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你
杨求贵 文
一
我与群分别了二十年,分别后,从她老家闽北的一个小县城,直接登上了东去的列车,选择在一个叫慈利的地方下了车。其间,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工作也做过,但是一事无成,二十年来我连家都不敢回。
我之所以再一次来到这个小县城,缘于一个梦。梦中的群再也没有年轻时漂亮的模样了。人到中年,身体已经发福了,穿着也极为普通。她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梦中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并没有认出她是群,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年龄,她告诉我她俩来自哪里。我没有问她们什么,觉得人生在外,相聚是缘,她俩漂泊到这个地方自有难言苦衷。
虽然我在慈利这座小镇上混得不怎么样,至少不用颠沛流离,一日三餐饭饱还是有的。我已经看淡人生了,离开了群,什么荣华富贵对我都毫无意义。我已习惯了目前的
生活,闲时爬爬山,或猫在房间里码码文字。除了工作上的同事,我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应酬,我很享受离群索居这种状态。
她俩没带任何行旅,我从箱子里翻出了群的一套衣服给中年妇女,我说你换上吧。她洗了澡换上了衣服,天哪,站在我面前的就活脱脱一个群呀,身材也变苗条了,个头也显得高了。我随口减了一句“小群,”她惊鄂地发呆,“是你叫我小群吗?”在确信她是群之后,可惜我醒过来了。
自从梦醒了,我才知道远去的爱情又在我的心头泛起。
离开群的三年中,我无时不刻在想她,白天上班想,晚上做梦也想。三年后,我对爱情再也不抱任何幻想,除了群,我再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不是我不想女人,我也有欲望,有需求,二十年来,我碰上过几个爱我的女人,说实话,我都是为了生理需求,而最终都伤害了她们。
群在我心中的位置谁也不可代替,我也想说服自己,好好去爱一个人吧,可群的容貌性格己定性了我的择偶标准,我也很无奈。
这个梦重新燃起了我对群的思念,这思念强烈到我放弃了手头的一切事务工作,决定去寻找她。
二十年前的小县城大变样了,下了火车,我惆然若失,寒风吹得我瑟瑟发抖。出站前路,向右转,然后再向右拐进一条小巷,这是我设计好的,因为在这小巷里有一家小旅馆,是我原来住过的,房东很熟悉。可是出了站前路,我再也转不进去了,原来的老房子荡然无存。是我忽略了二十年来的变化,再者我离开时房东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能话到现在吗?我想我还是就近找一个旅店住下吧。
群的家是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山旮旯里,平时一般没有公共交通出行,只有赶上集市日才有私人的三脚机咚咚载着山里的人来到县城赶集。群曾经告诉我她是怎么走出大山的,我第一次见到群是在一辆公交车上,公交车上很拥挤,也很嘈杂,突然一个怯怯的女声“大哥,你踩了我的脚,”在我耳边响起。我扭转头,一个大大水汪汪眼睛小姑娘正看着我,我意识到我的脚正踩在她的脚上,用屁股往后一翘,脚下被挤出了一丝缝,我的脚才被移了出来。我忘了说声对不起,小姑娘依然对我嫣然一笑,似乎对我心存赶激,公交车在行驶,我俩相视无言,仍后我俩在同一个站下了车。
按说,这只不过生话中一断小插曲而已,在这万千红尘中,总有一种缘悄然而至。小女孩的名字叫群,下了公交车,我往东,她往西,两个人本应该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女孩突然回头,“大哥,你是不是要去找工作?”我点了点头,是的,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礼,谁都看得出我就是一名打工仔,从另一座城市又奔赴到这一座城市。
“我能和你一起去找工作吗?”小女孩含羞地低下了头,左右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这时我才仔细打量起小女孩来。短头发,正宗瓜子脸,眼晴特别好看,个头不高,一双小手胖嘟嘟的。在男人荷尔蒙的刺激下,我怎么会拒绝这么一个女孩呢?尽管我没把握,我还是答应了她。
小女孩跟我一同找工作,一同吃饭,但她还是心存戒备,我知道,她之所以主动与我一同找工作应是出于无奈。我开玩笑说,你这么小,就不怕我强奸了你,然后把你卖掉。她哼了一声:你敢?其实,我的人品道德足于阻止我有这种非份之想。
我背着包,她空着手,在工业区里转逛,一张张招工广告都不错过。这时候我真羡慕她呀,她咋就一件东西都没带呢,除了一瓶矿泉水在她手上翻来覆去,还不时酸我两句,你傻呀,出门找工作还带这么多衣服,不累死才怪!
