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汶川
从成都跟团去九寨沟，我们走的是西线。一路上要经过都江堰、汶川、茂县、松潘等地。
车到汶川，下了高速，行驶在213国道。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岷江两岸陡峭险峻、植被稀疏的大山，我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头也疼得厉害。
这里，就是二零零八年那场特大灾难的中心？这条路就是当时被隔断又被修复的生命线？这座山就是埋葬了无数条生命的大山？这条江就是吞噬了无数房屋、汽车和人流的岷江？
出发去四川前，朋友得知我要去九寨沟，给我打了预防针：“九寨沟沿途可以看到汶川地震遗迹，触目惊心，有一定的危险度。”
我想，二零零八年那场天崩地裂的灾难，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年，地震留下的百孔千疮的景象或许已不复存在，时间也会慢慢治愈人们心灵的创伤。我这次去九寨沟旅游，可以一路上领略川西高山大川的壮美风光，看一看我们广东对口援建的汶川新面貌。
不曾想，刚刚踏上汶川的土地，我的思维不受控制地狂奔，十二年前的那些场景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
天空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大地在塌陷，一条条裂缝像巨蟒一般扭动；两边的大山，轰然作响，山体滑坡，泥石流滚滚而下；桥梁倒塌，房屋倒塌，顷刻又被卷入江中；人们无处可逃，四处乱窜，发出绝望的哀嚎，彷佛世界末日一般。
其实，我并没有亲历。我当时远在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广州。
我清楚地记得，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下午两点半，我照例打开工作电脑，浏览搜狐新闻。突然，屏幕上跳出一则快讯：四川汶川发生7.6（后更正为8.0）级地震。
好似一声惊雷在头顶炸裂，我的心突突地乱跳。我知道7.6级意味着什么。当年的唐山大地震不就是7.6级么。
大概下午四点多钟，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消息，国务院总理奔赴四川地震灾区。地震刚刚发生不到两小时，国家总理就亲自赶赴现场。可想而知，灾情有多么严重。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有空就守在电视机前。我为灾难的惨烈而揪心；为遇难人数不断攀升而流泪；为子弟兵和医务人员的英勇而感动；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爱心而欣慰。
“多难兴邦”，我永远不会忘记，温总理在绵阳看望灾区师生时写下的这四个字。巨大的自然灾难，激发了中华民族团结一致，战胜困难的勇气。一批批人民子弟兵和医务人员奔赴抗震第一线，夜以继日地奋战，力争将灾难造成的伤亡降到最低；一辆辆满载救援物资的汽车从全国各地出发，承载着一颗颗火热的爱心；成千上万的志愿者从全国各地赶来，冒着生命危险，加入到抗震救灾的队伍中……
“大家好！我们的大巴现在正行驶在汶川境内。相信大家对这个地方都不陌生。”
导游阿闰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我揉揉紧绷的太阳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静静地听阿闰讲述他在地震中的经历。
十二年前，我只有十二岁，家住德阳，读小学六年级。那天下午，我们正在一楼的教室上数学课。老师正在黑板上演算一道例题。大部分同学都盯着黑板，全神贯注地听讲。我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第一个座位，眼睛望向门外的操场。突然，我感觉门晃了一下，桌子有点震动。我们这个地方，经常发生小地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是，震动越来越厉害，桌子好像在跳舞。老师停止了讲课，正要说什么，课堂骚动起来。这时，房子开始摇摆，天花板开始掉落。“同学们，往操场跑！”老师的话音未落，我和门口的几个同学已经冲出了教室。只听轰隆一声，在我的身后，教室坍塌了……
阿闰哽咽着说不下去。车厢里寂静无声。我侧脸看看坐在我身边的雪和玫瑰姐，她们的眼睛红红的，泪光闪闪。
我们班一共五十多人，现在能见到的只有八个。几十个朝夕相处的同学，转瞬之间就消失了。幼小的我真的无法承受这份生命之重。恐惧，极度的恐惧缠绕着我。不论白天黑夜，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教室轰然坍塌的画面，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阿闰声音很低沉，很平稳，但每一句都那么扎心。
