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9：把一座湖叫大海
立秋，适合把一座湖叫大海
在海中，天空大地，飞鸟与满月
无需于影子，呼唤与声音
海，就是最安心的巢穴
深蓝之蓝就是空白之白
不须在荒野寻觅狐狸的踪迹
不须望着昏鸦社鼓的千千万万
奔浪的人，只与风暴永生
浪绾青丝。世间再美艳的词
再紧握的惺惺相惜，孤零的祈祷
系泊了一秋又一秋的轻舟
即将消失于深蓝之蓝
把一座湖叫大海的人
已交还了一生，那些裂开的雷电
那扭曲的风眼，那魔幻的脸
在立秋路上斩断了龙骨
1288：【还山水库】
我想象她在暴雨之夜逃出校门
跑过凤凰大道，跑完丹凤路
穿过水厂公
租房，尽极洪荒之力
在还山水库纵身一跃
第二天的雷电将她浮上来
水浸泡的样子白过所有天光
二十小时内，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一把灰，就化尽一生
据说在学校受了通报批评
因为饿，在商店偷偷伸了手
据说她的娘，是后娘
据说她平时总无零花钱
在坝上，我以乡音把环改为还
一个还字，愿她魂入青山归故里
愿她的祖先给她火红的糖果
孤魂野鬼只属于飘泊的人
1287：夏与秋的告别
夏与秋告别，使用了雷电
流水折断草木的倔强
时闸具体到发丝，沙粒，尘埃
风暴塬上一无所有
六二九，七二九，八二九
与节令无关的数字刻下叛逆
洪水在，太阳的辩辞全是谎言
泉涌不再是崩堤的幻术
藏于何处？遁地无门
倘若在秋天等，等霜降，等雪来
等等谁？散去人间尘色
树根腐，春山空
今日最高气温三十三度
适合困倦，断食，祭祀，封土
适合对着扩张的湖水
朝荡舟的人，道一声珍重
1286【绿豆】
豆壳乍开，就如天神眨了眼
水瀑赴到潭，那一粒一粒的蹦跳
散落，碰撞，相互搏击
就如锣鼓歇，曲中人滚落泪花
我喜欢捧着绿豆摩擦脸庞
喜欢它绿色的皮肤，裹着忧伤
很多年前，它施下魔法
给贫瘠的年代以血液
见血，能见到真诚，真实
见到坚贞与热爱。那小小的豆粒
是祖母锁骨之中的家园
像弹片，嵌入我的一代记忆
祖母裹着头巾，提着小竹篮
三寸小脚在青草里一踩一个印
她说采撷绿豆，手要轻
我一扭头，
夕阳落满西山
1285：【处暑日】
风之翼无声地倒下
所闻所见的随了最后的光线
比露水还早的人静默在群山之巅
夸父追日熬尽了黄金时代
硬质的梳子，锈蚀的利剪
一个投射于长天的旧影
见证被秋水湮灭的苦恋与欢颜
翔鹰翔鹰，投猎何方
想说出处暑的全部多么心酸
大地高过天空，影子长过本真
被光启开与关闭的万物
如此虚无，变幻不定
处暑后，春夏再无海岸
那被烛火与波涛铸就的灯塔
只有用作七月的祭台
献祭的人，消逝于薄纸中
1284：七月，向亡灵请安
我深信与亡灵有过迎面相遇
在沟尾，在山角，在林地
无数次与他们擦肩而过
我相信一片落叶是一个亡灵归来
他们喃喃自语，瓦片取水
斗笠像云朵，指甲与头发一样长
半睡半醒中我对他们作揖请安
其中一个没有牙齿，如故人
我想问他们记不记得返乡路
识不识得霜白的门楣，我请他们
抽一口烟再走。其实我想打听
哪一种死，更适合悲伤
我想问问他们的心有没有死
临死有没有瞑目，流泪
在地府是否继续爱与被爱
若是一无所有，回来有什么意义
隐藏草叶里我想看清亡灵的真实
我愿领着一个孤魂野鬼回去
或刺破手指，给他们一点血气
因为彼此都是虚无的存在
1283：七月祭：车站
继木叶仍在红，黄杨叶仍在绿