我就纳闷了,她出来找工作咋一件衣服都不带了呢!
她竟然连身份证都没有,出手我的意料!
我这那是在陪她找工作,拖累了我在各大工业区浪费了三天。我说妹子,这厂我俩也不要找了,我一个人进了公司也帮不了你,要不我俩都去工地干吧,这个不需要证明我们的身份。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爽快地答应了。
二
我明知道群不会看上我的,但我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她无私奉献。凭我多年“老江湖”的
经验洞察到群的脸上隐藏着一丝丝瞒不过我的忧郁,她心中一定有秘密。要想获得她的芳心光靠阿谀献媚肯定无济于事,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在工地上,群唯一对我的回报是天天帮我洗衣服。顺带说一句,她在工地做了一星期小工,我说你还是先玩几天吧,我实在不想在外人眼里一对情侣,而男方真不懂得怜香怜玉。
“油嘴滑舌,”群扑嚇笑了一下。
后来的日子下了班被动地陪我逛街,被动地接受我的馈赠。
太阳在天空挂得老高,河畔停着一辆辆三脚机,我无暇顾及街上的人来人往。三脚机师傅好几个围在一起打牌,我走到一个昏昏欲睡的师傅跟前问师傅几点回八山呢?师傅说,我的车不是到八山的,只到六山。
我接着问,那到八山的车呢?师傅抬头望了望,指着那一堆打牌中的胖子说,就是他。我还来不及谢谢,他又歪着脖子睡了起来。
三脚机沿着河岸一路飚了起来,过了大桥,这胖子师傅再也没有刚才的得意劲了,车离县城越远,也就离大山越近。扑哧,扑哧的三角机象老牛喘着粗气,在高低不平,上坡下坡的山路上吃力爬行。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是个大雪飘飘的日子,我与群就走在这条山路上。洁白的积雪在蜿蜒的山路上就象一条绕来饶去的长手巾,甚是好看。群的脸冻的红扑扑的,我用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冷不?群紧挨着我说:不冷!
这该死的天气,如果没有下雪,若个要走这冤枉路。
群嘟喃着嘴说:就是。
可是这次一回来,就棒打鸳鸯了,群的妈再也不等群跟我回去。
三脚机颠颠簸簸,让坐在上面的人不时前赴后仰。我却犯了咕噜,二十年了,我还有脸面去找她吗,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时过迁境,而早已物是人非。我懊悔当初的执傲,无论她幸福与否都是我的过错。
闽北的大山深处,住着几户人家,仿如世外桃源。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走出大山,更不可能到得闽南之地。群的姐姐是第个走出大山的人,除了回来办结婚证明,可再也不想回到大山了。群是第二个走出大山的人,回来时携着我的手,在这白雪皑皑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她的姐姐野鸡变成了凤凰,本想带着妹妹脱胎换骨,却没想到爱上我这个穷小子。
群爱上我那一天起,她就将她的身世和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随后扒在我的肩上大哭了一场。
她扒在我肩上痛哭的前一晚,正赶上一场大雨,大雨穿过沒遮拦的窗户,瞬间将她的床上洒得通湿,狂风夹着暴雨让她无容身之处。我住在她隔壁的暗房里,出来看到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强行把她拽到了我的房间。
三
窗外的雨在咆哮,我说你就老老实实在我床上躺着吧。
群坐在床的一角在抽泣,我说你爱睡不睡,反正我困了懒得理你。我闭上了眼,打起了呼噜,群才畏畏缩缩钻进了被窝。我将眼晴眯成一条缝,群会不时地盯着我的脸看。我偶尔装着醒来,她会马上别过脸去,闭上眼一如我一样悄悄装睡。
那一夜,我俩都没睡好。
第二天,还是恣意妄为的暴雨,群又无奈地睡到了我的床上,这一夜她似乎没有上一夜那么警惕。女人的体香引诱着我的心,在咚咚跳。我知道要控制,一定要控制。我已将准备好了打一场持久战,我期待那一场风花雪月的夜,而不是现在。
群已经酣然入梦了,呼吸如兰一般的清香。我披衣起身。
此刻,我想起了蕙,一个瘦瘦高高个儿的女孩。她是我的第一个恋人,那年我做策划,她做营销。她不美,但笑得很灿烂,她的笑足以让我心动,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我正为一份文案如何写而焦虑,我离开办公室,来到阳台,柔柔的晚风从我的脸上拂过,天上数不清的星星在一闪一闪。我妈告诉我,天上一颗地上一个人,我在想,那一颗是属于我呢?