在专业老师的心理疏导下，在家人的关爱下，我慢慢地接受了现实。尤其是在全国人民的支援下，我们很快重建了家园。我又上学读书了，有了新的老师和同学，心灵的创伤渐渐愈合。
经过这场灾难，我有两点深刻的体会。一是生命宝贵，我们要热爱生命，好好地活在当下；二是没有全国人民的支援，就不会有我们灾区人民的今天。你们来四川旅游，也是对我们的支持。我代表四川人民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阿闰结束了他的讲述，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闰是德阳人，那不是和你家扬扬是老乡吗？”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是的。”雪问答。
“扬扬当时多大？”我又问。
“两岁多。”
是的，我的同伴，来自上海的雪，是一位大爱之人。十二年前，她亲自到德阳，领养了一位年近两岁的地震遗孤。
事情还得从二零零二年雪的九寨之行说起。
那年夏天，雪从上海飞往九寨沟旅游，遇上一位来自德阳什邡的导游——美丽的央金。在七天的旅程中，两位女子惺惺相惜，结下了深挚的友谊。她们临别时相约，下一次将重逢在九寨金色的秋天。
可是，雪由于工作繁忙，家事拖累，一直没有时间前往。没成想，她与央金的九黄机场告别，竟成了最后的诀别。
在二零零八年的五•一二地震中，央金为了保护游客，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远在上海的雪得知消息，肝肠寸断，立即赶赴德阳，将央金年仅两岁的女儿扬扬带回上海抚养。如今，十二年过去了，扬扬已经出落成一位美丽的花季少女，能歌善舞，像极了当年的央金。
我很多年前便知道这个故事，也知道十二年来，在上海抚养一个连户口都上不了的孩子，雪和她的家庭所付出的艰辛。我很想把这个故事告诉阿闰，但我没有。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故事一定有很多，很多。
在九寨沟，我们观看了大型歌舞《九寨千古情》的演出，第四场《大爱无疆》尤其令人震撼。现场用5D实景和高科技手段，非常逼真地再现了五•一二汶川大地震的惨烈场面。当银幕上出现山崩地裂，房倒屋塌的画面时，整个剧院和几千个座位一起震动，洪水像瀑布一般在身边倾泻而下。
“有人吗？有人吗？”几个年轻的战士在废墟上来回搜索生命的痕迹。他们已经连续奋战几天几夜了，抢救出无数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如今，救援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但他们并没有放弃。
“妈妈！妈妈……”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战士们好似听到战斗的号角，立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他们用贴满胶布的双手，扒开砖块、木头、泥土，看到了动人心魄的一幕：一个妇女用整个身体，支撑着一根横梁，她的身下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女孩得救了，母亲却永远离开了人世。
看到这里，我不禁泪水涟涟。是悲伤，也是感动。环顾剧场，到处是一片抽泣之声。
我想到了去年看过的一个新闻报道。
当年，一位十九岁的兵哥哥在废墟里救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兵哥哥脚踝受伤，休息两天，顺带照顾她，安慰她。临别时，小女孩很认真地说，长大了要嫁给他。谁都没把女孩的话当真，她毕竟只有十二岁。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十年之后，大学毕业的女孩，竟然辗转找到了她的救命恩人，并且与他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是一个童话一般美好的真实故事。汶川地震，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扬扬和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她们的命运是悲惨的，小小年纪便遭受失去至亲的伤痛；同时，她们也是幸福的，她们遇到了雪，遇到了兵哥哥，遇到了全国各地伸出的援助之手。
欣赏了九寨黄龙的绝美景色之后，我们返回成都，再一次经过汶川。
夜幕降临。几天来的劳累，加上高原反应，我一路上睡意昏沉。奇怪的是，车到汶川，我自然醒来了。
你看：
岷江两岸灯光璀璨，流光溢彩；
堡子关上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红军桥上五彩缤纷，人影憧憧。
你听：
锅庄广场传来美妙的歌声，那是人们跳起了欢乐的锅庄舞。
歌声飞扬，响彻在美丽的汶川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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