广告牌我们争论的词句有迹可寻
公交呢，仍是一辆在发呆
所有楼房原色未改
餐馆招手，出租车吆喝
旅店拦路留宿
经过我们坐过的地方
进入候车室
我依旧不敢回首
我怕看见广场的你空空荡荡
1282：七月祭：学堂路
多年前你让我坐到学堂路
在图书馆下车，过十字路口
能看到五角星式的门楼
那就是实验中学
学堂路两旁行道树枝叶葳蕤
三家花铺摆满盆栽奇花
每次经过我会想着你喜欢哪一种
想着想着就鼻子酸楚
你邮寄的《纪伯伦作品精选》
羊毛衫睡服保暧衣，打印的诗钞
以及你写满日记的笔记本
令我对学堂路满是深情
在学堂路走过一遍又一遍
五年了，每次来我选择黄昏
在流岚虹霓中化去肉身
我要听你喊疼的声音
1281： 四楼
从一到四，你的脚步，背影
你坐在书架中心的神情
你的誉写，你的叹息
都与窗外的落叶无影无踪
四楼，没有人替你听
听操场的风声，听你喊过的口令
电子屏显示
教师节快乐
没有人捧着鲜花轻敲你家门
你被四楼遗忘，似熄灭的灯盏
今夕的树梢都要顶到你家的阳台
我来了始终找不到一把尺子
完整测量一到四楼的距离
我只有淋在雨中，想着那黑夜
你病疼到失去叫喊，呼吸，心跳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个秘术
今晚要记得托梦告诉我
1280：花冠
“我的眼移落在爱人的性上”
花冠的猛烈令我止住胡言乱语
我想起诗人策兰。山秋荡漾
美色在前，静不止于行为
美色在前，水流到虚无
山止于肥胖，而我褪去秋衫
要相拥，定会抱紧
像一枚子弹穿透心脏
在深山，美神无处不在
与神靠近没有屏障，没有畏惧
受难，或是精心安排的自焚
花都赐之予光芒绝代
我写下的花冠仅是一种荣耀
被时光腐烂的肉身早失去赞美
若是我抚摸了某朵花冠
那一定是遇见飘零的前世
1279：寒露
秋天不断下沉，风露出棱角
落叶始终与我的步伐保持一致
怀揣感冒更有秋天的样子
更与寒露的气息相接近
陷入秋天的人陷入一场
爱情Louise Glück获诺贝尔文学奖
诗人的朋友圈刷了屏
而我只欣赏她忧郁的气质
因为忧郁，爱一次，就悲伤一次
悲伤一次再爱一次。一个
女人朝镜子射箭，若她站在中国寒露里
我定会抱紧她，以身相许
寒露后陷入爱情的人终将死去
这来自她的箭，她的星球的警告
闭合的黑夜偿还一切，她说
“我们只剩下镜子，你和我”
（我们只剩下镜子，你和我 ‖ 出自露易丝·格丽克的《月光》）
1278：山杮子
无数次翻越的山，我从不知道
长着一棵野杮子。不是黄草红叶
让晚秋向一山聚集，拧成一点
是杮果把色彩声音缠在一起
常神往北方人家院里的杮子树
大冬天树上的杮子像红灯笼
大片雪花飘落，一抬头
就见杮果映出喜气的花朵
“野杮果全是籽，没吃头”
花甲之龄的曹师傅爬树敏捷
他断下一枝扔来，我摘下一枚
第一次，把山秋攥紧
剪了几个枝丫养在瓶子里
是水养杮子，还是水养秋天
我不深思。一场迷醉
有几秋？又一秋，谁知
1277：重阳手记
登高定下一个日子的只有古人
你在与不在，我遍插茱萸
诗词里茱萸与柳枝一样
江湖路远，冷月千山
已对所有特设的日子失去柔情
阑干唱的，瘦水拍的，琴弦断的
疾行的秋风就是我的态度
草药一燃起火焰，就是毁灭
所以重阳像一个多情物种的衰竭
纯粹一些，直接又简单一些
直到亡在路上不为人知
只有尘土扬起异乡的歌谣
古人给我们备好漫长的离别
备好茱萸，送走一个又一个前生
手伸入黑夜，悲欣就完成
灵魂去高处，飞雪茫茫
1276：我在十月想念那片湖