蕙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问我在看什么?我告诉她我妈说的话,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她说你还信这个呀,我说,我信。
我指着夜空中两个紧挨在一起闪亮的星星说,蕙,你看那两颗星星不就是你我吗?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让我忘了刚才的焦虑,忘了还有一份未完的文案。
今夜无月,雨还在啪啪震打着楼面。这是工地,正在在建的毛坯房子里,我倚在阳台,再也看不到天空的星星点点,而只有雨花点点溅打在我的脸庞。我在想,我永远也回不到当初的生活了。我不该认识蕙,却又让我言不由衷的想起。
群把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惊呆地转过身来,群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她的笑把我从回想与蕙的故事中拉了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最有诚意的笑,我说,我终于看到你笑了,然后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笑了,雨也该停了。
群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我,把头伏在我的肩上说:利,你是个好人!
四
我对群说,回去睡吧,小心感冒了。
在床上,群主动投到了我的怀抱,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说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我点了点头,我告诉她我会是一个最好的听众。她向我娓娓道来,我随着她的牵引,将时光倒流,把目光投放到闽北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山青水秀,但又不泛交通闭塞,
经济落后的小地方。
群一共姊妹四个,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十三岁那年,她一个人守在父亲的病榻前,昏黄的油灯照着父亲泛白的脸,伸出一双干枯的老手拉着群的手,语无伦次对群说,父亲快不行了,你娘也应该快回来了,然后是一阵阵急促的咳嗽。群蹲在父亲的床边,泪眼汪汪地说,爹,你不会死的,娘走了一整天了,就算没抓到药也快回了。爹,你等着,我去路上会会妈,然后推开大门,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脚机在吃力吃爬着坡,胖子司机回过头来向车上的人们说,老乡们,车身太重了,都下来,等车上了坡再坐上来。我跟着一帮男男女女下了车,其实车上也就坐着六、七个人,坡陡,车的力气小,这一条山路在过去被无数次三脚机的轮子抓过后,东一个坑,西一个坑,坐在车身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
过了这个陡坡离群家就不远了,望着这条熟悉的山路,却又是如此陌生。我跟司机说,你就不用等我了,我现在慢慢走回去。
山高林密,风声鹤唳,我又想起了 那一晚,群推开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群打着手电筒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镇上的方向飞奔而去,忘记了一个女孩的胆怯和应该持有的警惕,当气喘吁吁地爬上第一道坡时,一个黑影挡去了她的去路,把她拉进了浓密的树林……
三脚机爬上了山坡,待几个老乡上了车,一溜烟往山下绝尘而去。我到得坡上望着群曾经对我指认的方向,双膝跪了下来,眼泪漱漱的往下掉,群,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藏在心里的耻辱公佈于众。
那一次到你家,望着你空瘪瘪的肚子,你免强对我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对我来说如万箭穿心。也是那一天,我奔跑到这山坡上,双膝跪了下来,大声呼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山谷中的回音将我的心击得粉碎。
