。
除了有好手艺，妈妈还很有孝道。我奶奶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孙子孙女从不帮着带，我爷爷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我家四个女儿自然不受待见。我二姐出生的那年中秋节，爷爷在老家池塘打鱼分鱼，给我们家只分到了一些小鱼，还说老二“能干”，自己洗。后来说起这些，我妈心里都是很难过的，但她现在却是最得我奶奶喜欢的媳妇。奶奶房子要倒的时候，是我妈把奶奶接过来和她一起住；奶奶犯心脏病的时候是我妈丢下手上的伙计送我奶奶上医院；每年过年是我妈偷偷给我奶奶塞压岁钱；现在由于我妈身体不好，每次我妈住院，只要一说到我妈，奶奶就一幅伤心的样子。
2003年，我上高二的那年。有一天回家，看到我爸拿着电磁炉，煮着一锅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药草。那会儿我才知道，由于常年的辛苦劳作，妈妈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快20年了，白天没事人一样，晚上腰却疼的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这些年，中药、西药、封闭针、手术等，各种方法都试过，就是不见效。我妈总说：“我估计就是年轻时做的太劳累了，你们几个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不要苦力活，身体也不会像我这样疼痛了”。
我妈第一次癫痫病发作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家。后来听我爸给我们转述的时候，只说我妈就是突然怎么喊她她都不理，紧咬牙关，然后硬邦邦的就倒地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爸，或者是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自己。后来我也是多次看到我妈发病，我只知道一遍遍地喊：“姆妈，姆妈，你认识我吗，我是孩子啊”。我总是恨天不公，为什么要给这么多看不好的病放在我妈身上，所以后来我也很早结婚了，嫁的离家很近，也是方便可以回家照看。可是由于前些年自己电动车都不会，回家的也少，近几年做的乡镇工作常年加班，几年来，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回家看看。近两年买车了，才得以在晚上抽时间回去看看，和爸妈聊聊天。
今年的中秋节前一天，我妈在灶台做饭癫痫发作，导致左手烧伤三级，而我由于工作加班只去医院看过她三次，没有完整的照顾她一天，想到这里，我都非常的内疚自责。如果那天我没有过去，如果那天我没有说要加个小青菜，如果没我没有走动，我妈也不会那么快坐到灶台下，我妈也不会烧的那么严重，可一些都悔之晚矣。几个月了，爸妈一句怪罪我的话都没有，我没有去照顾她的那段时间里，爸妈总在电话里说：“工作要紧，工作要紧”。
现在我结婚了，有小孩了，感觉爸妈的爱又都给了小屁孩了。有时候周五下班直接去爸妈家，没带小孩，爸妈都说：“你一个人来的呀，我的宝贝们呢，你一个人来就别来了。”走的时候又说：“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下次记得带我的宝贝们来哈”。嗯哼，谁才是他们生的呀？
这就是我妈，她叫徐金妹！（作者：石英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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