那是四月最后一次沦陷于绿
像雨点从高空坠入，在草尖停留
而后溶解。在湖区天下
化作幽灵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我们由绿色的音浪组成奔跑
与袋鼠一样，屈从草原的低语
眼睛离开头颅的每个瞬间
是为交换彼此的抒情
被春草辽阔张开的
矶山湖
生与死如同纠缠不清的情人
我温情与孤独的重量
我留下一半，带走一半
丹凤路的落叶不停地撞击地面
秋风已将悬铃木深深伤害
我想念起那片湖，那片草滩
摇往天堂的轻舟在里头
1275：身在何处说立冬
草还在青，叶还没落尽
我的晚秋已大雪霏霏
溪流断掉源头，深山去了巍峨
最苦是庚子年，莲花无怜
只说化为尘埃的各种身体
只说2021，千山挂雪
只说夜莺一扭头，望到彼岸
身在何处？说立冬
像马站着生站着死的人又少了
我在人间记录的诸神之名
深藏的画梦录，影像，日志
会一一交还冬季的节令
立冬吧，有菜，是干菜
有瓜，是傻瓜。有果，是因果
有情无情之三生，悲欢散尽
辞行的人，雪野茫茫
1274：我见过太多的叶子
见过太多的叶子，它们
最终都离开枝丫，坠落于水面
泥土，草丛，青瓦，檐阶月
与我撕碎的信笺一样荒凉
我认识各种树木的叶子
单薄，像人一样命比纸薄
像一颗心之空，空至一无所有
朔风一起，精神分裂
在一日日自尽中殉葬于季节
变红变黄变褐，如往生者的脸
羞愧，耻辱，绝望交织
我以光阴相赠，来世莫来
作为光，我愿赐福于叶子
赐福于每种生灵是我的习惯
亦是依恋与诅咒，像毒药
心裂碎片，本如一叶
1273：银杏叶儿黄
寒流摧残一棵树，如同人抛弃人
不在于乔木灌木，锯齿草
而在风向，这样的大循环太久
如悲伤的人迷失悲伤的源头
墙内银杏叶黄了，许多人说
在不是梦境之中走来走去
如同听完了一个矮墙内的
故事随后一片杏叶旋坠下来
挂在树杈的铁锄已锈蚀
晒衣绳从南头到北头打了结
光静谧，似乎可挤出水来
我接住落叶给的因果
寒流抛弃银杏树，如同人摧残人
你看杏叶黄是绝美，我眼中是伤害
是杏树耗尽一年的气力与生息
我想问杏树，叶落时疼不疼
1272：绿皮火车
我想说1994年的火车开回来
过鹰潭，三明，樟州，直达厦门
那时车里人命比纸薄（挤压的）
到站后都是火车绿皮的模样
火车之绿在于慢，漫不经心
足够令你邂逅销魂蚀骨之奇缘
从起点到终点，谁是的谁
哪来哪去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最意味的是一个人远方
从徒步始，到坐上一辆绿皮火车
像旧朝小吏因身份不明
被贬黜，放逐他乡
流浪的人无所哀求，毋须火焰
冬季来临，绿皮火车比雪橇
先一刻穿过造物的荒塬
那里稻桩齐整，星光碎碎
1271：遇见木棉
我遇见的木棉与舒婷的有别
有别于花的颜色，形态，芬芳
有别一棵紧紧挨着另一棵
有别于像刀像剑像戟
我遇见的木棉孤零在某个路口
花开粉紫，叶子还没长出
蝶翼花瓣是枝丫的铠甲
风摇落的每一朵，看不见血
每朵只在变幻果报的台词
遇见木棉才知冬天的花开得最高
令树下之人双手絮叨
如受伤的猎物落荒而逃
品评木棉不是我虚妄的心愿
若是天庭在上，地狱在下
且请盛开的木棉花为证
在赣北，葡萄吸干了我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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