那一天,我从群家走到县城,犹如走了半个世界。
我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睡了三天,“你要报复”,“你一定要报复,”心中的恶魔无数地对我说。
群,我向你赎罪来了。我的脚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五
站在山坡上就可以看到散落在山坳里几户人家。
群家里的房子几乎在半山腰,泥土墙瓦房,与别家的房无异。房子依旧在,可人去楼空。我推开虚掩的大门,厅里地上有掉落的瓦碎。屋顶,有多处窟窿。这里大概很久没人住了。
我来到群住过的房间里,除了几件东倒西歪的家具,唯一能让我找到记忆的是墙壁上一张旧相框,里面的相大多模糊不清了。我己分不出哪是她自己,哪是她姐姐?只是在黑白间一头乌溜的秀发清晰可见,我将相片用手擦了擦,让我睹物思人……
雨,还在外面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群继续对我说:那夜不知怎回得家,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不顾凌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对着父亲仰面大哭。哭声没有挽回父亲的生命,一个人呆呆地趴在父亲的床边,等待着天亮。
娘终久是回来了,空手无一物。自此,群恨上了娘,父亲出殡后,她随姐去了闽城,发誓一辈子不回这个家,永远,永远……
我为群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对群说,早点睡吧!
群呡了呡唇说,你是男人吗?
我无语……
我思忖着该如何用语言回答她,良久,我对群说,我不会对一个还没爱上我的人下手。
下一句我还想说,我更不会接受一个女人用身体来回报我。但我终久说不出口,我觉得这句话有点污,有点伤害。
群对我投来欣赏的目光,我说,我看着你紧闭双眸,还有那迷人的小酒窝,我就睡得踏实了。
六
群一家人去了哪里呢?
我不好意思去问其他人,更没有勇气。
那一夜我躺在小旅馆的房间,泪水盈满了眼眶。枕衾浸透着我的泪变得冰凉,我恨自己无能,没能挽住群和那一条即将降临的小生命。
第二天,我找到了一家打印社,将群的相片连同不堪的文字打印在一张张洁白的A4纸上,我的手象脑溢血过后的症状,瑟瑟抖动。几十张A4纸瞬间露出狰狞的面孔,变成无数魔掌伸向了群及她的母亲。我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的心在滴血,象剜了一块肉般的疼。
然后,我逃出了这座小县城,一路向东,再向东,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叫慈利的地方下了车。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家,曾工作过的城市,都无法让我去面对。
此刻,我又想起了蕙,蕙没有群的妩媚,但很知性。我喜欢看她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脚下的高跟鞋蹬蹬撞击地面的回声,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副近视眼镜。
那一夜,她笑过之后我问她愿意做我旁边的星星不?
她说不愿意,仍后又笑盈盈地跑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阳台上发怵。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烫……
蕙终久还是做了我的女友。那天周末她告诉我不想回家,烦人。
我问,咋滴啦?
她妈打
电话来要她明天去相亲,我说好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好你个头呀,我已经骗我妈说有男朋友了。”
“那还不敢回家。”
“我妈知道我是骗她,叫我一定要带回去看看,”蕙无奈地摇了摆头。
我拍拍胸脯说,这好办,为同事两助插刀,如不嫌弃,我明天陪你去应付一下子得。
蕙惊得合不拢嘴,“Ok,利,够义气”说完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一言为定!
爱上蕙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我向蕙的妈立下了军令状,三年必在市区买套房。否则,蕙就成了别人的菜。
为了蕙我赌了一把,在一个偏避的小鱼村,一个不被外人所发现的地方,却逃不过商人的触角,大把的走私品在这里上岸,然后又悄悄分销到全国各地。我在一个叫山娃的带领下来到了这个小渔村,对着汹涌而来的波浪,伸出了双臂,大声呐喊:蕙,你等着,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七
我之所以选择慈利,是它的名字吸引了我。慈,慈心也;利,利益也。又是我的小名。我已经厌倦了公司的勾心斗角,商场的尔虞我诈。两场爱情让我输丢了整个人生,输得象脱了裤子的娃,光着月定任人嘲讽。
我用准备给孩孑买奶粉的钱,给做三朝的钱在一座小学旁,开了间小小文具店,生意不好不淡,从此相忘于江湖,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又没人知道我来自何方?
日子平淡如水。
如果没有这个梦,或许我就在这座小镇上寂寂无闻,终其一生。
那天,我从群空荡荡的家回到小县城,费尽周折找到了群一个姐妹的家。我敲开了她家的门,群带我见过她,所以我认得她,她也认得我。
她开门看到我怔了一下,我说我是利,还记得吗?
“哦……”然后露出不悦的面容,呯的一声,把我拒之门外?。
我说,你一定要开门听我解释。屋里没动静,不理。
我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她探出了头,看着我懊丧地蹲在门边,怜悯地说,你还好意思回来呀,你把群害惨了,知道吗!
我说,知道,知道。群现在过得好吗?
她长长地唉了一声气!
然后霍的站起来,指着我的额气愤地说,你现在马上去省医院找她,她的女儿,不,也是你的女儿得了白血病,正在那里化疗……
我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嗡嗡作响,短路了。
我的女儿?
没死?!
我无法惊喜,来不及悲痛,直奔省城而去……
那个梦中年轻的女人,难道是?
是老天爷安排我们梦中相见吗?为何又那么快从梦中醒来?
太多的疑惑,连同二十年来的真空时间,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此时,我又恨起了蕙。如果蕙等等我,以后的故事也不会发生。我从监狱出来的那一天,第一时间拔打了她的电话。蕙说,利,真的是你吗?三年去了哪里,怎么不辞而别……一连串的问号让我喘不气来。我说能出来一下吗?
“我老公在家呢,”随后听筒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为什么,为什么!!
蕙无法向我解释,我重重地甩下了电话,泪水在我眼里夺眶而出。
山娃带着我在小渔村转了一圈,然后与一家卖主接上了头。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从小渔村到闽城,来来回回的往返,正当我做得风生水起时,我想用不了三年就可以给蕙一个舒适的家。
那夜,我与蕙在长堤路一家咖啡屋,蕙温存地偎在我的肩上,设计着未来的日子。
蕙的父亲是一家卫生院的院长,母亲是一名
教师。我一个从农村来的小伙子,不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又怎能获取蕙一家人的好感。
咖啡厅播放着暖暖的音乐,让人身体疏软如麻。我望着咖啡杯里的糖块慢慢的融化。咖啡,有人喜欢加糖,有人不需要。我就喜欢加糖的那一种,涩涩中带点甜味。我告诉蕙,三年后我一定会娶你的。蕙笑了,捧着我的脖力然后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
午夜,街上有一股阴阴的风。我把蕙送回了家,哼着歌返回出租屋, 一双冰凉的手铐戴在了我的手上。
我用三年的牢狱生活,葬送了与蕙的爱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八
我风尘仆仆赶到省城,群的同学给我打来电话。群说约了我在医院旁的小餐馆里见面,言下之意暂时不适合我们父女相认。
都什么时候,还顾及许多,我不由得对群多了一丝怨怒。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生了女儿?
还是那次,我在群家望着群空瘪的肚子,我说孩子呢?群说,不小心跌了一跤,掉了。群的轻描淡写彻底激怒了我,但我还是控制住内心的悲情,跑遍那个县城的所有医院,却搜寻不到任何结果。
从此,我心灰意冷。
“柔柔的晚风轻轻吹过
我的心情平静而寂寞
当我想忘记爱情去勇敢生活
是谁到我身边唱起了情歌
当初的爱情匆匆走过
除了伤口没留下什么
你总是在我寂寞流泪的时候
用你的双臂紧紧 抱着我
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
我坐在小餐馆里,品着茶,听着忧伤的歌曲,我那多年被尘封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一倾而泻。
“不要在我哭泣的时候说爱我
除非你真的不让我 难过
我不想听太多那虚假的承诺
让我 为爱再次后悔
犯下的错。"
我随着歌曲的旋律在哭泣,哭声伴着歌声,一位中年妇女拖着沉重的步伐,跚跚向我走来。
这是群吗?我揉了揉被泪水蒙闭的双眼,是的,她就是我梦中见到的中年妇女。
她在我对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利,你终久还是来了!”
“你是群?”她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是什么让群变得这么憔悴不堪,曾经的花容月貌呢?我实在不敢相信坐在我对面的一个才只有四十岁的群。
群问我,过得还好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我挤出了一点苦笑。
“是我对不起你,”群说。
不,是我害了你,我撕裂着干枯的头发用嘴发出了无力的忏悔!
群告诉我,那次我走了后,风狂的口水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没有恨我,找到了被她母亲送了人的女儿,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她想忘掉所有的一切,从新生活。
女儿渐渐大了,可爱,乖巧,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她已经大二了,可是……
女儿知道她的身世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群说准备等到女儿
大学毕业再去找我
小时候,女儿多次在梦中喊着要爸爸,别人说她是一个没爸爸的孩子。
“你去过我家?”群问我。
我点了点头。
群说她与家里人没有任何联系,只有她的同学是打听
家乡消息的唯一渠道。
我说,我想见女儿。
群说,不行,大唐突了。
我要陪女儿,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的病。
相信我,群。我会掌握分寸的,我握着一双干皱皱的手,眼里充满乞求。
群叹了一口气:好吧,反正迟早是要见的。
九
这省城除了高楼大厦,除了闹哄哄的人流、车流,天的上空更弥漫着一层层阴霾之气。这阴霾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掖着沉甸甸的心情穿过医院的长廊,穿过一片草坪,穿过太平间,我的眼前幻化出无数朵:灰的、白的、蓝的、紫的、黄的、红的花:在空中飞舞,然后有又飘飘撒撒,顿然间在空中消失。
我听到了抽抽嗒嗒的啼哭声,高一声,低一声,我的心跟着崩一下,松一下。我提着一袋水果的手不断地往下垂,往下垂,我已经迈不动步了。
胎儿、小女孩、女大学生,白血病患者,重重叠叠的形像在我的脑海里交织。医院,可以扼杀一个生命的诞生,也可以给予一个生命的延续。一直以来,我以为那个蕴育在群肚子里的女儿死于非命,我对医院产生了恐惧。
群爱上我的那天起,那个小生命就在群的肚子里孕育。还是那个暴风雨来临的第三个晚上,群已经粘糊上我了。群缱绻我的怀中告诉了我从家里出来后几年的经过。
群被姐姐带到了她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孩子象口香糖一样粘着她,时间久了,姐姐对她越看越不顺眼,群在姐姐家一天天长大,身材变得丰满,已经出落得水灵灵。姐夫看小姨,越看越排场,每次群与姐姐吵架,姐夫都护着这个小姨子。姐姐的刁蛮、跋扈,让群死了心。姐姐说,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想怎样?
群说我要出去打工,不信养不活自己。
“你出去,现在就出去,看你能在工厂呆不呆得下去,但现在出去了永远不要返回来。”
群赌气出了门,蒙着头上了车,下了车然后遇见了我。
我说你怎么一件衣服都不带呢?
群潸然一笑,我要捡衣服能走得了吗?
我说无论怎样,你出来了还是要打个电话回去,报个平安。
我躺在床上眯着眼,群会盯着我看,我说还不睡?群饶有兴致地摸着我的脸说,我真喜欢上了你这个不吃鱼的猫。你知道吗?前天晚上我就作好了牺性的奉献的准备,不会反抗,逆来顺受,然后第二天默默地离开,从此两不相欠。
我哈哈大笑,现在到了猫该吃鱼的时候了。
在这一夜,爱情开始萌芽,生命的种子开始孕育。
我说,群,很快你就有自已的口香糖了。
群躲在我的胸前,脸上徜徉着灿烂的笑容!
十
群的肚子开始慢慢隆起,我感受到群的味蕾产生了变化,呼吸的气也比以前粗了。
时光在静静地流淌,工地的不远处是灯光夜市。夜市中,各色的男女在斑斓的灯光下穿梭。我会经常挽着群的手混杂在人群中,流逗在摊贩前,与他们讨价还价。
夜市中的小摊贩大都是来自各省各地的异乡人,每天傍晚摆好摊,凌晨左右收摊,一公里长的夜市两旁摆卖着衣服,日常生活用品,音像磁带,糖果及小吃。
更多的时候我会与群一人来一杯冷饮,坐在路边,相视而笑。这夜市都是不容易讨生活的群体,却在都市的一隅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我与群也纳入到这风情百态中。
我对群说,有时候我们在看风景,却不知我们也成了组成的风景的一部份。
群说,“老公你太有才了。”
我会陶醉在喜悦中,这是我在异乡的天空下遇到的第二个女人,我会用心呵护。小生命在群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对群说,我送你回我老家吧,在老家我娘会照顾好你的。群不可至否地点了点头。
一草一木,一岁一枯荣。在萧萧暮冬过后,在春的暖风下开始泛绿,开始盎然。我与群的感情在不断的升温。群很节俭,有时候我会为她节俭的争吵,吵过后我又会紧紧抱着她,她会呡着嘴一言不发,痴痴地看着我。然后我用滑溜的舌头敲开她滚烫的唇,她会紧紧地抱着我,再然后一切和好如初,烟消云散。
失去了蕙,曾让我伤心了一阵子,为了她我挺而走险,在牢笼了虚度了三年光阴。但经过的总会在心里留下一条深深的烙印。
蕙曾经给过我快乐,那一段旧时光,在公司共同上下班的日子。在海滨长堤,我俩各踩一辆旧单车并肩而行,一边说话,一边欣赏着大海滚滚的浪花。夜深人静,我把她送到家门口,再是她又把我送到出租房的楼下,送来送去却感受不到疲倦。蕙终久不是我的菜,她嫁人了,而我不过是一农村来的穷小伙,不自量力想吃蕙这块天鹅肉,让我跌入万丈深渊。当我听到蕙的听筒里传来婴儿的啼哭,我的身心凉了半截,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群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说,利,你在想什么呢?
哦,我来不及掩饰,只好用微笑一带而过。
群杏目圆睁,扭着我的耳朵说,老实交待,想什么?
我讨饶,我说。
我把与蕙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群。群呵着嘴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段呢
群别过身子说,不理你了,我把我的初恋就这样蒙蒙搭搭地交给了一个不是初恋的男人。
十一
我穿过病房肃静的走廊,硬邦邦的地板被我脚上的皮鞋敲出刺耳的声音。向右拐,再向左拐,推开虚掩的病房,群站了起来,我径直走到了病床前,俯下了身子,仔细打量病床的女孩。输液在一滴一滴流淌,女孩在安静的入睡。
天哪,这就是我的女儿吗?我朝思暮想的女儿,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命运为何要安排我俩在这样的环境中相见?
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却在人世中活得这么艰难。我双手捂着脸,脑海中思绪万千:该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穿着白大褂,脸上白白静静的护士拿了一瓶点滴进来,嘱咐群点滴打完了就自己换上,随后向门外走出,在关门的那一刻,又回转身来对群说:阿姨,请你记得去交明天的医药费哟。群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 住院费已经花了八万多,我自己多年的积蓄已全部花光了,医药费最多能维持三天。”群黯然地叹了叹气!
我看着群无助的表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强忍着泪,挤出一点可怜的笑容安慰着她。
“ 再大的苦,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吃。再大的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受。”我用坚定的语气告诉群。说完拉开病房的门,径直来到交费处,预存了一万元的费用。
第二天,我告诉群,我要回去筹钱,让她耐心地等着。
群把我送到了楼下,就在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出医院大门的一刻,群喊住了我:“利,等等。”群从怀里投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捧着照片,看着群低着头,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瞬间滚到了脸颊,然后用手猜了猜。
“你还保存有这张照片?”这是我俩在一起的照片。在闽江边的一座公园,我俩依偎而立,这也是我俩仅存的唯一一张爱情见证。
手捧着照片,让我百感交集。
我告诉群,自那一次走后,我绝对死心了,在苍茫的山下我跳崖的心都有,我将我俩所有的照片撕得粉碎,把你的衣服一件不留地扔进了河里。
“对不起,我想绝底忘掉你。”我弱弱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叫得清楚的话!
群欲言又止,说了一句算了吧,最后祝我一路顺风。
十二
我到得慈利,来不及休息匆匆忙忙写了一张文具店转让广告,动作麻利地贴在了门前的店门上,接着又在当地网站发布了文具店转让消息,办完了这事舒了一口气,才感到这几天真的太疲劳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梦见群穿着洁白的婚纱向我走来。然后又看到了女儿拿着一束鲜花向我俩跑来,再又看到群的母亲在婚礼的人群中一闪而过。我拔开人群去追她,她已经登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她已经很老了,老得连群也没有发觉。不是我对她有深深的怨恨,恐怕也认不出她来。
我用最低廉的价格将店盘了出去,十二万再加上六万的积蓄转到了群的帐号上。我用二十年的孤独和坚守,只要能换女儿一条命,我就满足了。左邻右舍抱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店开得好好的,怎就不开了呢?
我说,因为爱情。当然,我不想把女儿的事告诉人们,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女儿一定是健康的,她还有阳光般的未来。
星夜兼程,风仆程程,闽城,我又来了。
闽城的夜,流光溢彩,高楼林立。医院旁边是一家儿童乐园,如果不是心急火撩地想早点见到群和女儿,真的该好好欣赏这美丽的夜景了。
出租车司机问我:先生,第一次到闽城吧。我说,不,二十年后,已经是第二次了。闽城曾经对我太熟悉了,可是如今又变得多么陌生。两段爱情都与闽城扯上了牵连,最后都让它撕裂成殇。
望着街上的车来人往,尽管夜已深,似乎也不给街道一丝喘息的机会。在医院的大门口车还未停稳,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突然一辆摩托从后面冲了过来,把我撞倒在旁边的水泥杆上,顿然失去了知觉。
十三
我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久,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眼珠子也无法转动。但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群手里拿着一个红本本对着我说:利,你知道吗?我俩的结婚证一直保存着,我对你从来没有变心过!
“利,你听得到吗?
希望你一定要听得到,不然我真要后悔一辈子。”
“上次你回去,我本想告诉你真相,可是你匆匆忙忙走了。”我看到群泪如泉涌。
群接着说:那次你在我家回去不久,我就和我妈吵了一架。我准备逃出来,可妈与哥哥看得紧,第二天晚上我刚拉开门拴,哥就发觉了,然后在背后大喊一声。惊得我身子往前一倾跌倒了,大出血,女儿早产了。待我在医院的病房苏醒过来时,他们都说女儿夭折了。
群擦了擦眼泪说:我恨我妈,也恨过你,但后来想想也不怪你。
“你那么有才华,却为了我甘愿在工地陪着我。”
…… ……
此刻,夕阳的余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嘴角挤出了一丝甜甜的笑,然后闭上了双眼。(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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